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不會打死的,我沒有打死過彆人……(1 / 1)

無二諾 靈籟嵐 6114 字 10個月前

為了替葉勝找那支黃金箭,慕容真又折返回山頂。剛走近那片樹林,修士們的竊竊私語就傳進了他耳朵裡。

“方才你們看清楚了嗎?”

“鬼王座下的半麵鬼,竟然和葉家小太歲長得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你們不是出現幻覺了吧?”

“千真萬確!不信你去問其他人……”

……

慕容真頓住腳步,原來那群人不是因葉勝失手才盯著他看,而是因為……可那半麵鬼是什麼人?他和葉勝一起長大,怎麼不知道世上還有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他邊思索邊往前走,突然察覺四周已聽不見人聲,慢慢抬起頭來,那群說話的修士們已全都倒下,屍體橫陳。

四周安靜得可怕,慕容真定在原地,一聲突兀的鳥叫傳開,他渾身一顫,兩手抱緊自己,倒退著往後走去。

背後撞上了一個人,寒意瞬間遍布全身,慕容真大叫著跳開:“啊!!!”

“你鬼叫什麼?”

慕容真戰戰兢兢地轉身,兩行眼淚滑落,哽咽道:“師父……”

“蠢材,哭什麼。”葉影抬手,粗暴地在他臉上抹了一把,向前走去,冷聲道,“過來幫忙。”

慕容真吸了吸鼻子,摸了摸被葉影蹭紅的臉,跟在他身後,戰戰兢兢地問:“埋、埋屍體嗎?”

“你什麼時候比葉勝還笨了?”葉影看著他,視線隱沒在兜帽上垂下的黑紗之後,“我沒殺他們,過來抹掉他們的記憶。”

慕容真放下心來:“師父還有這等本事,果然神通廣大!”他依照葉影的指示,小心地把那些暈過去的人拖到一塊擺好。

葉影踹開擋路的魔物屍體,問道:“葉勝呢?”

慕容真將靠著樹的一人拖到林中空地上,擦了擦額上的汗珠,道:“他的箭被人接住了,生了一陣悶氣,去你說的那個亂葬崗了。”

“臭小鬼脾氣還是跟從前一樣。”葉影抬手,旁邊樹上一根樹枝“啪”地一下折斷飛了過來,他在地上畫出幾道痕跡。

慕容真拿出筆,照著葉影的筆法,一邊在空中作畫,一邊道:“師父,那修鬼道的‘半麵鬼’,為何會和小勝長得一模一樣?”向前揮手,黑色的墨跡飛向地上橫七豎八倒著的眾人。

葉影抬起手指,驅動術法:“那是他的雙生兄弟。”

“雙生兄弟?”看著師父指尖彌漫的黑霧,慕容真不解地歪頭,“葉洵老爺和夫人因退魔之事而死,小勝都不曾見過他們,竟還有個雙生兄弟?而且還是個鬼修……”

“葉洵不是他爹。”葉影言簡意賅,“他爹是葉鬆雪,娘是溫懷溪的長女溫芙。”

“哦,葉洵不是他爹……”慕容真點點頭,猛地抬頭,結結巴巴地問,“他他他、他是葉鬆雪和溫、溫芙的兒子?!葉鬆雪,是我知道的那個葉鬆雪嗎?!”

葉鬆雪在葉家一直都是一個被禁止提及的名字,慕容真和葉勝都隻隱約聽過一些傳聞。

那人是葉無患的長子,葉勝的大伯,為了娶溫氏長女入贅到翎上城。溫懷溪入魔後,他毫不徇私,大義滅親,甚至還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卻受死去的怨魂挑唆,對葉無患拔劍相向,被廢去一身修為趕出了葉家。

慕容真呆看著施術完畢的葉影,脫口而出:“他的母親死在了他的父親手裡?”

“溫芙是被老東西害死的。”葉影走到一棵樹下,雙手抱臂,靠在樹上,“那女人臨死前生下一對雙生子,其中一個留給了葉鬆雪。”

“葉鬆雪被挑斷經脈趕出葉家,所以將小勝托付給葉洵照顧……”慕容真睜大眼睛看著葉影,“葉洵之死,難道也是老頭乾的?”

