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高超一改往日那副吊兒郎當的風格,將校服拉鏈難得地拉好。
三個人去十二班找他時,一群吵鬨的孩子們之間,唯他看起來情緒並不高漲,時不時抬頭看看班門口。
瞧見他們來了,高超主動地迎上來:“走吧。”
曲向竹他們跟著高超七繞八繞,最終從教學樓背後的一處牆角翻了出去。
圍牆外麵是一大片矮樹林,樹乾格外黝黑曲折。
不知何時又起的霧使得樹林裡能見度極低,三人影影綽綽地跟在高超身後。
高超步速很快,濃霧遮遮掩掩地掩蓋住他的大半身影,幾人沉默地走了一陣,1號突然攔住兩人,他望著前方越來越遠、原來越不真切的高中生,眸子裡都是冷意:“不對勁。”
1號指了指身側的一條歪歪扭扭的樹枝,曲向竹什麼也沒看出來,薑崇卿沉默半晌,問道:“是重複的?”
1號點點頭。
他們已經站定了好一會兒,如果前麵的人真是高超,早該回頭看看了。
天知道,他們跟著走了半天的是個什麼東西,最終又會走到哪裡。
“現在怎麼辦?”曲向竹問。
“等。”1號說。
現在三個人既然沒出事,說明還沒有到觸犯法條的地步,但要是輕舉妄動,可就說不好了。
薑崇卿點點頭:“幻境的世界觀哪怕不儘相同,但一切的設定都會遵循其中的邏輯。”
高超如果要他們幫忙,也一定不會害他們,發現異常自然會來尋。
曲向竹對此表示無異議,百無聊賴地想要靠在身側的樹乾上,卻被薑崇卿猛地抓住。
她指了指身後深棕色的樹乾。
那樹乾遠遠看上去並無異常,但隻要仔細地觀察,就能發現那原本應該粗糙的樹皮卻顯得過於細膩,細細看上去,還有些依稀可見的短毛。
曲向竹訥訥道:“這……怎麼感覺不太像樹皮?”
薑崇卿點頭:“狗皮。”
她撥開垂下的綠葉,樹乾的全貌一覽無餘。
樹乾的主體部分竟然是一隻伸直了身體的大型犬,頭部已經演化成了偏向樹根的形狀,隻大致看得出狗頭的樣子,犬的後半身抽出一枝枝曲折的黢黑樹枝,茂密的樹乾裡隱隱藏著後爪的輪廓。
“臥槽,”曲向竹感歎,“太抽象了,太抽象了。”
在附近看了看,所有的樹乾無一例外都是這樣的。
“這一片樹林的犬隻,得上萬了吧?”薑崇卿竟上手輕輕地撫摸著狗皮,雖然看起來還有點狗的樣子,但手感已經完全乾了。
“樂觀點,說不定是樹乾長得像狗。”曲向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1號抽出一把小刀,但猶豫片刻又收了回去。他一節一節地捏著尾部,直到樹乾上隱約有後爪輪廓的部位,最後確定:“是狗,有骨骼關節。”
曲向竹也伸手撫摸著樹乾,似乎聯想到什麼,表情有些微妙。
“怎麼?”薑崇卿非常精準地發現了曲向竹的表情變化。
曲向竹搖搖頭,示意沒事。
“你們去哪裡了?”高超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他表情疑惑地皺著眉,有些不高興,“不要亂走,這裡的樹都是一樣的,很容易迷路。”
曲向竹小聲嘀咕著附和:“是啊,搞不好就走閻王爺那兒去。”
高超出現的一瞬間,樹林裡的霧氣似乎薄了些,曲向竹再仔細看過去,樹乾恢複了正常的生長狀態,樹皮的紋路肌理與外麵世界的沒什麼兩樣。
“霧太大,走散了。”薑崇卿問道,“還有多久到?”
高超怕他們又走丟,走兩步就回頭看看,指著不遠處一顆粗壯的樹:“就是那兒。”
四個人站在這棵樹前,除去這棵樹格外的粗點、茂盛點,曲向竹沒看出有什麼不同:“什麼意思?”
高超抿著唇,一隻手輕輕撫上粗糙的樹皮:“這就是小花。”
“……”
曲向竹和薑崇卿千算萬算,沒算到高小花是一棵樹。
高超知道兩人誤會了什麼,解釋道:“小花就埋在這棵樹下。”
他拍了拍發達得已經撐出地麵的樹根,隨意地坐在一條根上,仿佛是多年的老夥計。
高超那張往日拽得不行的臉上浮現出追憶之色:“這棵樹長的格外好,是因為吸收了小花的養分。”
“那小花到底是誰?”曲向竹問。
“她是我收養的一隻流浪狗,她很漂亮,毛色亮亮的,身型也很勻稱。”他低頭。
怪不得找遍學校都找不到她,高小花原來是一隻狗。
“我們去問過鄒啟明,可他說他不認識高小花。”曲向竹說。
高超攥緊拳頭:“他當然不認識小花,他連它們的生命都不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在意它們的名字!”
