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人煙 “砰——”白瓷的藥碗被……(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4715 字 10個月前

“砰——”白瓷的藥碗被打碎,裡麵的半碗湯藥灑在地上,瓷片滾作兩片,那人驚叫著喊道:“高郎君,你的夫人醒了!”

一個頭包白布的十三四歲的小廝連忙起身朝外喊人,程離感覺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她低頭一看,自己身上蓋著的是淡色絲綢棉被,躺在一鋪雕花木床之上,旁邊的案牘擺著一壺茶和若乾個青玉杯子。

“敢問這位……”程離開口想問這裡是哪,但是那人卻先一步推開了木門,衝向外麵大喊了。

一陣紛遝聲響傳來,這消息仿佛投石入林,踢踢踏踏之間,一個紫色的身影衝到程離床前,那人一開口就是哭腔,甚至還揩了揩眼角:

“夫人,你終於醒了!”高庭煜眼角泛紅,一雙鳳目之中湧動著淚花,“為夫終於把你從鬼門關拉出來了,你不知道那些歹人狠毒,若不是你為了救我力竭而倒,我怕如今早就死了!”說到情深處,他雙手捧起程離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之處,又在那裡哭哭啼啼。

他抹了一把眼睛,招呼大夫:“快,郎中,快來把把脈!”

一個留著花白胡子的中年郎中提著藥箱,擠進了這對”璧人”之間:“二位真的是伉儷情深吶,我來為尊夫人把把脈。”

旁邊站立的小廝在程離暈過去的時候早已經聽過高庭煜的胡扯——高庭煜本是某位員外的小公子,遇見道長程離後便一見傾心,隨她周遊天下,結為夫妻,哪料去看塞外風景之時遇見強盜,程離為了保護他斬殺眾惡人,但也力竭而暈。

他行過六天六夜才找到醫館為程離醫治,這是多麼感人的真情啊!不諳世事的世家公子與冷淡女冠之間的曠世愛情故事,一見傾心,再見成姻。各自突破眾人的讒言與白眼,道長為愛放棄大道,公子為情放下世俗,簡直是曠世奇戀!

程離沒摸到自己的劍,便拾起一塊碎瓷片放在高庭煜的脖頸處,沉著嗓子問:“雷怎麼還沒把你劈死?”

他竟然逃過了六道天雷,還吸了自己的陽氣,程離未曾將他扼殺於那片屍山血海之中,往後一定是千古罪人!

他的眼角泛紅,十分流暢的落下一顆淚來:“夫人,你昏睡半月有餘,應當不會是傷了腦子……我高某簡直是愧對列祖列宗……”

郎中擠進來,將手探在她的另一隻手腕上:“尊夫人有話好好說,莫傷了夫妻之間的和氣。高郎君,尊夫人大病初愈也許腦中還有些癔症,夫人脈象平穩,再喝上幾天藥就應當痊愈,你且寬心。”

程離雙目突然眩暈,高庭煜趁著這個時候把她放在自己脖頸處的瓷片拿下來,對眾人說到:“有勞各位,內人初醒,想來還是我親自照顧她吧!”

掌櫃的和小廝麵麵相覷,想來人家夫妻之間估計有點事想說,便悄悄撤了,留下程離和高庭煜二人獨自在房中。

高庭煜不知道從哪裡又端了一瓷碗過來,裡麵的藥汁黑的發亮,冒出絲絲白汽,裡麵燉了好幾味補血益氣的藥材,他用陶瓷勺吹了吹氣,道:

“夫人,喝藥啦。”

那藥泛著陣陣苦香,她目不斜視地盯著床幃,淡淡開口:“現下無人,你不必裝模作樣。”

高庭煜怔住,把藥擱在旁邊的小桌上,道:“那我也就不裝了。”

程離想,也許邪祟就是邪祟,他們天性為陰,便善奪陽,邪祟一開始都是不會吃人的,但總有人是邪祟吃的第一個人。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程離的陽氣被他吸走大半,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醒來,朔月級的邪祟……她現在定無反抗之力。

修士分練氣、凝神、小乘、大乘、化境、半聖六大階段,若化境之後能遇機緣,便可飛升。但是古往今來,飛升隻存在於古籍當中。其中,也隻有化境以上的修士,才可與朔月級彆的邪祟對抗,而她不過初入大乘,不知道何時才能突破,至少與高庭煜差了一個境界。

高庭煜放下碗,便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樣:“道長,實在是對不住,我不是有心的。”

“我當時想來,為什麼汾穀關最後的雷劫消失了,是因為你的血。我那時候連挨兩道天雷,實在找不到方法,我那時候太冷,你身上陽氣也足,我實在是想不到彆的方法了……後來我也沒料到你會暈過去,我大意了。”

“原來山河已改,物是人非,我這昏昏沉沉大夢一場,人間竟然過了百年!”他一找到人煙便開始詢問年號,原來程離那日在山洞中與他所講的並非虛言。

“我感覺自己下手很輕的,但是你還咬了我。”他用手指著嘴唇,上麵有薄點似的紅色,但是幾乎看不見了,“流了很多血。”

程離冷哼一聲:“有你雷劫的時候多麼?”

