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寺清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薑硯澄不自主地吸了吸鼻子,佛香搖曳,染亮佛前青年的麵龐。
他一身白色喪衣,眼睫染上冰霜,一上一下絨絨顫動,敏銳察覺到佛像後麵藏著的女孩後抬眼,與正探頭出來的薑硯澄對視。
燭光熹微,她從燈火闌珊處緩緩走來,先是欠身行了個禮,隨後目光落在香台上因燃燒散落的香灰,問道:“公子一身縞素,是來此為亡人祈福的?”
那人上下打量薑硯澄一圈,見她一身破衣襤褸,許是感慨邊關百姓生活疾苦卻奈何無能為力,隻默默攥緊了拳頭,點點頭。
“哥哥,”小清隨著薑硯澄從佛像後麵出來,扯著青年被風吹起的白袖,惹人憐愛不忍拒絕,“家兄戰死沙場,不知可否求根香,讓姐姐為家兄燃了,保他來生平安無虞?”
青年低頭,從懷裡抽出一根香,將它遞給麵前瘦弱的姑娘。
薑硯澄同他求了個火,將香插進香灰爐中,虔誠合十,彎腰祭拜。然此刻寒風襲過,吹起兩人頭上的素白孝布,似有似無交纏錯繞。
禮畢,小清湊過來拽住青年的衣服,引他去了神像背後,哀聲祈求:“哥哥,可否為我與姐姐點燃這些草杆?”
此刻他才看清地上的雪兔,立馬明白了她們的處境——打到獵物,卻無法生火,徒勞心焦。
他將草杆引燃後,將火石與火鐮悉數交給薑硯澄,引得薑硯澄雙目大睜:“公子將這些贈予我,寒山深雪中,你又當如何生存?”
青年聞言,沉默半晌:“你們比我更需要這些東西。”
薑硯澄沒說話,他人好意不當拒絕,於是她欠身鞠躬,對他行了敬重之禮:“萍水相逢,卻受山海之恩,我與舍弟無以為報,隻能祝公子山高水長,一路保重。”
於是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夜之中,臨走時還將一塊方形銅板放在佛龕旁邊,似是亡者遺物。
待他走後,薑硯澄便與小清重回雪兔旁,燒了半隻兔子來吃。行路一天一夜,終於吃了點葷腥,雖沒有鹽以調味,在此刻卻香於一切海味珍饈。
小清在廟裡睡下,破敗的廟也不能完全擋風,薑硯澄被吹得頭疼難忍,無法入眠,於是坐起來,給篝火加了點草杆,由著好奇心驅使,走到神像麵前,打量起那兩柱香。
亂世顛沛,聚少離多,也許今日言笑晏晏,明日便陰陽兩隔。薑硯澄慢慢湊近青年扔在佛龕旁的方形銅板,打量起來。
銅板被折斷,這隻是其中一半,上麵依稀可見尾字錦,卻不知前麵為何字。
拋去主字不看,令牌邊緣竟還被用刀刻出了一朵小花,薑硯澄突然感覺到強烈的熟悉感,特彆像小時候薑書錦逗她玩兒時隨手教她畫的春花。
難不成,這竟是她那戰死沙場的大哥!
薑硯澄將大哥的軍中身份令牌收好,立馬推開門去看,茫茫雪夜中卻早已不見那人身影。
他到底是什麼人?
第二天,小清和薑硯澄飽腹上路,發掘到小清的絕技之後兩人的生活好過了許多,她們在林子裡打了些許野味,用那人的火石和火鐮生火烤著吃。
這樣一走便是多日,終於視野中出現個規模較大的城鎮,正好小清的腳有些凍得不能行走,兩人準備找個地方歇歇。
她身上隻有從薑家帶出來的幾個銅板,要想住上有熱湯的客棧遠遠不夠。奈何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封建社會對於女性的就職比現今苛刻得多,出去做工也不是什麼好辦法。
接連幾日的奔波讓兩人都很疲憊,薑硯澄給小清買了一盞熱茶,坐在暖和的茶樓中吃茶。
鎮子很大,往來喧囂,茶樓裡人氣鼎盛,熱鬨非凡。小清抱著茶壺,因為喝太急了不慎被燙到,薑硯澄便彈了彈他的小腦袋,叫他彆急。
身後本是空下來的茶桌此刻也坐了人,聽聲音是個兩個中年阿叔,方一落座,便是重重歎息。
“明日午時主帥大人就要來領走軍鴿,前線戰事吃緊,但你說這鴿子竟然不知為何病了,不能飛了,腦袋全都無精打采地垂著!”他痛苦掩麵,“我該如何是好,這任務完不成,耽誤戰事不說,軍營也不會給我發足夠的銀兩啊!”
