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遇塵 情投意合,形影不離,同吃同睡……(1 / 1)

無二諾 靈籟嵐 4764 字 10個月前

日上三竿,陽光從窗口灑進房間,長街上的雜音也飄進了屋內,多是早市上小販們的叫賣吆喝聲。那聲音聽在耳中逐漸清晰起來,徐澄照緩緩睜開雙眼,堆積如山的梳子一齊消失了。

溫澈正端坐在桌前,一手撚著白子,一手拋著黑子,見到徐澄照醒來,苦苦思索的神色馬上化作了滿麵的笑容。

“睡醒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徐澄照掀開被子坐起來。

“吃飯的時候。”溫澈站起身,抬手在桌上掃了一下,那一副晶瑩剔透的瑪瑙棋盤便被他收了起來。

兩人戴上麵具,來到大廳,正落座,就聽到遠處一聲驚堂木響起,一道似曾相識的蒼老聲音傳來:“今天,小老兒給諸位說說,十年前一樁震驚修真界的往事……”

溫澈抬眼望去,大堂的另一角,稀疏圍了幾個人,當中那人正是二人在空明山腳下見過的說書人。那老者仍穿著一身灰撲撲的長衫,身後背著一個補丁綴補丁的包袱。

徐澄照道:“他又在說你家的故事嗎?”

溫澈搖頭:“不清楚。”

說書人的聲音傳來:“……那翎上城主溫懷溪……當年……小兒子溫靜流……”

徐澄照點頭:“他的確又在說你家的事。”

溫澈笑了笑,給徐澄照的杯子裡倒上了茶,喚來小二點菜。徐澄照端起茶杯,將視線轉向了說書人。

“……魔頭溫靜流最後在歌山離鏡觀內被誅殺,那誅殺他的修士也是大有來頭,原本是羽宿顏氏一族的正派公子,卻因涉世未深被陰險狡詐的妖人蠱惑。那二人同住歌山之時,可謂是情投意合,形影不離,同吃同睡,琴瑟和鳴,顛鸞倒鳳……”

“哢嚓”一聲,徐澄照手中的杯子應聲而碎,他手握成拳,麵色鐵青。

溫澈點完了菜,抬頭看他,不解道:“怎麼了?”抓過徐澄照的手,掰開他的拳頭,從掌中拿出杯子碎片,輕輕地撫平了他流血的傷口。

徐澄照一言不發,冷臉望著那邊的說書人。

“當顏公子最後知道他的朋友是個作惡多端的妖人之後,毫不猶豫地結果了他,惡戰了幾天幾夜……”說書先生唾沫橫飛,講到動情之處,手腳並用,手舞足蹈,“就這麼‘誇差’一道劍光閃過,那邊的溫魔頭就‘呀呀’地死了……”

說完一段後,他端著笸籮向圍觀的人收錢,圍著的眾人紛紛散開。聽他說書的人不多,給錢的人更少,笸籮裡隻有零散的幾片銅葉子。

說書人雙眼圓睜,捏著拳頭大喊道:“給錢啊,你們都給錢啊!怎麼能白聽呢!”

掌櫃推搡著他:“去去去,彆在這裡影響生意,也不說點新鮮的……”

溫澈掏出兩片黃金製成的銀杏葉,遞到徐澄照手裡:“既然你想聽書,就把他叫過來吧。”

徐澄照隨手揮出,一片金葉子“啪”地一聲拍上了說書人的額頭,他“哎喲”一聲滾倒在地,看到砸自己的是一片金葉子,開心地撿了起來,衝著徐澄照拱手道謝:“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話音未落,徐澄照又發出第二片,那片葉子擦著他的臉過去,削斷了幾縷白發,釘到身後的柱子上,入木三分。

溫澈一驚:“我沒讓你殺人。”

徐澄照冷聲接話:“嗯,我也沒殺他。”

溫澈有些不解:“你是怎麼了……”他方才忙著招呼小二點菜,沒有分神去聽那邊的說書人說了些什麼,就算不聽也能猜得到內容,無非就是一些添油加醋的虛詞詭說,怎麼就惹了這悶葫蘆這麼大火氣了?

