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玨的話提醒眾人看向易柏。
不知是不勝酒力,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易柏整個人都泛起一層酡紅,從臉到脖頸再到指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肉眼可見地變了色。
“怎麼醉得這般厲害?”寧知麵露擔憂。
溫故:“他這樣子……不像是醉了。”
倒像是受不住靈氣。
可凡人怎麼會怕靈氣呢?靈氣對他們的身體是大有裨益的。
“好熱……殿下,阿柏好難受……”易柏靠著洛雲暮,無意識扭動著。
洛雲暮溫聲哄他:“我叫人煮些醒酒湯來,你喝完睡一覺就好了。”
易柏卻好似沒聽見一般,渾身燥癢難耐,像被什麼東西纏住,難以喘息。
他雙手不停摳著渾身皮膚,宛如一條乾渴的魚,整個背都緊繃地弓了起來。
洛雲暮見狀,按住他的雙手,提高了音量,聲音裡帶著上位者不容拒絕地鎮靜:“阿柏,你冷靜點。”
“喘……喘不過氣了……好熱……”易柏揮開洛雲暮的手,用力扯開胸口的衣襟,讓涼風灌注到自己體內,燥熱才勉強減緩了少許。
“這是……”溫故遲疑道。
洛雲暮反應極快,將易柏往懷裡一按,他胸口處裸露的肌膚便儘數被遮擋。
她對著寧知道:“小師妹,抱歉,阿柏他不勝酒力,二師姐今天恐怕沒法好好品嘗你做的美食了。”
寧知連連擺手:“二師姐哪裡的話,那你們早些歇息呀,以後有機會我再做給你吃~”
洛雲暮:“也好。”
-
師兄妹三人走出慕雲齋,直至視野裡再不見慕雲齋的雕梁畫棟、飛簷走獸。
溫故左顧右盼,壓低了嗓子問:“你們看到了嗎?”
寧知遲疑點頭。
他們都看見了。
——浮現在易柏皮膚肌理上,大片的,深綠的,似藤蔓一般的印記。
“是什麼家族圖騰嗎?”寧知試圖找出一個合理解釋來。
“不像。”溫故走遍大大小小的凡界,未曾聽過有什麼知名家族是以藤蔓為圖騰。
鐘離玨眸光微動,看向慕雲齋的方向,仿佛想到了什麼極荒唐的事般,鎮日裡溫雅驕矜的麵容上勉強扯出一絲笑來:“她什麼都知道,卻毫不在意。”
?什麼
?二師姐知道什麼?
“嗬。”鐘離玨挺拔如竹的身姿,在乾燥而溫熱的風裡,節節頹敗了下去,“多可笑。”
他麵色蒼白,跌跌撞撞步入黑暗中,留下溫故與寧知無措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大師兄沒事吧?”溫故不放心,“要不我們追上去看看?”
寧知一把扯住他,眉頭擰成了一團:“給大師兄點空間吧,不然他還得打起精神應付我們。”
溫故低頭有一搭沒一搭踢著腳下石子,帶著點悶氣:“來之前綠蘿跟我說了好多二師姐的事,說她又漂亮又寵人,還教我……”
寧知:“還教你什麼?”
溫故:“教我怎麼討二師姐喜歡。”
寧知笑了:“你這是在跟易柏爭寵?”
溫故抬頭望天,悵然道:“倒也不是那種爭寵。”
“我就覺得二師姐人挺好的,大方又漂亮,還那麼心善,到處布施,能做她師弟我挺開心的。”
“就是……”溫故踟躕著,在腦海裡努力尋找著合適的說法。
“就是想和她再熟一點兒?”寧知會意。
溫故驚喜道:“沒錯!就是這樣,還是我小師妹聰明,你怎麼這麼懂我啊。”
當然因為,她也是一樣啊。
明明被罵做熒惑災星,卻仍然用最大的善意,去擁抱這個對她來說,不過滄海一粟的凡界。
她的二師姐,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寧知吸了吸鼻子,對著天大喊道:“搞不懂你們,怎麼有點屁事就往女人身上推!!!”
溫故聽見她這話,皺起了眉頭來。
“乾什麼皺眉?我說的不對嗎!”寧知惡狠狠地瞪他。
溫故用力往她頭上一拍:“我是聽見你吸鼻子,以為你著涼了。小沒良心的東西。”
“曆史需要一個承過者,我們的二師姐隻是不幸被選中了。”溫故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背對著寧知揮了揮手,“所以,彆太往心裡去,小師妹。”
“她可是二師姐,不至於被流言蜚語中傷。”
“倒是你,早點歇息,沒了靈氣護體,顧好自己的小身板要緊。我可不想明天起來看到一個吸著鼻涕的小廢物。”
寧知對著溫故的背影狠狠揮了一拳,這人真是一點好話不會說。
-
院子裡栽種的大樹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枝丫搖晃,在月影下投射出詭異的形狀。
寧知將門窗大開通風。
有點熱,沒空調也沒靈氣調節體溫,她實在是睡不著。
索性搬了椅子到院子裡透氣曬月光。
她閉眼躺在椅子上,開始思索大師兄和二師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哎,要是綠蘿在就好了。”寧知悠悠歎了一句。
她成天盯著大師兄,三天兩頭寫大師兄的話本,肯定知道不少事。
“不過一日未見,你就這麼思念綠蘿,甚至夜不能寐?”
