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澈和徐澄照走了不久，腳下小道逐漸開闊，一處溪流出現在眼前，溪旁散落著不少殘肢斷臂，少有完整的屍體，斷肢上都是野獸啃食過的痕跡。

溪水已經停止流動，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詭異的紫光，一股惡臭不堪的氣味從中傳來。溫澈折下一根樹枝，走到溪旁攪動了一下紫黑色的水，一股白煙升起，伸進去的一截融在了水裡。

扔掉樹枝，他拍了拍手，道：“除了魔教的那些嘍囉外，山裡的怪物應該都是喝了溪水才被魔化的。”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不止見到了許多形態各異的屍體，還有不少被魔物追殺的修士，溫澈暗中出手，不動聲色地救下了不少人。

徐澄照問道：“溫澈，這山間的怪物，我能打得過嗎？”

他話音剛落，水中衝出來兩隻長著魚頭的怪物，下半身卻像四足獸一樣長著毛皮和尾巴。

徐澄照拔劍上前，溫澈抬手止住他，嫌惡道：“砍這東西臟了你的劍……”撿起兩顆石子，抬手向前扔去。

兩隻魚頭怪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按進水中，掀起一陣人高的浪花，溫澈趕緊拖著徐澄照往後退，生怕自己的衣衫被汙水濺到。

他看著徐澄照，道：“以你的本事，打一百個也不費吹灰之力。”

徐澄照點頭，走到溫澈前麵，將長劍提在手中開路。

二人離了溪邊繼續往高處走去，徐澄照撥開麵前的灌木，和一雙巨大的綠色眼睛對上了視線。那怪物像蟾蜍一樣蹲在地上，長長的馬臉上長著一雙蛇瞳，口裡伸出的長舌分叉開來。

徐澄照沉默鬆手，灌木重新歸位。

怪物扯著嗓子叫了一聲，聲音如同蛙鳴，卻比馬嘶聲更響亮。霎時間，森林裡原本埋伏在暗處的魔物們如同潮水一般湧出，汙濁難聞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看著詭狀殊形、變態百出的怪獸們，溫澈捂著鼻子，後退兩步，站到徐澄照身後，眉頭緊皺，道：“這下真的有一百個了。”

徐澄照正拔劍想砍，看著溫澈的神色，有些猶豫。

溫澈右手虛握，抬手使了一招劍法，笑道：“你要這麼揮劍。”

徐澄照學著他的模樣輕描淡寫地揮出一劍，一道淩厲的劍氣蕩開，所到之處，怪物們被打得七零八落。他點頭道：“果然不費吹灰之力。”

耳邊駭人的哀嚎聲此起彼伏，有的像鳥叫，有的如蟲鳴，有的聽來卻像人聲。溫澈嫌惡地捂住了耳朵，徐澄照又是幾劍揮出，劍氣拂過，四野安靜下來。

他收了劍，望向溫澈，伸出手來，道：“走吧。”

溫澈一愣，拍了一下他的掌心，笑道：“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要牽著走。”抬腳往前走去，耳下兩隻墜子蕩蕩悠悠。

徐澄照看著手心，握了握又張開，跟了上去。

越往上走越看不見天幕，腐臭的氣息熏得人睜不開眼睛，四處都是變異的樹木，還有許多恢恑憰怪的沼澤泥地。

兩人又走了一段，樹木漸稀，從黑色樹影的間隙中，能看得到前頭有一塊開闊的空地，數十個修真者拿著武器，圍著正中間那道高大的黑影。

那是一隻半人半妖的怪物，身高約有兩丈，赤.裸的人形是壯年男子的模樣，頭上長著一對牛角，鬃發披散。上身長著四隻手，背後的兩隻舉在空中，一手持矛一手持盾；身側的兩隻捧著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撕咬著，鮮血從獠牙擰轉的嘴角抖落，滴在束起的長胡子上。下半的牛身身後，長著尖刺的尾巴不耐煩地甩來甩去。

修士們結陣畫符，堪堪能擊退擁在半牛人身側的怪異魔物，卻無法傷它分毫。

徐澄照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溫澈表情嫌惡：“原本應該是個人。”

“為何現在不是人？”

“應當是以自身為祭品，召喚了上古凶獸才變成如此模樣。”

“哦，我打得過嗎？”

溫澈笑道：“不在話下。”

徐澄照提劍在手，正要上前，一股突如其來的狂風從林間翻湧而來，他原以為又是葉勝，可那股狂風裡還裹著一陣不詳的氣息，極其陰重，絕非名門正派的人物。

陸希夷懸在空中，望山頂望去，這山間的怪物本就不止一隻，又有什麼東西現身了。一陣頭暈襲來，他頭朝後直直地掉了下來，下方的二人趕緊上前接住。

陸離攬著他，道：“阿希，蝙蝠妖解決了，可以回去向掌門複命了。”

陸希夷靠在他肩頭，氣息有些虛弱：“不行，這山上肯定還有不少被困的人，我們去——”話音未落，被陸離一記手刀打暈。

陸憑盯著陸離看了好幾眼，挑眉道：“你小子挺熟練啊。”

“噓，彆告訴掌門和老爺。”陸離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上，攬著陸希夷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阿希是什麼性格，陸憑哥你也清楚，他方才被那蝙蝠妖怪激怒，耗損了那麼多靈力，還想著去救人呢。老掌門交代的事我們都辦好了，葉家和司空家也派了人過來，我們下山去和其他人彙合吧。”

陸憑抓過陸希夷的另一隻手，道：“你就不怕他醒來發火？”