見葉影點頭,慕容真一陣恍惚,回想起葉勝昨晚和他說的話,眼眶有些溫熱:“他當時說的,溫靜流有個嫁到葉家,懷著身孕被毒殺的姐姐,竟然就是他的母親……”

他猛然抬頭,望向葉影:“師父,原來你不是小勝的舅舅,那個溫靜流才是?!那人三番五次襲擊葉家弟子,難道是為了探知他的動向?”

葉影冷聲道:“這麼一驚一乍做什麼,我原以為你比葉勝更穩重些。”

慕容真久久沒有緩過神來:“那,那他的身世,他自己是不清楚的?”

“嗯,彆跟他說,這是他爹的意思。”

“原來他的父親還活著!”慕容真忍不住驚呼一聲,趕緊閉嘴點頭,“嗯,我知道了。”

葉影拋給他一個錦囊,慕容真伸手抓住,從裡頭倒出一塊玉來,那塊玉被雕成一隻小貓形狀,下頭墜著湖藍色的流蘇。

慕容真喜形於色:“多謝師父!正好,我先前掛著的墜子弄丟了……”愛不釋手地將小貓吊墜看了又看,把玩一陣後小心地掛到了自己的筆上。

葉影又掏出一小壇酒和一小包糕點:“跟那個臭小子會合後,去前頭的春風鎮上等我的消息。”

接過酒和糕點,慕容真嗅了嗅酒壇封口,皺眉道:“蜂蜜酒?這甜膩膩的東西天底下也隻有葉勝愛喝了。師父,他的箭為何失手了?”

“接下他那支箭的,正是你們通緝令上要追殺的人。”

慕容真吃驚道:“小勝的舅舅溫靜流?!”

葉影語氣生硬:“葉鬆雪當年是入贅到溫家,論輩分……哼,葉勝叫我一聲舅舅也不虧。”

慕容真趕緊改口:“原來是他的叔叔溫靜流,他們也在山中?可我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那二人功力高強,溫靜流也擅長易容,你們這群沒用的小鬼,追查不到他的下落也情有可原。”

眼見著身側一人有醒來的跡象,葉影一腳將他踹暈,接著道:“溫靜流雖不至於對你們下手,可跟著他的那人,身上的力量隨時都會失控。姓陸的小鬼身上也住著怪物,你比葉勝心細,好好看著點,讓他彆意氣用事,彆隨意跟陸希夷起衝突。”

“知道了。”慕容真認真地點頭,“師父放心,我這就去找他。”

慕容真轉身離開,葉影又咳嗽了一聲。

慕容真停下腳步,問道:“師父還有什麼要吩咐嗎?”

葉影沉默一陣,開口道:“我殺的那群毒屍人,早已無藥可救。”

慕容真輕聲笑道:“我知道,若不是我和小勝比他們更早遇見你,如今也已經變成了那種模樣。”

“藥都按時吃了嗎?”葉影走到他麵前。

“當然吃了,我還沒活夠呢。”慕容真看著葉影,隔著那遮住麵容的帷帽,看不清師父的表情。他認真道:“師父,若我有一天也變成了怪物,你就殺了我吧。師父的劍很快,肯定不會痛。”

“彆說蠢話。”葉影拍了拍他的頭,“夜深露重,早些下山去。”

將山間流竄的魔物儘數除去後,溫澈和徐澄照來到了溫氏曾設在山頂的彆院。

綠樹掩映中,昔日的宅院早已變得破敗不堪。牆皮剝落,斑駁的朱漆大門缺了一半,院內雜草叢生,房簷上處處都是裂痕,雕花門窗上結滿了蛛網,那蛛網上都掛著一層厚厚的灰。

溫澈找到了父親當年設立的符咒台,仔細清潔乾淨,煉製好需要的符咒後,將符咒台也收進了紅玉納戒裡。他走到正門口,望著腳下紫霧彌漫的空明山,取出一張青符,驅動起禦水術來。