對麵的阿叔似乎是他的好友,聞言隻輕聲歎息:“尋的醫者皆道鴿子所害之病未曾見過,應是新疾,都說無法醫治,林兄,我也無能為力了。”
鴿子生病,到手的鴨子就要飛了?
薑硯澄突然有了個主意,自己綁定的人才導航是時候搬上來緩解一下手頭的拮據了。
“二位,”薑硯澄起身走到兩人茶案旁,“你的鴿子,我能找到人來治。”
友人一見薑硯澄塵土粘衣,心中覺得她是個襤褸乞兒,狐疑道:“你?”
薑硯澄點點頭。
“此言當真?”鴿子主人此刻被病鴿弄得心焦,聽見薑硯澄如此一言,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
“當真,我曾也是閨秀無奈流放,也是受過教養之人,不會隨意坑蒙拐騙,”薑硯澄望著鴿子主人眨眼,其中明亮澄澈,似有星星閃爍,讓人不忍拒絕,“不過我這好人也不是白做的,阿叔給我十兩銀子,我立刻帶您去找。”
鴿子主人看了看她,心裡生疑,薑硯澄看穿他的心思,隻道:“阿叔應是個重承諾之人,也不在乎這幾兩銀子,我先帶您去找醫鴿人,若他真能治好,阿叔再將銀子給予我即可。”
阿伯斟酌一瞬,心想如此雖是不成,自己也毫無損失,於是答應了薑硯澄的提議。
薑硯澄心中竊喜,她方才在搭話之前就已詢問了係統,正巧這周圍五百米內就有一位功力深厚的禽醫。如此一番,倒真像是天不亡她一般。
於是她心中默念:“係統,帶我去找醫鴿人才。”
【伯樂係統持續為您導航,請宿主沿當前方向行走412米即為目的地,用時約3分鐘,祝您出行愉快。】
導航所指儘頭是一家城鎮角落的小小飯館,此刻卻破敗不堪,桌椅碗筷七零八落散在地上,仿佛是被什麼人砸了場子一般。
飯館裡雖是正午卻空無一人,偶爾有食客路過,也會被這淒慘之景嚇得逃竄。她牽著小清的手,轉過頭與阿叔對視一眼,隨後便走了進去。
屋子的正中間坐著一位看起來頗為年輕的女子,正把地上的碗筷撿起來洗乾淨放回餐桌。
薑硯澄開口道:“姑娘,這裡可曾發生什麼事了?”
“是來吃飯的客人嗎?”那姑娘聽見人語欣喜回頭,“請您等我將這裡收拾好,夫婿欠債,債主便總來破壞我家生意,我笨手笨腳,還請幾位莫要在意。”
欠債,薑硯澄捕捉到關鍵信息,說道:
“我等並非來此吃飯,而是有一樁能賺銀子的活兒,想問問姑娘是否願意接。”
那姑娘聞言點點頭,喜上眉梢:“好啊。”
“敢問姑娘是否能夠治愈病鴿?”
她瞳孔放大,似乎感到震驚:“我曾與家父學過一些,奈何北疆生靈罕見,根本靠不得這個賺錢,遂慢慢荒廢。姑娘怎知我略懂皮毛?”
薑硯澄打了個哈哈,對於這個問題閉口不談,隻說自己應說的:“那便幫這位老板看看,鴿子害病,久治不愈,隻要你能治好,老板不會吝嗇。”
養鴿主人附和著她,連連點頭:“沒錯,還請姑娘救救我的鴿子。”
於是幾人一同又折返到老板的鴿房,那姑娘一看就是有些真本事,一看便知應是食物中有不乾淨的東西,吃了叫它們染病。
她為老板指點了一些食材和藥材,讓他搗成粉末製成飼料,喂鴿子吃上三天,就可見效,在鴿子有所好轉後,她會再來巡視一番,確保沒有惡化現象。
於是那老板按照之前薑硯澄所說的,信守承諾給了她十兩銀子,薑硯澄便住了個客棧,暖暖小清和自己這幾天積攢下來的寒疾。
本以為萬事無憂,準備再次上路重回京城時,變故再次發生了。
那日她正向客棧小廝要些熱湯暖身子,突然耳畔一陣木門被撞破的聲音,正在客棧吃酒菜的客官不約而同默聲,瞬間寂靜下來。官兵大著嗓子,高聲呼喚:“薑硯澄在何處?”