陸離笑了笑，露出嘴邊的虎牙：“嘿嘿，給他做幾隻小機關鳥，或者買幾盒上等的古樹茶葉，就不會生氣了，他和小孩子一樣好哄。”

“他本來就是小孩，總以為跟老頭一樣喝點苦茶就是大人了。”陸憑將陸希夷打橫抱起，在手中掂了掂，抱怨道，“重死了。”

陸離替陸希夷將腰牌掛好：“我來背吧。”

“不用，夜裡山路不好走，你在前頭開路吧。”

“不，我來背吧。”

見陸離執著，陸憑隻得把陸希夷放到他的背上，前方草叢後傳來動靜，二人警惕地抬頭，有人撥開灌木，從林中走出，正是葉勝和慕容真。

看到陸離背上雙目緊閉的陸希夷，葉勝出言嘲諷道：“咦，那個草包是死了嗎？”

“不想死就閉嘴。”

“再多嘴殺了你。”

陸離和陸憑瞪著葉勝，同時開口。

慕容真眯了眯眼睛：“哦？你們想殺他？不妨試試看。”

他轉著筆，上前一步，葉勝雙手摸上了短刀，陸憑長劍在手，將背著陸希夷的陸離擋在身後，四人劍拔弩張，衝突一觸即發。

此時，山頂一陣極其陰森詭異的氣息蔓延開來，成群結隊的魔物從山腳下往上湧去，葉勝和慕容真對視一眼，當即往山上趕去。

目送二人遠去，陸憑拍了拍陸離背上的陸希夷，道：“走吧，把這小子帶下去。”

陸離點頭：“嗯，其他人還在下頭等著呢。”

林間風聲止住後，陣陣黑霧彌漫開來，伴著隱約的花香，似乎還能聽見馬嘶聲。

溫澈變了臉色，示意徐澄照收了劍，修士們也被吸引，半牛人停止進食，抬起了頭。

不詳的黑霧在平地上聚集，森森鬼氣從中散開，如黑火燎原，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身影從霧中出現。

來人穿著一身厚重鎧甲，體格魁梧，那匹馬通體漆黑，四蹄踏雪，馬上掛著的牛皮袋裡插著許多麵黑色三角旗，銀製的馬飾在月光下閃著寒光。那人右手握著韁繩，左手提著一把通體漆黑的長.槍，黑色手甲一直覆蓋到指尖，槍上綁著的藍色綢布是他身上唯一的顏色。

他一落地，魔物們便紛紛攻了上去，那人隨手揮槍，長.槍所到之處，怪物們化為黑色的粉塵墜下。

他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令修士們不約而同感到一陣極強的威壓。

借著月光，眾人看清楚了他半張臉：眉骨突出，額上長著一隻小指長的彎角，眼裡透著紫光，猙獰又突兀的嘴角旁，尖尖的獠牙令人生畏。

“那些黑霧！那是鬼王座下的人？”

“看那匹黑馬，還有那張惡鬼般的臉，他是魁首將軍！”

“這就是魁首將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魁首將軍？”

那人調轉馬頭，轉過另外半邊臉來，眾人這才發現，覆蓋住他左臉的隻是半張鬼麵具。右半臉眉目姣好，眼睛柔潤清亮，膚色慘白，無半分血色，是個清秀卻病弱的少年。

有人大惑不解：“這真是鬼王座下的‘半麵鬼’？他那半張鬼麵怎麼會是麵具？”

“麵具且不論……傳聞中的鬼道將軍，怎麼是一個這麼年輕的小鬼？”

“他那半張臉，怎麼看起來如此眼熟？”

有修士思索一陣，猛地睜大雙眼，驚詫道：“那是，葉……葉……”

同伴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噓，彆說！”

徐澄照轉頭看向溫澈：“那是葉勝？”

溫澈望著那少年，沉聲道：“不，他是葉勝的哥哥，名叫溫如。”

“他和葉勝是雙生兄弟？”

“嗯，他在酆都城由見羽撫養成人，兄弟二人自出生起不曾見過。”

馬上的少年麵無表情，漆黑猙獰的鬼麵具和慘白清秀的臉對比鮮明，他調轉馬頭，朝溫澈走來。

半牛人吃完食物，舔淨手掌和手腕上的鮮血，狂笑道：“哈哈哈哈！看樣子來了個了不得的家夥！”背上的兩隻手握緊武器，朝溫如襲來。

溫如信手擲出黑槍，一眾修士隨著那杆搶的去向轉頭，隻見一道淩厲的黑風直衝半牛人而去。

狂暴的力量貫穿了那怪物的胸口，帶著他衝斷了許多棵樹，一直撞到一棵高大的古木才停下。槍頭釘入樹乾，樹葉簌簌落下，槍身一陣震顫，上頭的藍色綢布宛如一隻翻飛的藍色蝴蝶。

半牛人緩緩低頭，看向胸口那杆長.槍，握著武器的手仍高舉著，垂下的頭卻不再抬起。

隻用了一擊，便解決了眾人苦戰許久的怪物，那人卻神色如常，甚至不曾轉過臉來。

月色下，來人的身影令人膽寒，躲在林中樹後的修士們相顧失色，人人自危。

葉勝停住腳步，看向高處的林中，他認得那陰鬱的鬼氣，那是從酆都城來的人——或是鬼。

給左手拇指套上扳指，他抬起雙手，一把金色的弓緩緩浮現，隨著張弓搭箭的動作，一支靠在弦上的黃金箭也慢慢現出形狀。

不管那裡來的是什麼東西，都會被這一箭貫穿，葉家的小太歲從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