暴雨淋漓而下,迅速席卷了整座山,籠罩在山間那層霧蒙蒙的結界被蕩開。林間草木蘇生,雨絲滴落到山間水潭裡,黑紫色的泉眼漸漸變得清澈見底,停滯的溪水重新嘩嘩地流動起來。

山中彌漫的濁氣被清新的植物氣息取代,所有的汙穢都被這場雨洗淨,被魔化的怪物們也恢複成了原本的模樣。一隻擱淺在岸邊的魚頭怪變成了一條青魚和一隻鬆鼠,青魚甩了甩尾巴,奮力跳進溪水裡,鬆鼠被這聲音嚇到,飛快地竄進了林中……

半山的幾座六角亭裡擠滿了躲雨的修士,望著淋漓的雨簾,眾人隻覺得通體清爽。在無人注意的亭子頂上,一隻白鹿的痕跡若隱若現,簷下飛濺的雨水從它的臉上緩緩流下,像是一滴眼淚。

慕容真畫出一把雨傘,匆匆往山下趕去。

長廊仿佛沒有儘頭,溫如慢慢地走著,身上的金石玉器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在一間寬敞的房門前停下腳步,屋內燈火通明,一陣悅耳的琴音從裡頭傳來。

站在門口聽了一陣,琴聲停了,溫如推開門,清雅的檀木香味從屋內傳出。

一個盤著右腿的男人坐在琉璃榻上,麵前桌上放著一把通體漆黑的七弦琴。

男人長發披散,麵上戴著奇異的烏鴉麵具,雙耳墜著一長一短的紅玉耳墜。披著一件暗紅色外袍,大敞著胸膛,幾條長短不一的紅玉珠鏈貼在他如雪般的肌膚上,隱約能從腰間看到背後的紋身。

他撫琴的手光潔如玉,指甲漆黑,雙腕上各戴一隻金鑲紅玉的鐲子,未著鞋襪,垂著的那隻腳腕上也掛著金鏈。

溫如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他麵前,安靜地看著他。

見羽擺弄著琴弦,頭也不抬:“如何?”

溫如麵無表情,淡然道:“我那見色忘義的小叔叔,身邊果然跟著那個姓徐的,我把旗子都給他了。”

撥弦的手一頓,隨即重重掃下,見羽冷聲道:“還是和從前一樣沒出息。”

“空明山上,有一個家夥對我射了一箭,一支金燦燦的好像是黃金做的箭。要不是小叔叔在,那隻箭就要戳中我的臉了。”溫如抬手,在左邊的臉頰上點了點。

見羽抬起頭來:“那是什麼人?”

溫如搖搖頭:“我不清楚。”

“你小叔叔沒有告訴你?”

“你回去,回去。”溫如板著臉,模仿溫澈的語氣,“小叔叔他這麼說。”

“哼,”見羽冷哼一聲,“那姓徐的沒醒的時候就天天守著他哭,如今他醒了,你那見色忘義的小叔叔眼中哪裡還容得下其他人。”

溫如道:“小叔叔好像比從前變醜了不少。”

見羽笑道:“傻孩子,那是他用來做偽裝的人.皮.麵.具。”

“哦,”溫如點點頭,“射箭的那人很厲害,若是能和他打一架就好了。”

見羽接著撫琴,淡淡道:“不行。”

溫如微微皺眉:“為什麼?”

“你下手沒輕沒重,若是把人家打死了怎麼辦?”

溫如小聲反駁:“不會打死的,我沒有打死過彆人。”

“半死不活剩一口氣也不行。”

久久沒聽到溫如回話,見羽抬起頭,從他這副毫無波瀾的模樣中,讀出了幾分生氣的意味。

見羽歎氣道:“早就對你說過,不要這麼好鬥,城裡那幫死了幾千年的怪物都經不起你折騰,更何況是地上那群蠢貨。”

“可是那個家夥真的很厲害!他肯定也想跟我打架!”溫如少見地有了情緒起伏,嘴旁尖牙伸出,麵上浮現出黑色的斑紋,“那裡還有一隻冒火的怪物,我也好想和他打一架!”

“冒火的怪物?”見羽思索一陣,“陸家來的?”