高庭煜搖搖頭:“天雷在我的背上留下兩道傷痕,至今都沒有完全痊愈。”他背上依然爬著兩道淡疤,那是雷劫留下的。

程離想,天雷都劈不死的邪祟,自己絕對是沒有方法了。

“我告訴他們我們二人是夫妻,一來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孤男寡女出行確實不大好,二來是,我已經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他用手摳著床沿,低頭仔細盯著程離,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他異常珍重的說到:“我決心娶你為妻,絕不二話。”

高庭煜從小長在兵營,連女人的手都沒有拉過,但是他也曾記得,自己和程離的這種遭遇不就是傳說中的天作之合麼?萍水相逢,又是多麼有緣呐!她正好是自己的那一味良藥,能從天雷裡救下他的人也隻有程離一人了。

程離的體質特殊,純陽之質,陽氣十足,剛好可以中和他的至陰之氣,使他體內陰陽二氣平衡,否則每至月圓之夜,陰氣大盛,將會惹來天罰。

程離開口打斷:“陰陽相隔,我是修行之人。若你真想娶我為妻,何故要逃呢?“

他伸出三個手指:“我發誓,此話絕無虛言,否則天打雷劈。隻是那時候你定要將我束縛於山中,但我想回洛京再看一眼,我不想與你發生糾葛,才想走為上策的。到時候我回了家,塵世心願便了,到時候再來尋你,也方便些。”

她不為所動,隻道:“你那一套拿去哄鬼罷,我一定要將你伏誅正法。”

高庭煜反問:“為何一定要我死呢?我既不殺人,也不犯法。我吸你陽氣,那實在是情況緊急才出此下策,當你如今也應該恢複的差不多了。”

程離一哽,倒是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他了,聽著似乎有那麼些道理,他確實未曾吃人,自己若是想要讓他伏法,又勝不過他,又應該找誰呢?

若是自己的純陽體質,要是次次月圓都被他吸一次陽氣,那還活不活了?但是自己不能死,他也不會殺她,否則他就要去吸凡人陽氣了。

高庭煜將她扶起來:“道長,我心日月可鑒,你先把藥喝了吧,裡麵有當歸、枸杞、天麻,我還托人加了一味靈芝……”

程離看他換了一身衣裳:“你的紫金龍紋裳呢?”

他又朝藥碗吹了一口氣:“被雷劈爛了,我找當鋪賣了,賺的錢夠我們瀟灑好一陣了,這可是天字號第一件房呢。噢對了,這是我換來的錢,你全部拿去!”

他將一袋沉甸甸的銀子反正程離手上,程離又敲敲腦袋,想來她還沒有錢,這日子實在是過得不夠瀟灑!

臨近晌午,程離換好衣裳,沒想到高庭煜就在外麵候著,她一開門高庭煜就湊近來,他壓低嗓子湊在程離耳邊,細微的鼻息讓她感到脖頸處不太舒服,這個邪祟連呼吸都有,實在是太奇怪了!

“我們行走江湖,就以夫妻相稱,我剛剛都和他們說好了。”

“為夫在這裡候了多時,眼下午至,我們先去酒館吃點好酒好菜,再去織衣坊置換一套新行頭吧!”紫色華服衣擺隨著他的走動露出白色滾邊,像是翻飛雪浪,他天生就配得上這種花裡胡哨的衣服但是卻不顯得俗氣輕浮。

“你叫我程離便好。”這個為夫二字聽起來紮耳。

高庭煜不可置否點點頭。

他尋了一家看起來不錯的酒館坐下,一口氣上了七道菜,六菜一湯,在程離阻止後才悻悻停了下來。她隻淡淡嘗了幾口,這邊的飲食與中州不同,以牛羊奶為主,入口香料較為猛烈,高庭煜端著架子和她邊說邊聊,抬起袖子為程離夾菜:

