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心裡狠狠開了一場香檳的三人瞬間石化在原地。
“……”
曲向竹幽幽的目光投向知曉規則的兩人。
卷毛:“鬼知道還有隱藏彩蛋。”
1號臉上罕見地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原本還在沉浸式泄憤的李幺見三人表情像吃了蒼蠅,語氣一頓:“怎,怎麼了嗎?”
“有點悲傷,”曲向竹注意力都在入土為安四個字上,竟然隨口問道,“你知道你媽媽現在在哪裡嗎?”
李幺聞言卻是目光一呆,這回輪到卷毛一個激靈:“我們的意思是,你可以再給我們講講你媽媽的事情嗎?”
說完,他小聲咬耳朵:“十字審判號稱上帝的禮物,既然是上帝創造,那一定是完美的,不可能留著這麼大的空子讓審判者直接去鑽,千萬得時刻謹記。”
1號在一旁:“比剛剛有長進。”
李幺又恢複那副淒淒切切的表情,這回卻不說話了,一會兒潸然落淚,一會兒又咬牙切齒,再一會兒又怯懦瑟縮著說:“我媽媽會來的……”
聽著熟悉的台詞,三個人對視一眼,拔腿就跑,生怕自己慢了一步。
人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潛力總是無限大,一路跑到了見得了人煙的地方,這才敢歇歇腳。
曲向竹喘著粗氣,惡趣味道:“高冷哥,你跑步的時候真是一點都沒有表情管理。”
1號臉上的肉微微抖著,狹長的眼眸閉了又閉:“……”
曲向竹咯咯笑著靠向身側的牆,正望著河溝對岸熱熱鬨鬨的大集,盤算下一步怎麼辦,隻聽卷毛大喊一聲“小心”,一把將他拉開,等反應過來時,曲向竹剛剛站著的地方砸落一塊巨大的陳舊牌匾,上麵歪歪扭扭刻著“麻女堂”三個字。
“嘿,又沒死……”曲向竹樂了。
1號扶起摔得快要一分為二的牌匾,指腹摩挲著上麵刀刻的凹陷,唇角輕輕揚起:“因禍得福。”
卷毛:“憑直覺,我覺得這個麻女堂不簡單。”
曲向竹推了推身側的木門,發現是從裡麵鎖上的。
這種老式木門往往關不嚴實,曲向竹從門縫裡看進去,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沿著縫看了半天,什麼名堂都沒看出來,曲向竹意猶未儘直起身子:“按照恐怖片劇本,這會兒應該有一雙血紅的鬼眼睛跟我對上才對啊。”
1號:“起來。”
曲向竹還在琢磨木門,頭也不回:“嗯?”
1號:“起來。”
曲向竹回頭,麵前的人高大挺拔,謫仙人一般——如果不看他手裡提著一把不知哪裡搞來的巨大斧頭的話。
卷毛已經心有所感,低低笑著。
曲向竹做了個手勢,“……請。”上次的棺材也是1號劈的,不得不承認,1號的斧頭功夫是相當精湛的。
“大家每個人難免會有點平時不顯露的絕活嘛。”卷毛對此表達讚賞。
高高舉起的斧頭在月光下泛著寒光,即將落下的一刹那,木門一聲響動,緊接著從裡麵打開了,一張有些惶恐但看著文縐縐的中年女人出現在門後,跟村裡大部分這個年齡段的女人都不太一樣,她小心謹慎地打量著三個人:“做什麼?”
曲向竹將1號手裡的斧頭扔到一邊,笑道:“聊聊天。”
那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習俗有差異,但至少在麻英村,聊天不需要舉著斧頭破門而入才能聊。
好說歹說,三個人最終還是進入了麻女堂,令人想不到的是,麻女堂竟然是一個學堂。
小小的一片空間裡隻能勉強擺得下兩根木頭,看那女子無比自然地坐下去,顯然這兩根木頭充當了板凳的角色。
房間的最前端是一塊木板,看得出那木板生前是一張桌子的桌麵,上麵還有用鍋灰描上去的字。角落裡,一大框鍋灰靜靜躺著,大概平日裡教學都用的是這些。
在這個村子裡,三個人是見過學校的,雖然沒有現實那樣高精尖的設備和儀器,但是有課桌椅子和教室,基礎設施落後但也算完備,跟麵前的稱得上是粗糙得不像話的屋子比,實在是好太多了。
但肉眼可見,村子的學校隻有男孩兒,而麻女堂,聽名字就知道是準備給女孩子的。
1號檢查著屋子的角落,曲向竹問道:“你是這裡的老師?”
那女子竟臉色一紅,她緊張回道:“我,我算得上是老師嗎?”
卷毛:“你平時在麻女堂做什麼?”
