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空明山,溫澈和徐澄照沿大道走了一段,來到一條小河邊。河上橫跨著一座青石拱橋,拱橋儘頭的石牌樓上刻著的“春風鎮”三字已被風雨侵蝕得不甚清晰。
夜幕低垂,鎮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幾間高門大宅簷下掛著的燈籠照亮了清冷的長街。街道兩旁貼著許多良莠不齊的畫像,正是用來通緝他二人的“四海十州追殺令”。
兩人在一處掛著許多大紅燈籠的高樓前停下腳步,一側的寬大旗子上寫著“春風酒樓”四個大字,迎著夜風輕輕飄動。
酒樓內處處都點著燈,寬敞的大堂裡桌椅條凳擺得井然有序,零散坐著十來桌客人。堂倌們肩搭白布,手提茶壺,進進出出,忙得腳不沾地,三四個雜役縮在樓梯下打盹。
“掌櫃,兩間上房。”溫澈將兩片銀葉子放在櫃台上。
“客官,當真對不住,小店已經客滿了……”
櫃台後的掌櫃頭歪在肩上,耷拉著眼皮,兩手籠在袖子裡,見了眼前二位客人的模樣,嚇得一激靈,困意都消了些許,哆嗦著問道:“兩、兩位客官要,要不要來些酒菜?”
溫澈道:“不勞費心,我們去彆處。”
掌櫃鬆了一口氣,對著二人離去的背影道:“客官慢走。”
一個堂倌從二樓下來,捧著一個竹籃湊到掌櫃跟前:“掌櫃,二樓上房的黑衣客人說要上一份酒菜。”
掌櫃看著他手裡的籃子,道:“酒菜吩咐後廚去準備就行,你拿著個籃子做什麼?”
堂倌道:“西頭第二間的客人說要備些花瓣,我去弄點回。”
“花瓣?”回想起那兩名衣著精致、相貌不凡的年輕客人,掌櫃壓低聲音道,“機靈點,彆逮著一家薅,速去速回。”
“好嘞!”
溫澈和徐澄照走進鎮上另一間客棧時,還剩最後一間房。
“好在這床不小,睡兩人綽綽有餘。”溫澈打了個哈欠,揭下麵具,摘了耳墜,脫掉外衣,掀開被子躺下,“早些休息吧,明日就能到離境觀了。”
“嗯。”徐澄照點頭,也取下麵具,除去身上物事,在他身側躺下。
溫澈突然又坐了起來,在身上摸索著尋找什麼東西。
徐澄照也坐了起來:“怎麼了?”
“我的梳子呢?到哪裡去了……”
“那梳子很重要嗎?”
“當然了,那可是!……”看著徐澄照古怪的表情,溫澈伸出手來,“拿出來。”
徐澄照靜靜地與他對視,聲音低沉:“為什麼重要?我能做得比這好看。”
回想起他一把梳子做了三個月的往事,溫澈笑了一聲:“我看不見得。”抬了抬手,“好了,既然拿了就還給我。”
徐澄照從懷中拿出梳子,放在掌中摩挲,手指不緊不慢地從梳齒上一根根撫過。
“重要的是這把梳子,還是做這把梳子的人?”
“拿過來!”
溫澈趕緊伸手去抓,卻被徐澄照一把捉住手腕。
“回答我。”
徐澄照的臉近在咫尺,眼睛漆黑透亮,目光灼熱。
溫澈的心跳突然變快了,捏緊了拳頭:“你、你不要明知故問,還給我!”
眼看著他的臉逐漸變紅,徐澄照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困難了許多,他把溫澈扔回床上,扯過一旁的被子蒙頭蓋住:“我不睡了,你睡吧。”隨手扔下那把梳子,下床穿好了衣服。
溫澈扯下被子,目送著他走出門外,嘀咕道:“他這又是怎麼了……”
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心內思索:難道我看起來很生氣?竟然臉都氣紅了?
困意襲來,他打了個哈欠,不再多想,將梳子放到枕頭底下,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徐澄照捏著拳頭,在門口來回踱步,心裡始終提著一口氣不上不下。
在他心煩意亂走來走去的期間,樓下吃飯的客人越來越少。直到堂倌收起最後一張桌子,掌櫃熄滅最後一盞燈,無邊的黑暗在客棧中蔓延開,他又重新回到房裡。
溫澈已經睡熟了,徐澄照輕手輕腳地在他身側躺下,又小心翼翼地翻身,借著外頭月色的光亮,撐起臉來看他的睡臉。
溫澈長睫如扇,神情柔和,看起來毫無防備,顯然是睡得十分安心。徐澄照伸出一根手指,在快要觸到他眼下的那顆淚痣時停了下來,頓了片刻後又收回了手,恢複成剛躺下的睡姿。
溫澈均勻的呼吸聲近在耳畔,他心裡仍然不是滋味。
果然就該燒了!