“道長,這個吃了大補。”順手伸長了筷子給她夾了一塊羊排,一雙含情眉目投向她,一片熱忱,完全看不出來是半個月前要吸儘她陽氣的邪祟。

程離避開他,搖搖頭:“有勞,但是我已辟穀多年。我吃飽了,你繼續吧。”

高庭煜又開始裝模作樣,道:“道長重傷初愈,還是多食些才好。”

見程離搖搖頭,他也不再勉強。

程離看著這五葷一素一湯,葷裡竟然還上了一道西北特色菜:炭烤全羊。滿滿當當的擺在桌子上,蜜汁調醬,外皮彆考得焦香,裡麵的肉卻酥嫩,一口咬下去羊膻味不重,但是吃的出肉質異常鮮美。

店小二在一旁到:“謔,客官你們可是不知道,這批羊羔是我托夏羌人買的,吃的是雪山腳下鮮嫩多汁的牧草,飲的是雪山之巔流淌下來的聖水,味道鮮美多汁,千金難求啊!”

夏羌人?高庭煜聽到這詞破天荒的停下了筷子,問到:“夏羌人如今還常流竄邊境,搶奪掠殺麼?”

“天子龍威,他們早就歸化大靖了!”小廝朝側麵作了一個揖,“現在的姑臧城,早已經不是百年前那個苦寒之地了,外族年年都要上貢,城主可是富得流油呢!”

“現在就姑臧城內有一汪冷泉,不知道平日裡擠進來了多少外族!”

高庭煜往嘴裡塞了一口茶點,眼裡有幾分晦色,有倏爾消散不見,似古井翻波,他慢悠悠答道:“那倒是不錯。”這糕點糖麵都紮實,就是乾了點。

見高庭煜咽入喉頭時微微皺眉,小廝大喊一聲:“哎呦,客官您可是嗆著了?小查,上茶來!”

小廝聽聞,屁顛屁顛從後廚跑來,端著一個白玉茶壺,他彎腰為高庭煜和程離斟茶。那茶顏色淡黃若細金,流動之間泛著淡淡的香氣,聲音砸響若溪流汩汩。

程離舉杯嘗了一口,縱然她不懂,也品得出這茶品的不凡。

“水質甘洌,茶入口回甘,唇齒留香,好茶。”高庭煜手指摩挲著茶杯,輕輕放下。

小二豎了一個大拇指,恭維他:“客官真是眼力!這煎煮的水是高山雪水,九蒸九煮後加入茶梗茶葉,這茶每至三月霧濃才采擇,便叫霧山尖,產量極低,縱然是有市無價。”

高庭煜沒想到自己還能喝到霧山尖,這可是從前的貢茶,他咂摸著嘴,竟然品出了淡淡鄉愁,但是結賬的時候便不那麼想了,貴似黃金。

掌櫃的排排算盤道:“童叟無欺哈,你們喝的這個霧山尖,九蒸九煮,難免用的茶葉要多點,再說了,你可知道這高山之水是人辛辛苦苦守著每年開春的時候,萬物解凍才一箱一箱從山上扛下來的,你走出去問問,我還給你算便宜了呢!”

高庭煜皮笑肉不笑望著程離道:“這窮鄉僻壤倒是敢店大欺客。”程離咯噔一聲,對上他那仿佛淬毒的目光,背上爬滿陰寒,想來自己真是大意。

他生時斬殺萬人,死後化為邪祟,一生陰寒之氣無法壓住,她又怎麼敢因為他平常說得幾句好話,像個人了,便認為他是真的人呢?

找誰呢?她師脈單傳,現下程三問不知所蹤,而她這樣的散修又遊離於眾仙門之外,誰又敢接下這個連著皇家的爛攤子呢?

一轉身,高庭煜便笑眯眯結了賬,程離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往衣鋪走去。

老板娘一看見她眼睛就似那餓了十年的狼一樣,二話不說把什麼顏色的衣裳都往她身上塞,並在一旁試圖洗腦:

“一個女人隻有美,才能留住男人的心。”

“這件衣服多好看,淡藍似月,最適合你們這種冷美人啦!”

“一個女人,想要美,買衣服是第一步。”

……

程離聽後眉峰直跳,隨便選了一套白色的行裝,反觀是高庭煜,倒是和人聊上了。

最後在老板娘的慫恿下,什麼“帥氣是留住一個女人最好的手段”,“好男人每年逛四次衣鋪”,買了兩套衣裳和一條腰帶和一雙靴子。

走出店鋪的時候,程離一結賬,發覺他們以後應當住不起天字號的第一間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