來找自己的?
薑硯澄不明所以,本想躲在一旁觀望形勢,沒想到客棧小廝見大事不妙,為了脫罪把她推了出去,大聲道:“官爺,薑家女在此處!”
她被迫走到眾人視野前麵,如今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行且看。薑硯澄微微躬身,剛想問你們找我所為何事,就被他的手下反手製裁,用繩子捆住雙手,扯著便要走。
“這是何意?”薑硯澄手無寸鐵隻能隨他們走,“我一沒盜竊二沒殺人,為何押我?”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雖然不知具體是什麼事,但她知道一定不會是好事。
北地寒冷,又簌簌下起了雪,薑硯澄一邊對纏在一起的雙手嗬氣一邊走,最終在官府衙門前停下,此時她才發覺此事不僅與她有關,之前那馴鴿人和醫師姑娘都在。
“大人,這便是那細作!”馴鴿人一把撲在地上,“就是她與這女子聯合起來,將為主帥飼養的軍鴿放飛,她們便是敵軍臥底,故意耽擱戰報傳遞啊!”
醫師姑娘沒見過這陣仗,話不成句地抽泣:“你,你……大人,民女冤枉,民女也不知為何打開籠子一看,鴿子便都飛了,民女真的沒有做手腳,請大人明察!”
區區幾言,薑硯澄似乎猜到了事情原委,她被官兵押著跪在地上,看著他們。
馴鴿人悲憤欲絕,指著她們道:“大膽宵小,午時主帥來此,屆時我無法交差,這可如何是好?”
坐在明堂上的判官明顯已被他說服,揮了揮手:“細作依然當嚴懲,拖出去打至斷氣,掛在城牆上示眾,權當警戒。”
“且慢!”
薑硯澄抬頭,與那馴鴿人對視,似乎早已經將他看穿,勾了勾嘴角:“老板好算盤,竟將臟水潑得如此完美,明明是自己馴鴿不力,鴿子尚有野性,怕主帥怪罪下來,才把罪過都安到我們頭上吧?這樣不僅不會說你辦事不力,反而坊間都會傳你忠肝義膽。”
“她不過把籠子打開查看,若你真的將鴿子馴的很好,鴿子不過轉一圈就會回來。”
馴鴿人眼見小算盤被識破,麵色大變,隨後立馬跪在庭前,連連磕頭:“小人怎會行如此不忠不義之事,都是這丫頭胡說,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她真的是細作,還請大人英明決斷啊!”
薑硯澄隻覺好笑:“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你為了脫罪欺上瞞下,也不是什麼好人,那又有什麼原因放過你?”
判官聞言點頭,又揮了揮手:“把這姓林的鴿商也帶下去處理了。”
薑硯澄心裡卻沒有多高興,大腦極速旋轉思考如何脫這死罪,適時門外一陣馬鳴,領首的人沒有下馬,隻派了身邊的一員將士下來詢問:“聽聞林先生在此處?我等奉命,來取軍鴿。”
薑硯澄轉頭,目光卻沒有在通報之人身上停留多久,反而落在門外那一抹熟悉的人影上,竟和那晚送她火石和火鐮的青年如出一轍。
姓林的馴鴿人見主帥駕到,立馬撲了出去:“牧將軍,將軍救我——”
牧青野隻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判官和通報人敘述了大致情況,他出門上馬,對領頭的人道:“主帥,此處出了細作,軍鴿飛走,便將涉案人交由官府處置,如今顏寧軍師下落不明,戰事吃緊,我們耽誤不得。”
牧青野聞言點頭,拿起馬鞭,一行人趕時間赴前線,即刻打算離開。
“將軍!”
臨走之際,薑硯澄跑出衙門,站在雪中抬頭叫住他。
“若你救我,我可以助你尋到軍師。”
地上的雪飛舞著打旋,北疆的風吹得不似江南溫柔,裹挾著衙門邊生長的紅梅清香遊蕩天地間。
少年將軍此刻為她駐足,兩兩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