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硯澄坐在雪地上,堪堪站穩,活動了一下剛才被牧青野帶上來時戰俘抓住的腳腕,有些酸痛。
顏寧全身皆傷,一身襤褸地趴在地上,沒有氣力站起來,很難想象他就是舊日那個溫文爾雅,玉樹臨風的統籌軍師。
雖然麵目全非,但對主帥的恭敬是刻在骨子裡的,他顫抖著跪在地上,因行動不便而略顯蹩腳地給牧青野行了軍禮。
“你怎會……淪落至此?”牧青野眉頭擰著,立馬蹲下身去,與他對視,但軍師似乎無法開口說話,隻能嗓子眼裡嗚咽。
薑硯澄接過話茬:“軍師如今這般淒慘境地,一看便知落入敵軍手中,受了些非人的虐待。”
那人聞言,輕輕點頭。
就算如此,如今大軍壓境,牧青野不能在此久留,過往已逝多說無益,還需解決眼下攻城的這批敵軍。
但此時援兵未到,敵軍此時攻城分明就是抓住上次戰爭平手我軍受創的時機,加大兵力想趁虛而入。
本想著用策略陣法取勝的牧青野心懸了起來,軍師如此境地,無法開口說話,下達指令十分困難,估計此次軍營難保,若是援兵再晚些,雪陵郡恐怕都會淪陷。
顏寧雖接近於半失明狀態,聽力卻是正常的,因為聽見了警戒炮響,心裡將戰局猜了個七七八八,於是用手指在雪地上劃道:
故作敗走雪陵郡,舍軍營,守城池。
郡外三裡梅山可設伏,易守難攻。
正巧此時炮台上觀察的士兵發現他們,騎馬到戰俘屍坑旁,行了軍禮報告:“將軍,北戎此次約有三萬大軍,我軍不過八千出頭,還請將軍速速回城統籌謀劃。”
牧青野點點頭,和那名騎兵紛紛騎馬將顏寧和薑硯澄帶了回去。
戰略已定,軍營注定淪陷,是萬萬待不得的。牧青野帶著一眾將士出兵禦敵,就算是故意兵敗,帶著兩個毫無戰鬥力的拖油瓶也難以逃竄。
薑硯澄剛想問顏寧我們怎麼辦,便見搭在自己肩膀上奄奄一息的軍師抬起手指向一邊,似乎是讓她往那邊走。
耳畔金屬兵器碰撞的聲音滋啦不絕,角聲四起,營地裡敲起大鼓振奮士氣,明明還沒開始打仗,薑硯澄鼻息間似乎已經聞到了血腥氣。
“為何打到一半便要撤兵!”
“為何要將軍營拱手相讓!”
突然,薑硯澄聽見了一個稚氣未脫的聲音,轉頭一看,竟是個半大孩子,和小清差不多年紀,用雙手握著長槍:“就算是牧將軍的意思,今日我也要忤逆,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
旁邊一名將士連忙把他拉住,隻說了一句,就匆忙離開上了戰場:“餘傲,你抓緊從軍營後麵逃去雪陵郡,這是戰術,彆添亂了!”
小孩子執拗地嚷嚷,薑硯澄見狀把他攔下,一邊艱難地扶著顏寧一邊道:
“敵軍那麼多,去了便隻一個死字。”
他抬頭,眼中是少年人熾熱難平的怒意,倔強道:“休要你管!”
薑硯澄看著他頭頂亮晶晶的鎏金四字“天生夜視”,不忍他這般奇特的人埋身沙場,隻輕輕笑了笑:“這麼能打,軍師體弱,不如留下來保護軍師。”
“軍師?”少年將目光移到薑硯澄身邊人身上,不可思議道,“你說他是軍師,我憑什麼信你?”
薑硯澄一手扶住軍師,一手抽出空來彈了下眼前人的腦門:“你一個半大孩子,我騙你乾什麼?顏寧先生怕是被敵軍抓住毀了麵容,毒了嗓子,至於為什麼穿著敵軍衣服,應該是北戎為了羞辱他吧。”
此話一出,身旁的病人突然氣急,劇烈地咳嗽幾聲,隨後又淡下去。
“軍師應該是想要我們去那邊。”薑硯澄抬眼望了望方才他指的方向,抬腿邁步,吆喝身後的小孩子跟上。
果不其然,他知道軍師的身份後果然安分了很多,手裡拿著長槍,也不焦躁地說些激進言論了,而是默默跟在她的後麵。
最終一行人停在將軍營帳的古樸書架前,薑硯澄根據軍師的指示擰了一把書架上放著的檀木裝飾品,隨即書架移至一旁,露出其後藏著的密道。
“我們快些走。”薑硯澄扶著軍師,牽著小少年下密道,雖然冬日寒冷,但薑硯澄卻忙得氣血通暢,反而熱得有些發汗。
她把入口處擺著的木頭火把拿上,用火石和火鐮點燃,整個密道瞬間變得通亮,小少年接過火把,在前麵為她們引路。
“這密道是通向哪裡的?”
薑硯澄下意識問出後才意識到軍師無法開口說話,少年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於是轉念換了話題,看向少年:“小朋友,你叫什麼?”
少年不說話,甚至都沒回頭看她。
這個神情似乎有些熟悉,薑硯澄回過味兒來,心裡發笑。
不愧是牧青野軍營裡的小孩,連性格都隨了他,這副彆彆扭扭的樣子,還怪傲嬌的。
估摸著自己不會再有什麼性命之憂,出了密道應該就是安全地帶,薑硯澄試著活躍氣氛,調逗道:
“小孩兒?怎麼不說話?”
