高庭煜穿著新衣出來,四處招搖過市,程離跟在他身後看他胡吃海塞,她想等自己的身體完全恢複後便啟程離開這裡,索性高庭煜也閒著,便常常出來逛遊,但她不放心這邪祟一個人,便常跟著他。
“道長,你說今晚,咱們吃點什麼呢?”他剛咽了兩個羊肉餡餅,現下倒是又能吃了,程離心想,多吃點,說不定吃飽了就不用吃人了。
他還未等程離回話,便又鑽進酒館之中,這城內缺水,酒館茶館皆是十分稀少,願意進去的人,都想把自己囊中的那幾兩銀子花乾淨,程離又微微皺眉。
高庭煜尋了一個臨街的位置坐下,一道廊亭虛虛攔著行人,他招來侍人。
“來嘞!”小廝飛一般落到他眼前來,在他心裡,二人穿著不凡,想來又是一單大生意,“客官您瞧,咱們這裡有冰絲雪肉,甘露牛肉,遊捉鳳尾……”
小廝眼睛一亮,這公子帶著個女冠來,總要吃些好的吧?他便又開始報菜名:冰絲粉,用的是那江南的新米碾磨,用上好的米漿做……我們還有折花逢春、三陽羊肉……”
高庭煜一邊聽一邊點頭,“這個冰絲粉聽上去還算不錯,來一碗。”江南的新米,已經忘記是什麼味道了。
小二點頭記下來,像個鵪鶉似的:“還要些什麼?”他們二人總不能隻吃一碗吧?
高庭煜伸一指,半點不露怯:“就要一碗,那碗給她。”他做這一套總是行雲流水,饒是在他心裡,大概就不知什麼叫做羞澀,畢竟常年征戰沙場,臉皮格外刀槍不入。
“今日你本就沒吃些什麼東西,這冰絲粉聽著還不錯,你且嘗嘗。”方才高庭煜才發覺他們要省著點花錢了,於是也不敢在這裡亂點菜。
小廝上下打量著高庭煜,沒想到他穿著人模人樣,但是誰能想到卻是個窮光蛋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廝立馬扁嘴,臉上露出不屑來,高庭煜還沒完:“不知你們這裡什麼最便宜?勞煩給我上一碗來。”
他依舊是笑眯眯的,極討人喜歡,小廝隻好低頭抱怨一句:
“客人,哪有您這樣的啊?我們開業做客,您隻顧著點最便宜的!”
“既然店家能賣,那我就能買。”
他一邊轉頭嘟囔了幾句走入後廚,說隻有白飯最便宜,高庭煜就要了碗白飯。小二無比幽怨道,“兩位請慢等著嘞!”
菜很快就上桌來了,還友情為這兩位贈了些寒酸的小菜,程離眼前的那一碗“冰絲粉”,就是普通的少水的粉條,上麵飄著些淡淡的油花,程離想這些店家可真是會給菜取名,吹得天花亂墜的。
看著高庭煜殷切的目光,程離隻能梗著脖子點點頭:“好吃。”
高庭煜就著那送的小菜陪白飯,吃的不亦樂乎。
他正端著碗,正準備撚起那碗中最後的一粒米,隻聽一聲巨響,那張木桌上頃刻之間摔來一個人,木桌子從中間應聲而裂,程離早已經以迅雷之速移三尺之外,而他沒來得及躲閃。
他臉上爬滿怒氣,畢竟被旁人摔了飯碗,正要發作,一對上程離的目光便又提起嘴角,換上一副和煦公子的模樣。
程離淡淡收回眼,發現這邪祟變臉可真是快,暗暗叮囑自己切莫上他的當。
“你有種給我出來!彆在這裡血口噴人!”一個十四五歲的夏羌姑娘站在店外喊,她一身火紅色的長裙,外罩灰撲撲的長褂,她握著長鞭一躍而起,鞭子淩空炸響三次,眾人耳廓傳來麻意。
她揮舞著鞭子欲作勢往那男人身上打,“憑什麼汙蔑我!”那鞭子落在旁邊的碎木之上,那漢人顫悠悠爬起來:“夏羌人又是偷東西又是打人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嵬名蘭琥珀色的眼瞳閃爍,眼角中蘊含著水光:“明明就是你,偷了我的東西還說假話!”
“大夥們可都講講禮啊!她從哪裡買來這成色上好的紅玉?!這明明就是我家的傳家之寶!”
“你倒是從哪裡拿來的?!你說啊!”
嵬名蘭強忍著淚水,她道:“這是我額吉留給我的!快還給我!”
她揮著鞭子就想打過去,一個壯漢從人群裡麵站出來,他身穿衙役官服,八字眉橫飛,他道:“何人在此鬨事?”
高庭煜站在程離身側道:“你看那紅玉,是西山的礦地才能開采出來的,從前那一塊地都是夏羌人的,也隻有她們極為崇拜紅色,這紅玉顏色通透,渾樸古色,作為傳世之物倒也不錯。”
那人低垂著眉眼,討好衙役道:“官人,你可有所不知,近來又有刁蠻的夏羌人在此地鬨市,她仗著自己會幾分武藝,就在這裡欺壓小民,大人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他們都知道,自夏羌滅國以來,國人依靠畜牧為生,本就不再富裕,從前尚可倚靠銀蘭河灌流牧草,如今天乾地旱,哪裡還能畜養上好的牲畜換錢呢?這玉石得來,的確是蹊蹺。
那官人走到嵬名蘭的眼前,他朝她斜了一眼:“你說這是你的,他說這是他的,它上麵是刻了字?你怎麼證明?”
“見者有份,那這玉現在在我手裡,算不算就是我的了?”
“你!”嵬名蘭攥緊拳頭,皺起眉頭。
“玉在他手裡,自然就是他的。你一個小姑娘,哪裡來的這麼貴重的東西?”
她作勢想要上前去搶那玉,又被人推開,急得眼淚直在裡麵打轉,“你彆不講理,分明就是他從我手裡偷去的,又轉頭說是他的。”
“小姑娘,要講王法你懂不懂?按我大靖律法,偷盜可是要送官府的!你要是給他認個錯,我便當做你年紀小不懂事罷了!瞧瞧,你還打人,這還有沒有道理了!”
眾說紛紜,嵬名蘭手執長鞭,便想往其中揮去,一隻蒼老的手抑住了她的臂膀。
一個灰袍老者從人群中站出來,她的右眼蒙上一層白翳,另外一隻眼睛十分渾濁,蒼白的頭發隨風起舞。
她恭敬地朝那衙役行了一個禮,言辭懇切:“大人,請饒恕她吧,她年紀小,興許是認錯了!”
嵬名蘭不肯罷休:“那明明就是我的東西,阿吉你不要這樣,把它賣了我們就有錢治病了!”
“你還敢胡說……咳咳、快去認錯!”
那少女流下一顆淚來:“阿吉,是我不該把額吉留給我的東西賣了,但是,你要吃藥啊……我們已經沒有錢了……”
那男子站在一旁,狗仗人勢道:“知道自己認錯了就好,彆一天胡攪蠻纏!”
“否則就把你捉去官府,打五十大板!”
老者暗語道:“端石在找你…你且改口罷!”
在老者的堅持下,那少女不由得低了頭。
他又會轉過頭,腆著臉朝那衙役遞出了幾塊銀子:“大人,多謝您為我做主,這是一點謝意,還請你收下!”
衙役笑眯眯道:“那就不客氣了。”
高庭煜站在一旁輕輕歎息:“想來從前,夏羌族何以至此?雖為歸順,但恐怕卻不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