不就是一把破梳子,我也做得出來,我能做一百把。
一百把都不重樣,每一把都比那把好看……
溫澈的呼吸聲忽而變得很遠,徐澄照合上雙眼,沉沉睡去。
春風酒樓。
整潔雅致的房間內,一名少年泡在巨大的木桶中,閉著眼睛,兩手搭在桶邊。年輕的軀體隱在朦朧的熱氣裡,肌肉分明的精瘦線條隱約可見,頸間紅繩上掛著半塊玉佩,即便是在泡澡之時也不曾摘下。
另一人站在大桶側邊,一手攬著一個籃子,另一手從籃子裡抓出顏色各異的花瓣扔進木桶裡。
睫毛微微顫了顫,葉勝睜開雙眼,接住一紅一白兩片花瓣,滿臉疑惑地看向慕容真。
慕容真抱著籃子在桶邊敲了敲,撕下貼在底下的最後幾片花瓣扔進水裡,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瓷小瓶,摘下封口,手指輕輕點了點瓶身,幾顆透明的水珠落進了葉勝泡澡的大桶裡。
聞著流淌開來的花香味,葉勝更加奇怪:“你乾什麼?”
“你剛從亂葬崗回來,該好好洗洗,洗儘身上濁氣。”
葉勝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撈起花瓣水潑在自己身上。
慕容真問道:“你找到那顆珠子了嗎?”
“沒有。”葉勝摘下貼在玉佩上的綠色花瓣,語帶抱怨,“那裡隻有一堆碎掉的白骨和被毀掉的墓碑,鬼都沒看見半隻。”
“難道是師父給的情報有誤?”慕容真搖頭,“不,這絕不可能。”
“不過我看到了一些打鬥的痕跡,還有不少散落的馬蹄印。”葉勝思索道,“應當是有什麼人先我一步到了那裡。”
“馬蹄印?”慕容真接話道,“會不會是……”
二人一同想到了空明山山頂出現的人,那時他們也的確聽到了馬嘶聲。
“哼。”葉勝麵色一沉,從水中站起,身上貼著不少五彩的花瓣,慕容真拋給他一塊布巾。
擦乾身體,穿好衣服後,葉勝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拂麵,送來一陣涼意,他迎風站著,用那塊布巾搓了搓自己的長發。
慕容真走到他身側,發絲迎風飄舞,語氣鄭重地開口道:“你平時……會用禦風術給自己吹頭發嗎?”
葉勝轉頭看他:“你會嗎?”
“咳,不會……”慕容真轉過頭看著窗外,月色下空蕩的長街十分冷清,幾片落葉隨風飛起,在空中翻飛一陣,悠悠飄落。
二人耳中傳來一道聲音。
“那顆珠子的下落我去替你打探,先在客棧好生休息。”
葉勝擦頭發的動作一停,隨即重重地揉搓起來,悶聲道:“知道了。”
“大少爺,彆生氣了,來,這個給你。”慕容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小酒壇,“師父給的,還有桂花糕他也替你買來了。”
葉勝的臉色舒展了一些,湊近封口嗅了嗅,一陣香甜的氣息撲麵而來,是他最愛喝的蜂蜜酒。他拿過酒壇,仰頭喝下一口,又對著慕容真晃了晃:“你喝嗎?”
慕容真皺眉擺手搖頭,婉拒:“不了,這種帶點酒味的甜水隻有你愛喝。”
“哼,不識好歹的家夥。”葉勝冷哼一聲,又捧著小酒壇喝下一大口。
慕容真將一小包糕點拆開放在桌上,道:“少主早些休息,我這不識好歹的家夥就先告退了。”轉身朝門外走去。
葉勝叫住他:“等等,我給你帶了禮物。”
“什麼?”慕容真走到他麵前。
“手伸出來。”
慕容真好奇地攤開手,葉勝拿出一個錦囊,解開封口的細繩,在他手掌上方倒了倒,一團藍盈盈的東西滑了出來。
慕容真收攏掌心,舉到眼前,仔細看了看,好奇道:“這什麼東西,摸起來冷冰冰的。”
“鬼火,我從……”
“啊啊啊啊啊!!”
