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校長?”薑崇卿頗感意外,終於正視著打量了一番麵前這個身著黃袍子的女人。
看齊芝的反應,她似乎很有把握,鄭校長這個信息點一定會成為她談判的籌碼。
對方的誠意夠足,曲向竹捧著臉笑意盈盈:“鄒榮。”
齊芝聞言唇角一勾:“合作愉快,希望在以後的幻境中有緣再見。”
很顯然,齊芝隻缺一根將所有東西串在一起的線。
“她似乎很有信心成為第一名啊?”薑崇卿抱著臂,目光一直追隨那道黃色背影到拐角消失,那雙眼半眯著,一張小臉微微揚起。
以曲向竹對薑崇卿這些日子來的了解,這個表情她不經常露出來,此刻應該是被齊芝激起了強烈的勝負欲。曲向竹記憶裡第一次碰到薑崇卿,她那時就是用這副表情看著1號的。
“為什麼我們這幾天完全沒查到鄭校長這條線?”曲向竹說,“那個齊芝也去找高超了?”
薑崇卿搖頭:“每一字幻境的解法通常有無數種,高超既然找了我們,估計不太可能去找她了。”
“她什麼來頭?”1號突然問道。
“沒見過,”薑崇卿說,“……我們不應該沒見過的。”
曲向竹:“嗚嗚嗚嗚嗚你們人脈好廣啊——”
薑崇卿深吸一口氣:“走,去查查那個鄭校長。”
天辰一高是公私混辦的高中,其中掛名校長有好幾個,投資占比較小的資方也不少,這也是為什麼幾個人沒有去重點關注過那個鄭校長的原因。
一直以來,隻有孫校長出現在過校園裡,他們便理所應當地以為把握校園實權的隻有他一個人。
三個人去校園裡打聽了一圈,提到鄭校長時大部分人都是一臉茫然。
“去找孫校長問問。”薑崇卿提議。
曲向竹卻道:“不行,如果鄭校長和孫校長的關係夠好,一定會經常出現在學校裡,但不僅是我們,連學生老師們都不太知道鄭校長這個人,說明他們大概率是敵對關係——且鄭校長勢弱,去找孫校長一定會適得其反的。”
薑崇卿沉默:“是我著急了。”
1號說:“去找高超。”
對於曲向竹三人來說,既能明確知道校園權力結構,又能促成他們完成訴求的隻有一個人——高超。
高超聽完三人的來意便陷入沉默,他麵對著大廳巨大的落地窗,眸光沉沉盯著天辰一高的大門:“他跟孫校長是競爭對手,但我爸是孫校長那頭的。”
言下之意,趕走鄒啟明歸趕走鄒啟明,他還是希望他們三人彆跟鄭校長扯上關係。
“你成績不差吧,”曲向竹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盯著麵前少年腦袋側麵那道閃電,突然扯到彆的話題上去,“你以後呢?想做什麼?”
高超聞言轉過頭來,幾乎是不帶任何遲疑地答:“想當法學者。”
曲向竹對這個回答有些好奇,高超說的是‘法學者’,而不是‘律師’,他問:“為什麼不是律師?”
高超抿了抿薄薄的唇,隻簡略地答:“我想參與立法。”
“那你覺得以現在的狀態,有希望麼,”曲向竹快速地引導,幾乎不給他思考時間,“一直在十二班,當鄒啟明人生的墊腳石?”
這話的效用幾乎是立竿見影,戳得高超心裡一痛。
據曲向竹他們的了解,高超的親子關係極其淡漠,他自己對於私生子這個身份已經厭煩疲倦,若不是需要依附父親的地位以獲取更好的資源,他巴不得趕快擺脫父母的陰影另辟一番天地。
“成為私生子你沒得選,但從現在起,未來還有得選,”曲向竹敲敲桌麵,提醒道,“鄭校長,是你擺脫這一切的關鍵一環。”
然而這小子無動於衷,焦灼之時,鄒啟明的聲音從走廊拐角處傳來:“我說差不多得了,陪你們玩玩,過家家過上癮了?”