說書人被嚇得呆住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手腳並用地去拔那片陷進木頭柱子裡的金葉子。咬牙切齒地拽了一陣後,金葉子擦著木頭被扯了出來,矮小的老頭仰天摔了個大跟鬥。

他拍拍衣服爬起來,喜悅地把金葉子收進衣兜裡,臉上堆笑,對著徐澄照拱手:“多謝這位慷慨大方的老爺,老爺真是英明神武,一表人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溫澈拿出第三個杯子,斟了茶,對說書人揚手道:“過來接著說,聽得老爺開心了還有賞。”

隔壁桌的修士見他二人出手大方,開口道:“二位是不是剛出來闖蕩的?當年蘭台溫氏的故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普通人都能道出其中仔細,要聽的話不用花錢都能說給你們聽。”

“去去去,壞人財路天打雷劈。”

說書人快步過來,對那些人趕蒼蠅一般揮了揮手,在二人中間坐下。先一口喝乾了溫澈倒給他的那杯茶,眼見著小二端上了饅頭,不等在桌上放好,忙不迭抓了兩個往口裡塞,因吃得太急噎住了,不住地咳嗽:“咳、咳咳咳……”

溫澈道:“方才說到哪了,接著說。”重新給他添滿茶杯。

“咳咳……方才說到了那斬殺溫靜流的顏公子……”

說書人順了氣後,喝了口茶,小口咬著饅頭,搖頭晃腦地道:“斬了溫靜流後,顏公子性情大變,坊間傳聞他是被溫靜流的怨靈附身了,墮落成了煞神。葉盟主念他是顏氏後人,沒有多做追究,可他卻又跑出來作惡……”

徐澄照冷著臉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說書人撓了撓頭,眼睛轉了一圈,“然後他就被誅殺在鬼城的訪仙台上了!咳、咳……這便是當年讓人聞風喪膽的黑白雙煞的故事!”

徐澄照接著問:“還有呢?”

“還能有什麼?雙煞都死了!後麵就沒有了!”

望著小二端上來的一疊疊菜肴,說書人雙眼放光,一臉期待地看著溫澈。溫澈點頭後,他抄起筷子一頓湖吃海塞,塞得兩腮鼓鼓,見徐澄照仍盯著他,便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字詞,天哈太平,天哈太平……”

徐澄照問道:“鬼城是酆都城嗎?”

“灰耶灰耶……”說書人咽下一大塊五花肉,連連搖頭,“酆都城是‘鬼都’,此處的鬼城,指的是那溫靜流的老巢翎上城。傳言溫懷溪屠儘一城百姓後,城內數十萬百姓的冤魂徘徊城中不肯散去,昔日的天城就此淪為鬼城。”

說到這,他的語氣中頗有幾分向往:“我、咳,老夫曾從書中見過從前的翎上城,據說那天城的大道四通八達,道上車馬如龍,道旁閣樓高低錯落……街上來往的女子們鬢如輕雲,豔若桃李,男子們輕裘肥馬,相貌堂堂……入夜後,城內燈火輝煌,寶馬香車更是絡繹不絕……”

眼看著溫澈的情緒一點點低落下去,徐澄照及時止住他的話頭:“那二人為什麼叫黑白雙煞?”

“因為那溫靜流喜歡穿白衣,顏公子常年一身黑衣。”

溫澈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接話道:“就如我和他二人一般?”

說書人看了一眼白中帶藍的溫澈,又看了一眼黑中帶白的徐澄照,搖頭道:“那溫靜流白衣勝雪,顏公子黑衣如墨……你們二位嘛……”他撩起衣袖,夾了一塊雞腿放進碗中,盯著雞腿舔舔嘴唇,微笑道,“顏色不夠純正,還差得遠呢!”

溫澈笑了笑,看到他手臂上的一塊黑色印記,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麵不改色道:“老伯,你手上的這塊胎記是什麼?”

“這不是胎記,這是……”說書人啃著雞腿,剛一張口,下巴上的胡子卻掉了下來。

“是什麼?”溫澈笑容滿麵。

“是什麼?”徐澄照麵若寒霜。

說書人眼睛轉了一圈,看了看溫澈臉上的紅斑,又看了看徐澄照麵上的刀疤,慢慢地放下了筷子。他摸了摸臉,一層又一層薄如蟬翼的皮子被揭開撕下,臉上的東西都卸掉後,露出一張機靈的少年麵孔來。他唇紅齒白,一雙杏眼黑如點墨,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模樣,一頭白發實在違和。