“……亂葬崗帶回來的。”
慕容真跳起來,用力地將那團火砸到地上,甚至踩了幾腳,怒道:“誰告訴你這東西能當禮物的?!”
“啊!我的小真十六號!”葉勝滿臉心疼,從地上捧起藍火,指責道,“你乾嘛踩它!”
那團鬼火像動物抖毛一樣跳了跳,飄到葉勝肩上,身上顯出兩塊白色的斑點,對著慕容真閃了閃,仿佛一雙打量他的眼睛。
慕容真嫌棄地甩了甩手,瞪著葉勝道:“小時候給你養的那群蜜蜂蝴蝶用我的名字取名就算了,你要再敢對著這不吉利的東西叫我的名字,我就去抓一百隻蝸牛放你床上!”說完,憤怒地摔門離去。
葉勝歎了口氣,抓著那團鬼火摸了摸,自言自語道:“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家夥,委屈你了,小真十六號。”
他在桌旁坐下,拈起一塊桂花糕吃了,那鬼火在桌上跳了跳,看了看葉勝,又看著桂花糕,眼睛閃了幾下。
“嗯?你想吃嗎?”
葉勝遞了一塊給它,鬼火眼睛閃了閃,身體上下拉長,張開一張大嘴,一口吞下了那塊糕。
小真十六號搖搖晃晃,仿佛在咀嚼一般,吃下一塊桂花糕後,又張大了嘴。葉勝接連喂了五六塊,它才閉上嘴巴,拖著漲大五六倍的身體,擠進了那個小錦囊裡。
葉勝捏了捏錦囊,收進懷裡,撈起了貼身的玉佩,放在手中輕輕摩挲。
他閉上眼睛,白日裡經曆過的所有事情都一幕幕地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空明山裡死狀各異的屍體,陸希夷那個草包,煩人的司空愉,長頭發的木偶,紅色的火鳥,陸希夷那個囂張的草包,死在師父手裡的……朋友們。
麵上浮現出哀傷的神色,葉勝輕歎一口氣,繼續回想之後的事情:
師父的訓斥,他親手埋葬的同伴,陸希夷手下的討厭鬼,陸希夷那個死了的草包,山頂上來的鬼修,他第一次的失手……葉勝睜開雙眼,雙手用力捏緊,指甲嵌進了肉裡。
胸膛起伏了一陣,他鬆開手掌,看著手心的玉佩,喃喃道:“下次如果再碰上,我絕不會放過你……”
左邊的牆響了三聲,慕容真的聲音傳到了他的心底:[又怎麼了?]
葉勝收起玉佩,慕容真又敲了幾下:[早點休息,我睡了。]
葉勝起身走到牆邊,也敲了兩下,在心裡回應:[知道了,馬上睡。]
他在床邊坐下,抓了抓自己的長發,盯著半乾未乾的頭發思索片刻後,掌中蓄起一股風。
那一小股風團將要碰到他頭發之時,瞬間消散了,葉勝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我這是在乾什麼……”拿過一旁的布巾,大力地在頭上搓了幾下後躺到了床上。
他已許久不曾休息,泡過澡後困意也上來了,將要入夢之際,外頭一陣匆忙的的腳步聲響了一通又停了。葉勝房門上映出一道佝僂的影子。
門上“叩叩”兩聲響起,人聲傳來:“客官,您要的酒和小菜。”
葉勝兩手疊在肚子上,閉著眼睛道:“送錯了。”
堂倌連連道歉,左手邊房間的門打開,一個渾身裹在黑袍裡的男人走出來,從他手中接過酒菜。
葉影將酒菜擺在桌上,一道黑霧在他麵前凝成實體。
這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如瀑的青絲垂至腰間,兩鬢卻已斑白。他身形消瘦,麵容滄桑卻仍不失俊雅,眉宇間透著一股貴氣。
男人在桌旁坐下,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後,麵無表情地問:“你怎麼給我喝這種酒?”
葉影在他對麵坐下,冷聲道:“好酒都給你兒子喝了。”
“他最近過得怎麼樣?”
“他就睡在隔壁。”
聞言,葉鬆雪隱去氣息,化成黑霧出現在葉勝房裡。他坐在床邊,盯著熟睡的少年看了一陣,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輕地拿起他的兩隻胳膊放進被子裡,仔仔細細掖好被子的四角,回到葉影的房內。
葉鬆雪重新落座,道:“另一個孩子呢?怎麼沒見到他。”
“睡另一間。”
“也對,孩子大了自然該分床睡。”葉鬆雪左手拿起筷子,“老爺子最近身體如何?”