“……你們何時這麼要好了。”
宴川的聲音突然出現在空寂的院落上方,驚得寧知尖叫著就是一個彈跳起射。
“嗚……嚇死我了。”寧知哀怨道,“師尊你下次出現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徒兒不禁嚇。”
宴川笑了一聲:“為師聲音這麼嚇人?”
寧知站在原地緩了幾口氣,這才左顧右盼道:“師尊聲音可好聽了。就是……就是在這種沒人的晚上,突然出現,很容易讓人以為是那什麼……知道吧。”
“哪什麼?”
寧知不敢提鬼字,到處都沒看到宴川的身影,隻有聲音傳出來,讓她更怕了,聲音也帶上了幾分顫抖:“就是會在空中飄來飄去的啊……師尊……你到底在哪,彆這麼嚇我……”
“……你去椅子上躺著。”
“乾什麼,你不會突然從空中飄出來吧。”
“叫你躺你就躺著。”宴川甚至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寧知雖然不理解,但是照做。
她雙手捂眼躺到椅子上,從手指縫裡偷偷張望……
什麼也沒看著。
“好了。坐起來罷。”
“哦……”寧知迷茫地照做。
……
這是什麼?
一個Q版大小的小紙人兒,順著她的衣角哼哧哼哧爬到地麵,跑到她麵前的空處,正仰頭看著她?
大約是在看她吧?
紙人沒有五官,隻能從披肩的銀發上,勉強分辨出正反麵。
“你……是師尊?”
“所以剛才讓我躺著,是因為你腿太短了,這樣好省點距離?”寧知憋著笑問道。
紙人圓滾滾的手夠上圓滾滾的腦袋,努力做出以手抵唇的姿態,清了清嗓子道:“你修為太低,為了避免你給為師丟人,第一次出門最好還是看著點。”
寧知聽完眼睛彎彎地笑了,這明明就是擔心她的安全。
硬要找理由狡辯。
她也不戳破,兩隻指頭將小紙人捏起來,湊近了看:“哦~~所以這是師尊的分身嗎?”
宴川通過神識,看著她忽然湊近的笑臉,忍不住跟著笑了下,隨即又很有師尊包袱地將嘴角壓了下去,冷著聲音道:“不過是載有我一縷神識的替身靈。”
寧知戳了戳小人,一雙眼彎成了月牙兒,狡黠的靈韻流動著:“下次記得做像一點。”
“除了銀發,記得還要有高鼻梁和薄唇,膚色要再白一點,嘖,這頭發光澤感也不對呀,最多隻能給師尊打30分。”寧知又戳了戳小人兒的肚子,“不要用紙人好不好,手感好扁平,想要棉花一樣的娃娃。師尊記得哦~”
神識和本人聯通,宴川察覺到肚子被戳的詭異之感,挑著眉靜默了半晌。
他素來討厭一切臟的物體,陌生的物體,和彆人溫熱的體溫。
少說幾千年沒人觸碰過的身體,今天就這麼被他徒弟給戳了?
寧知興奮地將紙人拎來轉去地看,眼見著就想往其他地方看去……
宴川忙開口轉移了徒弟的注意力:“可見到你二師姐了?為何所處地界靈氣這麼稀薄。”
稀薄到他差點沒法聯上自己的靈識,還是察覺到了一陣帶著酒味兒的靈力波動,這才聯係上。
宴川猜寧知是喝了酒。
一提起這個,寧知就忍不住癟嘴:“見到了。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二師姐說前幾日還能感知到靈氣的。”
“師尊,這裡好多人都怪二師姐帶來了乾旱。”寧知忍不住替二師姐委屈,“可明明二師姐才是最努力救他們的人。”
“不必介懷,這是雲暮自己的選擇。”宴川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無論重來多少世,洛雲暮的選擇從來都沒變過——她隻會一次又一次地投向火海,不顧一切地想要救下這些被她拯救又罵她災星的愚昧之人,縱使隻影獨行,萬死未悔。
宴川永遠不會忘記洛雲暮站在那些人為她準備下的火海前那一幕。
她身著華裳,泰然立之,身後的火焰無法傷她,愚昧的言語卻將她擊潰。
“當來自東邊的熒惑之星閃爍,百花便開始枯萎,天空停止降下甘霖,龜裂的大地在無聲哭泣,黑暗已經來臨!唯有讓災星寂滅,文明才得以存續——星象之喻早已為我們指明方向!”
“燒死她!燒死她!燒死災星!”
“燒死災星,就可以下雨了!!我們就有飯吃了!!”
“死的人太多了啊……安平公主……請你擔起你的職責,真的賜予我們安平吧,請你赴死吧……”
宴川無數次地趕來,狂怒著抬手想要殺儘這群粗鄙不堪的凡人,卻一次又一次被雲暮攔下。
“師尊,他們都是我的子民啊。”洛雲暮輕聲對他說著,“彆傷他們,也……彆告訴大師兄。”
她眼裡有隱忍的淚花,卻從未丟下王朝公主的驕傲。
她轉身步向火海,烈烈火舌將她吞噬殆儘。
這一幕已成宴川夢魘。
可無論如何重來,他都不能改變分毫。
唯有這次……與無數次的過往不同。
鐘離玨主動去了凡界,帶著溫故和寧知,在注定的結局到來之前。
他們能改變這一切嗎?
宴川也不知道。
他看向一直在戳紙人肚子的少女,比任何時候都希望,她真的是這一切的變數。
“有外人進行宮了,就在湖邊。”宴川皺著眉頭道,他察覺到了一絲異常的靈力。
寧知:“我看看去!”
“小心點,先去叫溫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