見問到了關鍵地方,薑崇卿順著話問下去:“這個鄒啟明到底乾了什麼?”
他又摸了摸突起的樹乾,如同在摸一隻狗的腦袋:“他把它殺了,還把內臟都掏了出來給我看。”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殘忍了,這是簡直是變態,曲向竹不能理解,鄒啟明這樣做的意義在於什麼。
礙於高超還在這裡,幾個人隻靜靜感受著熟悉的溫熱,自然知道進度條又往前走了,由於並沒看展現的內容,曲向竹覺得還是儘可能問全一些好。
他問:“他為什麼這麼做?報複你?”
畢竟兩人還有一層非常尷尬的關係在,曲向竹這麼猜測也不是沒有依據。
但高超搖搖頭,他說:“不,他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他隻是想這麼乾而已。”
想這麼乾,於是就這麼乾了。
薑崇卿問道:“你想讓我們做什麼?一命還一命?”
高超聞言,眼神裡迸發出光彩,但很快又被理智所掩蓋,他搖搖頭,眼神有些迷茫:“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怎樣……我隻是想讓他長個教訓……”
“那把這事傳揚出去,讓他身敗名裂?”曲向竹想了想,這樣的法子最簡單。畢竟審判裡一旦受人之托,就要儘人之事,如果難度太高他們無法完成,後果應該很嚴重,畢竟第一字幻境的教訓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高超卻還是搖頭:“不行,那樣會影響我爸,他是學校最大的資方……”
薑崇卿看不慣這種唯唯諾諾的態度,冷哼一聲:“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猶豫就會敗北,你自己決定。”
1號突然出聲:“鄒啟明隻殺過小花嗎?”
“不,小花隻是其中一員。”高超頭埋得更低了。
“這幅樣子還當社會青年充老大?”曲向竹樂了,調侃道。
“不,不是我想,”高超稍稍大聲,“是他逼我的。”
曲向竹盯著麵前人側麵的那道閃電,興味十足:“什麼叫他逼你的?”
高超回答:“隻有我變成差生,我爸才會想辦法把他送到天辰一高來……”
曲向竹若有所思,如果鄒榮有兩個繼承人,那麼一定會更重點培養較優秀的那個,他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你爸?”
“不……”提到這個,高超更自卑了,“我們的媽媽……不一樣。”
是的,私生子和正經的兒子,到底不一樣。
高超沉思了一陣,陡然提起勇氣,順便將這個話題揭過:“其他老師都不敢管,也沒法管,所以我隻能試試你們……我想讓他付出代價,我想讓他滾出天辰一高!”
“但是……儘量彆影響我爸。”他氣勢又弱下去,小聲補充。
他們都明白,幻境中的關鍵人物提出的要求,一定是有關判決書的,因此就算難度大,也必須得答應。曲向竹神色玩味,故意道:“我們憑什麼幫你?”
高超沉思一陣,他以為曲向竹真的不想管,眼神有些躲閃,不確定地勸說道:“那些被他迫害的小動物和……人,他們受到的創傷此生都無法磨滅,他們的人生稀巴爛——可他這個壞事做絕的人卻能麵色如常地走向光明的未來,這不公平,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的……”
話未說完,1號打斷:“好。”
曲向竹看過去,隻見1號神色平靜地說道:“我們會讓他付出代價。”
“年齡、勢力,”1號一字一頓,鄭重承諾,“都不會成為他的免死金牌。”
薑崇卿聞言卻是一翻白眼:“又是這幅感天動地的死樣子。”
曲向竹覺得很有意思:“他經常這麼容易被感動?”
薑崇卿難得跟曲向竹統一戰線:“不知道哪來這麼多悲天憫人的情結的。”
高超也很意外,他感動道:“謝謝你,老師,我真沒想到……你看起來真不像是會幫我的……”
他看長相下菜,薑崇卿和1號看起來都不太好惹,隻有曲向竹好像親和力強一些,所以從一開始遊說的目標就是曲向竹,怎知曲向竹可沒他表現的那麼熱情……
幾人回到學校的時候,食堂晚飯已經沒有了,三人隻能空著肚子回教室宿舍。
曲向竹的房間裡,三個人或坐或站,商議下一步怎麼辦。
比起高超的請求,更讓人頭疼的是判決書。
意料之外的,這次的實行行為就一句話:鄒啟明虐殺高小花。
但訴求一欄簡直是離譜:手刃鄒啟明。
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曲向竹對著判決書僵笑著:“高小花已經死了,我們怎麼讓它手刃鄒啟明?”
“送鄒啟明下去?還是召高小花上來?”曲向竹按著太陽穴,“早知道應該把上一字神婆的筆記都背下來……真是邪門兒啊……”
“看來這一字最大的難度在這兒,”薑崇卿雙臂交疊著,“喂,褚滄,有什麼辦法?”
1號應聲看了看兩人,說道:“從鄒啟明和鄒榮下手。”
見他們不太明白,1號自以為細致地解釋道:“送他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