“能吃能睡能打。”
“那就好。”葉鬆雪點頭,在幾碟菜裡挑挑揀揀,“怎麼全是肉,我不吃肉……”
葉影語氣冷淡:“不吃餓死。”
“唉……”葉鬆雪歎了口氣,放下筷子,“你和我兒子怎麼在這裡?你半月前傳的信,我那小叔子不是在蘆花村嗎?”
葉影道:“半月前就已經傳信給你,怎麼才到?”
“我跑遍了海內九州,都找不到溫澈的下落,上月乘船去了瀛洲。一收到你的傳信便趕緊啟程回來了,來靈州的路上碰見了南宮弛夜手底下的人,纏著我問個沒完……”葉鬆雪拿起酒杯,看著葉影道,“畢竟我這個假的‘東方魔君’,可遠比不上本尊。”
“下次再碰到,全都殺了。”
“那怎麼行?我素來與人為善,就算是魔教的走狗也……”
“當啷”一聲,一塊漆黑的令牌落到桌上,止住了葉鬆雪後半句話。他放下遞到唇邊的酒杯,拿起牌子,看了看上頭刻著的字,點頭道:“東方魔君真是慷慨。”
“少說廢話。”葉影轉過頭去,將葉勝的近況與葉無患安排的事務一一告知。
葉鬆雪慢慢地喝著酒,待葉影說完後,轉頭看著他,語氣沒有起伏:“陸遠流生的小鬼,應該不是我家勝兒的對手。”
“陸遠流是誰?”
葉鬆雪波瀾不驚的臉上有幾分詫異:“你不認識嗎?他是陸掌門的兒子,陸希夷的爹。”
“我認識他做什麼。”葉影有些煩躁,“你到底聽沒聽我說了什麼?”
“聽了。”葉鬆雪喝完杯中酒,點頭道,“你當著一個孩子的麵,把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都殺了。哦,不對,還剩一個。”
葉影一怔,葉鬆雪接著麵無表情地開口:“表弟,你太可怕了,我兒子才十七歲啊。”
葉影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低聲道:“你就隻聽見了這段?”
葉鬆雪歎了口氣:“他的朋友不多,如今被你殺得就剩一個了。”
“我要是不殺他們,死的就是你兒子,這臭小鬼還對我甩臉色。”
“他射出的箭被我的小叔子接住了?”
葉影兩手抱胸:“他學藝不精。”
“不,”葉鬆雪手伸向酒壺,“是你教得不好。”給自己斟滿一杯。
葉影抬起拳頭:“彆逼我揍你。”
“表弟啊,我們要以理服人,不能這麼粗暴。”葉鬆雪放下酒壺,拿出一支金燦燦的箭矢,“拿去給他吧。”
“這是?”
“當年知道芙兒懷的是兩個孩子之後,我們便約好一個留在溫氏一個留在葉家。我為兩個孩子都準備了成套的金飾,可惜卻……”看了看手中的箭,葉鬆雪又抬眼看向葉影,“你將繁弱弓贈予勝兒後,我便差人用那些金飾造了這忘歸矢,那時做的便是兩支箭。”
葉影接過那支箭,放在手中細看,除了箭頭上沒有刻字外,和葉勝的那支的確一模一樣。
“托‘東方魔君’這一身份的福,我查清楚了不少往事。也聽聞了不少我那住在酆都城的大兒子的傳聞,隻是我那性情殘暴的大叔子……”感受到葉影遮麵的黑紗後淩厲的視線,葉鬆雪止住話頭。
葉影收了那支金箭,語氣淡然:“接著說。”
“我那性情殘暴的大叔子,自幼便……好了我不說了,表弟,把劍放下。”
葉影放下劍,葉鬆雪道:“他都不要你了,你為何——”一陣寒芒閃過,葉鬆雪眯了眯眼,舉起雙手,小心翼翼將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長劍推開:“冷靜。”
葉影收劍入鞘,聲音冰冷:“你打算什麼時候把這些事告訴葉勝。”
“你和我大叔子的事?”
葉影沉默地握上劍柄,葉鬆雪趕緊抬手,將拔出來的劍一點點推回去,二人手背上青筋畢露。
葉鬆雪歎了口氣:“等他再長大一點吧。”
“他已經不小了。”
“是啊,他們都已經十七歲了。我找他們母親的時間,已比我和她相處的時間還要多,可我的孩子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葉鬆雪看著葉影,“見羽肯定不會對我的大兒子說我的事情。”
猝不及防聽到那人的名字,葉影僵了一瞬,彆過頭去,冷聲道:“他隻會說,你爹不是什麼好東西,早被我一刀砍死了。”
“你還是這麼了解他,這麼多年了,他始終都不願見你嗎?”