溫如雙手指甲伸長,一把扯下蒙在左眼上的眼罩,紫色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管他哪家來的,他足夠厲害,就能當我的對手!”

見到他身上的異變,見羽“嘖”了一聲,十指撥弄琴弦,一陣柔和舒緩的曲調從他指尖緩緩流淌開。溫如身上的異化逐漸消失,恢複成麵無表情的模樣,他重新將那隻眼罩戴好。

見羽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去泡個澡,好好休息。”

溫如點點頭,將椅子放回原處,轉身離開。

見羽問道:“那隻笨貓呢?”

“小黑嗎?他去抓魚……咦?”感受到自己鼻子底下一陣溫熱,溫如伸手摸上去,黑色的鼻血流了出來。他咳嗽幾聲,吐出一口汙血,臉上浮現了一層烏紫色斑紋。

見羽猛地站起身,快步上前接住搖搖欲墜的溫如,抬掌替他療毒,待平複下來後,把他抱起放到床上。

“比推算的毒發時間晚了一日,症狀也不如先前嚴重。”見羽握著溫如冰涼的手,柔聲道,“看來上次的藥有用,你要繼續喝。”

溫如的眉毛微微皺起:“那你要給我吃糖,吃很甜很甜的桂花糖。”

見羽的聲音放得更輕了:“好,你要什麼隻管開口,叔叔都會替你備好。”

他伸手替溫如將落到臉上的發絲撥到耳後,沉聲道:“你可曾看清楚射箭那人的模樣?說給我聽,我去殺了他。”

溫如虛弱地搖了搖頭:“那是遠遠射來的一箭,我不知道是什麼人,可是他很厲害,我……”

見羽及時止住他的話頭:“那支箭呢?”

“在小叔叔那裡。”

溫澈拿著黃金箭把玩一陣,遞給徐澄照:“這一箭功力之深,除經年累月的修行外,也少不了高人指點,看來葉家不曾輕怠那個孩子。”

放下撥弄火堆的木棍,徐澄照接過箭,箭頭刻著一個‘勝’字,問道:“這支箭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溫澈驅動禦水術降下暴雨後,二人回到院裡,用破爛的舊桌椅生了一堆火,打在屋頂上的雨聲淅淅瀝瀝,對方的臉在火光中閃閃爍爍。

溫澈道:“當年羿州玉山沈氏以一把名為‘繁弱’的神弓天下聞名,沈氏與葉家聯姻後,這把弓便流傳到了葉家人手中,如今為葉勝所用。葉勝擅使雙刀,箭術也同樣了得,葉家人為他打造了與繁弱弓相配的黃金箭‘忘歸矢’,據說這忘歸矢平時從不輕易出手,一旦出手也絕不會失手。”

徐澄照將箭遞還給溫澈:“這是他第一次失手?”

溫澈笑道:“做長輩的,自然要比晚輩厲害些,隻希望那孩子不會記仇。若是叫他當著我的麵在溫如臉上戳出個窟窿,見羽第一個砍的隻會是我。”

徐澄照問道:“你和你兄長關係不好?”

溫澈收斂笑容,低聲道:“見羽自幼體弱多病,爹帶著我們在外頭遊山玩水之時,他卻隻能留在家中。娘耐心地帶他在屋內讀書習字,十年如一日,他是我們兄弟姐妹四人中,和娘最親近的一個。”

“我當時太年輕,不知天高地厚,召出了一隻魑棽卷上封印著的凶獸,釀下大錯……娘為了救我而死,見羽恨我也是應該的。”

溫澈長長地歎氣,徐澄照注視著他隱在火光後的那張臉,見到他眼中一片晶瑩閃動。

“十七……”徐澄照有些手足無措,一聲“溫澈”到了嘴邊,卻不知為何成了“十七”。

溫澈低垂眼簾,看向麵前的躍動的火苗,道:“娘死後,性格本就喜怒無常的他,脾氣變得更加暴躁,不再親近我們,甚至改了娘的姓,離開了翎上城。”

徐澄照後悔自己提及了不該提的往事,想轉移溫澈的注意,便拿起了裝著溫芙的那隻葫蘆,剛想開口,溫澈一雙含淚的眼睛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