“我已經十一歲了,你不要用這麼幼稚的詞形容我。”
他走起路來都是一上一下竄著走的,看起來真的氣到了。
“好好好,”薑硯澄忍住笑意,“未來大將軍,敢問閣下尊稱啊?”
“算你識相,我叫餘傲。”
薑硯澄點點頭,確實很有傲氣。
隨著幾人深入,薑硯澄越走越覺得自己上不來氣,身邊的軍師呼吸也變得局促,她心生古怪,剛想開口問餘傲你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就見他手裡的火把瞬間熄滅了。
整個地道瞬間被黑暗淹沒,餘傲試著用火石和火鐮重新生火,卻再也點不亮這個火把。
“氧氣濃度太低了。”薑硯澄皺著眉頭說道。
黑暗中餘傲有些少年氣的聲音傳來:“什麼癢氣?你哪裡癢?”
薑硯澄一時語塞:“……不是,我不癢。”
“我的意思是沒有什麼可以供我們呼吸的東西了,再這樣下去會窒息的。”
“確實有些難以呼吸,”餘傲收了跋扈的性子,少見地頹廢道,“現在繼續走下去可能會悶死,回頭就會被敵軍抓了殺死,在地道上停留最後也會被悶死……我還不如戰死沙場呢,好憋屈的死法!”
“少說點話,減少耗氧量。”薑硯澄也很緊張,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
餘傲短暫地沉默了一會,隨後突然拽住薑硯澄的袖子:“地道裡竟然進了一隻冬眠的棕熊!”
棕熊?!
薑硯澄終於知道為什麼地道裡含氧量低了。
她道:“估計隻有這一片難熬,我們從熊的旁邊輕輕過去,不要吵醒它,之後再走一段路估計就能好受許多。”
於是一殘一女一小兒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從棕熊身旁過去,就在薑硯澄以為萬事大吉成功逃脫之後,地道頂端就像故意刁難她一樣,落下了一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土塊。
還正好砸在了棕熊腦袋上。
薑硯澄心態炸了,以為是穿越,其實是渡劫!
“嗷嗚——”
棕熊被吵醒,粗獷的嗓音中含著憤怒,似乎整個地道,整片大地都因此而顫抖,薑硯澄隻覺耳膜欲碎,棕熊呼出的氣浪生生把她推開了幾步遠。
此時不跑,等著被生吃活剝嗎!?
她扶著顏寧火速離開,餘傲跟在她們後麵,此刻三人組的速度達到巔峰,但奈何體力條件不允許,再快也跑不過棕熊。
“嗷嗚!——”
它的聲音似乎就在身後響起,薑硯澄以前吃的就不好營養不良,此刻再加上缺氧,被這一震直接震得眩暈,差點摔倒。
“讓開!”
餘傲扯著嗓子喊道,黑暗中薑硯澄也看不清他到底在乾什麼,隻能退到一邊,隨後棕熊痛苦地嚎叫一聲,想是餘傲用長槍紮進了棕熊的身體!
棕熊被激怒了,雖然受傷,攻勢卻比之前還猛。
餘傲的體力也逐漸不支,由攻轉防。
怎麼辦,怎麼辦?不會真的要葬身熊口吧?
薑硯澄思索之際,身旁身受重傷的軍師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吸引她的注意後脫離她的攙扶,用手扒拉著牆麵。
求生欲驅使,薑硯澄懂了。
“小餘傲!牆上有沒有類似於開關一樣的東西!”
餘傲聽見她的呼喊,一邊堪堪抵禦,一邊掃視牆麵,隨後驚喜道:“有!看樣子是機關!”
顏寧立馬拉著薑硯澄蹲下,薑硯澄福至心靈:“撥完開關你就蹲下!”
隨後餘傲撥動開關,牆麵突然出現不少箭矢,從頭頂飛過,薑硯澄甚至都能聽見箭矢飛過的聲音。
棕熊的聲音淒厲泣血,痛苦嚎叫連續不絕,薑硯澄把自己的耳朵堵住,直到那聲音沒了,棕熊氣絕,才肯把手移開。
“快,快走。”餘傲強忍著,不讓雙腿癱軟下去。
熊口逃生,氧氣也慢慢多了起來,幾人狀態有所恢複,薑硯澄一邊氣喘籲籲,一邊道:“估計不能再有什麼危險了吧……”
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名叫烏鴉嘴。
在她說完這一句話後,身後的土塊突然簌簌掉落,隨後一縷光照進密道,嘈雜的人聲隱隱約約從那縫隙中流出,流進薑硯澄耳朵裡:
“這底下剛才有聲音!說不定是熙朝那些雜碎挖的密道,你們快挖,彆讓他們跑了!”
“頭兒,好像,好像下麵是空的!”
“看來真是那群熙朝雜碎挖的,彆鬆懈,快點鏟!”
薑硯澄兩眼一黑,提腿就跑,身後的聲音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吵得她心慌:
“那邊果真有人,給我追!”
“來人放箭!”
本以為此次終究沒辦法化險為夷,薑硯澄剛想接受這個慘淡的現實,就聽見身後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
她猛地抬頭,才見前頭是一個身著青色羽衣,頗有富貴之姿的公子。
他輕輕撥動自己手上的弩,正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麵前的三人,語氣略顯玩味:
“牧青野啊牧青野,”
“救個人都能被本公子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