他一改過去那副乖學生的麵貌,此刻嘴角掛著不屑的笑容,喊小嘍囉似的對著高超吹了聲口哨,他招了招手:“祥子,過來。”
高超聽見他的招呼,雙手攥起拳頭又鬆開,生生咽下一口氣挪了過去。
鄒啟明長得矮小,跟薑崇卿差不多高,而高超比他高出一大截。不過這些並不影響什麼,鄒啟明笑著將高超摟住,高超彎著腰以一個難受且沒尊嚴的姿勢被鄒啟明帶走。
薑崇卿和曲向竹對視一眼:“跟上去。”
1號轉身去了另一個方向:“馬上到。”
鄒啟明帶著高超去了操場背後的那棵矮樹,由於食堂的遮擋,那處算是個比較背的長而窄的巷道。
巷道裡已經等著四五個男生,或靠或蹲地等著,見人來了,最前麵的一個笑著招呼道:“喲,祥子哥來了。”
曲向竹隻覺得這幾人眼熟,思來想去發現,這就是他們來到天辰一高第一天遇到的跟高超一塊兒的幾個學生,如此看來,與其說他們是高超的兄弟,不如說是鄒啟明派給他的兄弟。
但此刻的鄒啟明顯然不是帶他來敘舊的,哪怕見曲向竹和薑崇卿跟了過來,也絲毫不加收斂,在他眼裡,她們無非是“實習老師”,還不夠格管他的事。
“我說祥子,你知道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彆是什麼嗎?”鄒啟明笑著將頭抵上去,接過旁邊小弟遞過來的一根煙,故意將一口濃煙吐在高超的臉上。
高超沉默著不做聲。
“我來告訴你,”鄒啟明用手背拍了拍高超的臉,之前與高超無比親熱的男生一腳踢在他的膝蓋窩,見高超悶哼一聲跪下,這才滿意繼續說道,“我是這個學校的爺爺,你什麼身份?”
見高超依舊不回答,鄒啟明笑著問旁邊的人:“你們說說,他什麼身份?”
旁邊人笑著起哄道,誇張地自問自答:“我們祥子哥是什麼?是駱駝啊哈哈哈哈哈——”
曲向竹原本以為祥子哥這個稱號是什麼“道”上的名號,現在看來這可是個侮辱性的外號,這是在嘲諷他一輩子都是給鄒啟明當牛做馬的命。
薑崇卿抱著臂,小聲道:“再等等,他還沒被逼到那個臨界值,”她忽然轉頭看了看一臉欣慰的曲向竹,收回目光繼續看著巷子裡卑劣的鬨劇,“忘了,你可不是褚滄,是我多此一舉。”
鄒啟明根本沒把兩人放在眼裡,笑著一腳踩上高超的肩膀,又上前揪住他的耳朵:“擺正自己的地位,上不得台麵的老鼠——爺爺手指頭縫裡流出來的那點兒,夠你折騰一輩子了。記好了,鄒家不稀罕你,善心大發賞你一口飯,你最好也彆自討苦吃,跟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勾搭。”
說到最後一句,鄒啟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薑崇卿和曲向竹。
“你們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要努力上進,來爭取一個能給我提鞋的資格的,”末了,鄒啟明笑著大聲說:“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高超竟點點頭表示記下了,又問:“……我可以走了嗎。”
鄒啟明以一種施舍的態度點了點頭,見高超真的起身要走,又貓捉耗子般惡劣地衝著身側的人使了個眼色。
身側人會意,又是一腳將他踢了回去。
這一腳力道實在是不輕,高超的手掌摩擦在水泥地上,擦出一片滲血的傷痕,他不解地抬起頭,嘴皮張了張,最終什麼也沒說。
“一開始我還有些迷惑,你為什麼突然不安分了,”鄒啟明神色突然變得興奮,他指揮手下丟過去一部手機,語氣神經質地說,“現在我知道了,喏,你打開看看,裡麵可是有好玩的東西,你絕對想看的。”
鄒啟明的話如同惡魔的低語,高超似乎有所感應,他顫抖著拿起那部手機,沒有密碼,屏幕一劃就是一個視頻的封麵。
一直默默承受的高超猛然猩紅了雙眼,他抬頭瞪著鄒啟明,從牙縫裡擠出一聲不成調的質問:“這是……?”