“小騙子,老實交代,你是什麼人?”溫澈揪上他的白發,“這白發也摘了。”

“我叫趙遇塵……痛痛痛,這個是真的是真的!”少年腦袋偏向溫澈一側,大聲嚷嚷,聲音稚嫩,和之前偽裝出來的老者聲音大不相同。

溫澈鬆了手,徐澄照冷著臉用力拽住他另一側的頭發,拉扯幾下果然扯不下來,他麵無表情地道:“少年白頭,老來不愁。”

趙遇塵腦袋偏向徐澄照一側,疼得齜牙咧嘴:“仗您吉言,你先放開我。”

徐澄照放了手,恢複了原本樣子的說書人往手上蘸了點茶水,仔細地將臉和頭發都整理好。他重新端起飯碗,睜著一雙機靈狡黠的圓眼睛,在溫澈和徐澄照之間看來看去。

溫澈道:“你為何裝扮成這種模樣?”

“生活所迫……”趙遇塵歎了口氣,“我一個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兒,隻能憑著這種手段吃幾口飽飯了。”說著,又夾了幾塊肉塞進口裡。

徐澄照看著溫澈,問道:“你早就看出來了?”

溫澈笑笑:“沒有,我並不關注其他人。”

徐澄照的心情舒坦了一些,轉向趙遇塵,替溫澈問道:“小騙子,你手上的黑印是什麼?”

“這是廟裡的大和尚替我治病留下的印子。”趙遇塵往嘴裡塞下一大塊魚肉,吸溜著魚骨頭,含糊不清地道,“我小時候貪玩,被毒蛇咬傷了手,本來這隻手是保不住的,村裡的赤腳大夫都說要砍掉,寒鴉寺的方丈爺爺給我治好了。”

溫澈道:“那方丈是什麼人?治病之後還會留下這樣的印記。”

趙遇塵添了一碗飯,邊吃邊道:“方丈爺爺據說是從鋫州來的,我記得鋫州好像是司空家的地界……他跑這麼遠到靈州來,還在我們這小破地方當了個和尚,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溫澈心念一動:“那寺廟在什麼地方,離得遠不遠?”

“哦?這位老爺您也要去找方丈爺爺看病嗎?”趙遇塵抹了抹嘴,嘻嘻一笑,“遠倒是不遠,您要是想去,我可以帶路,晚上還能睡我家,不過嘛……”他伸出手撚了撚,衝著二人抬了抬下巴。

溫澈轉頭看徐澄照,徐澄照點頭:“你要去我當然去。”

溫澈笑了笑,拿出兩片金葉子遞給趙遇塵:“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趙遇塵趕緊用雙手接過塞進衣兜裡,笑容燦爛地道:“二位有錢老爺們請先稍作等待,等我忙完了要事就可以動身。”

徐澄照道:“除了騙人,你還有什麼要事?”

趙遇塵把背後的包袱取下來,從中挑挑揀揀,翻出一個畫著太極圖的發冠和一把長胡子,又拿出不少薄薄的皮囊,搓了搓手,蘸著茶水在臉上層層疊上後,他已變成了一個老頭模樣。

他將長胡子粘在臉上,搖頭晃腦地捋了一把,聲音蒼老,和說書人卻不是同一種:“北村張氏家的小孩中了邪,請老夫去作法,煩請二位小友稍作休息,老夫去去便回。”說著,將長衫脫下翻了個麵重新穿上,那件補丁綴補丁的灰袍子變成了一件背後繡著太極圖的黃袍。

趙遇塵又從包袱裡翻出一柄稀疏的拂塵提在手裡,一撩衣袍站起身來,衝著兩人一拱手,大搖大擺地出了酒樓。

“哦,原來還是去騙人。”目送著趙遇塵遠去,徐澄照收回視線,看著溫澈道,“你不怕他騙你?”

溫澈笑笑:“不管他跑到什麼地方,我都能將他捉回來。”

徐澄照的語氣冷淡:“嗯,畢竟你是‘黑白雙煞’,手段自然了得。”

溫澈聽出了話語中的嘲諷,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徐澄照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往櫃台走去。溫澈起身跟上,就聽到徐澄照重新要了一間房,轉頭衝著自己一揚下巴,對著掌櫃說道:“他替我付錢。”

眼見著徐澄照跟著小二上了樓,溫澈替他付了賬,心中有些納悶:這悶葫蘆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