她稍顯不自然,手在衣角卷了又卷,低聲說:“帶女孩們認認字,”又急切搖著頭,補充,“我真的沒給她們偷看書,我隻是帶她們認字。”
曲向竹:“那你算得上是老師。”
怎知一句話讓那女子麵色漲紅,似乎得到了什麼說破天的讚美。
她可能確認了什麼,倏地站起身來,認認真真做了個自我介紹:“你,你好,我叫趙天,我是麻女堂的……老師。”
說罷,一把鋒利的匕首從她口袋滑落,哐當一聲跌落地麵。
“……”氣氛一瞬間凝固。
1號率先做出反應,一腳將匕首踩住。
趙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防身用的。”
她一番解釋,將為什麼帶刀講得清清楚楚。
村子裡並沒有讓女孩讀書的習慣,但為了生活,總要認些字,因此她開設了麻女堂,讓女孩們閒下來就來這裡認字。
女孩子們認了字,村裡發展的確實更好了。
由於彆的村婦女都不識字,麻英村的繡品、窗花在一眾花樣中顯得獨樹一幟,簡簡單單的“福”字都尤為特彆,因此在大集上,這些東西都賣得火熱朝天。
但這種舉動引來了村裡小部分人的不滿,一些人覺得浪費時間耽誤乾活,一些人覺得她一個女人搞這些拋頭露麵的事情丟人,因此動不動就會有人上門找麻煩。
迫於無奈,她隻能拿起刀來。
“你跟我們說這些,不怕我們也是壞人?”卷毛微微眯眼,似乎不是很信任她。
趙天誠懇道:“你們和他們不一樣。”
說罷,她小心翼翼地拆下木板,背後的牆上露出一個占了半麵牆的凹槽,裡麵整整齊齊地疊放著滿滿一凹槽書。
那些書的種類很多,有小說,還有政治、曆史方麵的,甚至還有物理、數學、醫學這樣專業性很強的書。
在這樣一個落後的村子裡,看到一個女性在緊張中帶著激動地展示她的藏本,無疑是一件非常震撼的畫麵。
1號將匕首撿起,塞到曲向竹手中,一個人上前翻閱著,這些書大多是手抄的,偶爾還會有錯彆字,更有一些在現在看來錯誤得很明顯的內容,可對這個時代背景、這個村子來說,實在是超前得不像話。
趙天似撫摸孩子般撫摸著那製造粗糙的手抄本:“這些,都是李老師抄寫和背默下來送給我的。”
李老師。
三個人都眼前一亮:“李老師?她是誰?”
趙天抿了抿唇:“她是我的老師,叫李桂英,我認為隻有像她那樣的人才能稱得上是老師,因此你們說我是老師,我很高興。”
果然是李桂英。
1號拿起一本封麵上寫著《穆桂英掛帥》的書,說道:“可以細細說說嗎。”
趙天看見那本書,眼眸裡閃著淚花:“李老師說她來自一個很大的地方,那裡有汽車、小洋樓,女孩子們都穿著漂亮的裙子,她是被拐來的。”
曲向竹沒想到,李桂英的突然出現竟然是因為拐賣。
“我聽我阿婆說,我出生前,李老師就來了這裡,她那時候逃跑了很多次,一條腿都被打斷了,臉也歪了,她差點餓死在豬圈裡,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通了,”趙天細細描述著,“但聽說李老師剛來的時候,是特彆特彆漂亮的,是花了很多錢才買來的。”
“我小的時候,她的臉已經歪了一大半,五官癟著,還跛腿,我第一次見她被嚇了一大跳,”趙天眼神堅定,“但是後來,我發現李老師真的很有學問,她什麼都懂,教我們的時候也很溫柔。”
趙天艱澀地開口:“可李老師卻因為生不出兒子,連著小女兒一起,就被他們……處理了,”她指了指門外的河溝,“小女兒一出生就被塞進花枕頭套裡扔下去了,我撈都來不及。”
從寥寥幾語中很難想象,一個被拐來的年輕、美麗的知識女青年,是如何在絕望的掙紮中遭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虐待,又是在這樣愚昧的大環境下,耗費了多少時間和心血,才開設了學堂,成為後來趙天口中的“李老師”。
1號發現一本封麵不太一樣的本子,上麵隻端端正正寫了一個字:李。
打開一看,那是李桂英寫的一些詩,詩句大多簡短,用詞也很樸素,但處處壓抑,甚至有些內容可以用可怖來形容。
幻境中的李桂英幾十年前就死了,但她的文字至今仍在哭泣。
除去自己寫的,也有一些寄托思鄉情和厭世的古詩,哪怕隻是原句的謄抄,也寄滿了她對家和文明社會的思念。
本子的最後一頁,有幾頁撕掉的痕跡,最終寫了一句:“我不會是最後一個被拐來的人,可如果我來改變這一切呢?哪怕我一個人做不到,可還有我的學生可以,還有我學生的學生可以。”
曲向竹啞然,據這幾天的調查,村子的女孩確實是從大概那個時候開始識字的,男孩也是那個時候慢慢進入學校的。
龐大而悠久的傳統,李桂英耗費了一生,終於讓它朝著文明的軌道微微偏移了幾分。
趙天看見這個本子,說道:“這是李老師死之前塞給我的,她說‘妞妞,不要忘了我’,她還說,女子也能頂半邊天。”
曲向竹被一陣大哭的動靜吸引了注意,河溝對岸的大集上,前些日子見過的那個彪悍婦人又在扯著嗓子打罵女兒,隱隱約約能聽到又在罵她偷書看,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鬨叫好的村民。
哪怕一百個女孩裡有隻有一個記住了她的話,未來就會有更多的趙天。
“我永遠不會忘記她,村子裡的人更不該忘記她,”趙天抹了抹淚,將一切恢複原樣,又將桌板掛上去,“村委會大樓的建設構造,都是李老師畫的圖紙。”
雖然沒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但好歹知道了李桂英的生平,多少為找到李桂英屍骨是有幫助的。
三人抓緊時間道彆離開,臨出門時,1號看著趙天,將匕首還給她,聲音淡淡道:“有句詩叫‘天生我材必有用’。”
趙天笑著:“李老師教我讀過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