鄒啟明故作熱切地說:“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高小花嗎?說起來我可真不知道這是你喜歡的,要不然我還能獎勵它更有趣的玩法——怎麼?”鄒啟明看著高超,裝作不解,“你不想它嗎?打開看看呀——”
高超用力眨了眨眼,勉強看清了視線,無比艱難地點擊了播放視頻的按鈕。
視頻裡,四個人分彆按住了高小花的四肢和頭,一把鋒利的刀輕輕順著肚皮劃下去。
背景十分嘈雜,有高小花的哀鳴慘叫,還有鄒啟明儘情揮灑惡意的放肆大笑,鮮紅的血流了一地,白骨內臟都清晰可見,那把沾了血的刀子肆意地在腹腔裡攪動,再挑出一長串的器官,但高小花卻仍然活著,慘烈的嘶吼聲衝撞著在場幾人的耳膜,連曲向竹都不經皺起眉。
高超身形晃了晃,他一隻手撐地,另一隻手攥緊了手機,熱淚不受控製地打在屏幕上,幾乎要把畫麵打花。
他目光死死盯著屏幕裡小花的眼睛,那雙曾經熱切、鮮活的濕漉漉的狗狗眼,在視頻裡目眥欲裂,生不如死。
一陣耳鳴過後,高超幾乎覺得天地都開始旋轉,他眼前是曾經乖巧地舔舐他手掌的高小花,是因為太過快樂而蹦跳著飛起來的狗狗耳,是一見到高超就會咧嘴傻笑的笨狗。
觀賞弱者的慘狀似乎一直是鄒啟明畸形的刺激點,他欣賞著高超那張由於憤怒和悲傷交錯而變形的臉:“對嘛,這才有意思,一直順從有什麼好玩的,男子漢大丈夫嘛。”
1號這時終於出現,跟著他一起來的,是他從食堂提來的一把劈骨頭用的大刀。
他沉默地走上前,手裡的刀低低垂著,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是動真格的。
鄒啟明舌頭頂著腮,對著身側人說道:“該辦的事辦完了,走吧。”
路過曲向竹他們的時候,鄒啟明那雙惡劣的眼睛遞過來一個挑釁的眼神,曲向竹和善地微笑著接住,笑意不達眼底。
鄒啟明一行人走了許久,高超依舊是那副姿勢跪在地上。
曲向竹沒去管他,掂了掂1號那把誇張的刀:“你這是做什麼?”
“我以為要打架。”
“……”曲向竹竟然聽出了一絲理所當然的味道。
高超顫顫巍巍地起身,麵色蒼白得像蠟紙,他努力調節著呼吸,讓儘可能多的氧氣進入肺部。
高超表情僵硬地抹掉臉上的淚:“……你們回去準備一下,明天,我喊他來學校,”末了又重重地補充一句,“我回去也做點準備。”
說罷,高超將手機踹進兜裡,頭也不回離開了這裡。
曲向竹三人剛要走,巷道的另一頭走進一個一身黃袍的身影,她笑著跟三人打了個招呼。
曲向竹很快明白過來:“原來是你?”
在教學樓裡的時候曲向竹就很奇怪,鄒啟明為什麼會突然找過來莫名其妙地給高超一頓下馬威,又不怕死地給他看了那個視頻。這其中,就是齊芝在背後推波助瀾。
“怎麼,很意外?”齊芝笑著,“我隻是想快點離開這一字幻境。”
“合作共贏嘛,”曲向竹也笑,“姐姐真是一針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