“少打聽。”
“好的。”葉鬆雪點頭,問道,“你方才說,老東西讓我兒子去找‘寒血珠’的下落,勝兒知不知道那顆珠子的來曆?”
葉影道:“那顆珠子,我打算讓他找到了就吃下去。”
“那東西的確能讓人修為大漲,延年益壽,說不定能讓勝兒多活幾年。”
葉鬆雪拿過酒杯一口飲儘,喝得太急,咳嗽了幾聲,又重新倒滿一杯,道:“老東西當年得了一頁上古四凶的紅崖殘頁,將翎上城內的十萬百姓當做祭品獻給了饕餮,城內百姓們的肉身被吞噬,十萬亡魂的怨念凝成了一顆‘寒血珠’。勝兒若是知道那珠子的來曆,是絕對不肯吃的。”
葉影沉默一陣,開口道:“當年葉聽泉盜走那顆珠子叛出葉家,我原以為那隻是一顆普通的靈珠,沒想到……”
葉鬆雪喝了一小口酒,摩挲著白瓷酒杯,淡淡道:“我的勝兒根骨絕佳,乃百年難遇的天縱奇才,若不是他病入膏肓,將會是凶獸‘饕餮’最好的容器……表弟啊,上天為何對我的勝兒如此不公呢?”
“……”葉影轉過頭去,“我會拿到珠子,讓他帶回去交差,多爭取點老不死的信任,便能少受些折磨。”
葉鬆雪笑了笑,放下酒杯:“表弟,你真是個好舅舅。”
“少說廢話。”
葉鬆雪站起身來:“我要去找芙兒了,我小叔子如今在哪裡,你知道嗎?”
“空明山那場雨淨化了山中魔氣,也遮掩了他二人的行蹤。”
葉鬆雪點頭:“那我便再去空明山附近看看。表弟,我兒子有勞你照顧了,既然你把他的朋友都殺完了,那便差沈堯和丁羅去幫著照顧吧。”
葉影語氣不善:“我照顧他不過是還人情而已,你少來對我指手畫腳。”
“咦?你什麼時候欠過我人情?”
“還你兒子的,若不是他,我被老不死挑斷筋脈之時便已經死了。”
“他還是那麼愛挑人筋脈。”葉鬆雪語氣淡然,轉了轉手腕,顯出許多斑駁的舊傷口。
“嗬,”葉影低笑了一聲,“當年老不死為了壓下‘葉家少主弑父’這條醜聞,可是費了不少功夫。”
葉鬆雪從懷中拿出一條手鏈仔細看了看,收進貼身的衣袋裡,一字一句道:“遲早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他,用他的血來祭奠我死去的所有親人。”
葉影道:“那你得排在我後頭了。”
葉鬆雪轉頭看他,又恢複成麵無表情的一張臉:“陸遠流的那個兒子,跟我們勝兒比還是差遠了。”
葉影擺手趕客:“行了,吃飽了就趕緊走。”說著,拋給他兩個荷包。
“不,我一點也沒吃飽。”葉鬆雪搖了搖頭,數了數兩個荷包中的金葉子和靈石,滿意地收進懷裡,道,“表弟,下次不要再當著勝兒的麵殺他朋友了。”
葉影又煩躁起來:“你走不走?”
葉鬆雪點頭:“嗯,我走了。”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葉影:“表弟啊,你和見羽到底……”
長劍出鞘聲在靜謐的夜裡聽得格外清楚,葉影手起劍落,卻隻砍散了幾縷黑霧。
“我走了表弟下回再見彆忘了將勝兒的近況傳信給我。”
葉影將長劍扔到桌上,發出一聲重響。他推門出去,一腳踹開隔壁的房門,兩步走到床邊,提著葉勝的衣領,動作粗暴地將好夢正酣的少年人搖醒。
“師父……”葉勝的眼睛睜不開,葉影帽子上那長長的黑紗垂在他臉上也很癢,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
葉影在他白淨的臉上狠狠掐了兩把,將葉鬆雪給的那支黃金箭塞在他手裡,轉頭離去。
葉勝頂著臉上一片被掐紅的印記,耷拉著眼皮,歪著頭坐了片刻,閉著眼睛倒回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