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超度?!你個臭道士從哪學會的?!”
普通的亡魂超度,隻需驅逐現鬼之地徘徊的陰魂,所謂十方超度,是把方圓十裡內所有遊魂惡鬼全都招集一處,統一度化的法事。
這些圍繞在眾人四周的野鬼孤魂,顯然全部都是徐澄照召過來的。
看著不為所動的刀疤臉,陸希夷又提高了音調:“你、你召這麼多鬼,怎麼可能同時驅得了……”
溫澈雖疑惑,也不忘挖苦他:“你做不到不代表彆人不行。”轉頭看向徐澄照,“你這是做什麼?”
“我想起了一道術法,”徐澄照看著他,“我好像超度過許多亡魂。”
“什麼術法?”溫澈急切地問,“你又什麼時候超度過許多亡魂?”
“不知道。”徐澄照從背後取下七星木劍,口中咒語不停,手裡劍招舞動,鬼魂們爭先恐後往他撲來。
溫澈從袖子裡捏起一張黑符,抬手擲向天空,黑符散開成八張,往四方而去。八張符之間連成一麵虛牆,將撲上來的野鬼們格擋開。
陰氣一瞬間消失,鈴鐺也安靜了下來。
陸家少年們目瞪口呆地看向溫澈,陸希夷的表情,更是比見了一千隻鬼更生動。
他本以為,紅斑臉道士隻是在吹牛,可疤臉高個子卻真的招來了這麼多鬼……更沒想到的是,那個麵目可憎的紅斑臉,居然隻用了一招,就讓那麼多鬼魂全都退散開了!
陸家內門的符修都少有功力如此深厚之人!
這二人的內息與不曾修行的普通人無異,陸希夷本以為他們隻是招搖撞騙的臭道士,到這時方才明白,這二人實力深不可測,遠在他之上。
他不由得把家族內的一些傳聞,與先前以為紅斑臉是在吹牛的話聯係起來——難不成十多年前,真有許多陸家人死在了他手上?
不容他細想,徐澄照口中頌咒聲越發急促。
桌旁的紫金鈴鐺爆出一串激烈聲響,仿佛隨時都會炸開,鬼魂們又如漲潮般湧來,攻勢比上一波更加猛烈。陸家弟子顧不得其他,紛紛捂住耳朵從陣法中挪到了徐澄照身後。
徐澄照念起了另一種咒語,合著他的聲音,鬼魂們的竊竊私語聲被放得更大,如清風拂過竹林,掀起一片此起彼伏。不多時,陰氣動蕩,鬼魂低語聲漸消。
徐澄照頌完咒後,四野空寂,隻餘風聲。
溫澈看著他,語氣中透著驚訝:“你方才念的是渡魂咒?什麼時候學會的?”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吧。”徐澄照語氣淡然。
溫澈咬了咬牙,伸手在他胳膊上快速敲了一下,轉過身去。
徐澄照看了看自己軟綿綿垂落的手臂,又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鬼使神差般吐出一個名字:“溫澈……這是不是你的名字?”
溫澈身形明顯一頓,轉過身來,麵上笑逐顏開,隻是這笑容在戴著人.皮.麵.具的臉上實在算不得好看。
他握著徐澄照的胳膊,“喀”地一聲將那條手臂接了回去,低聲道:“不錯,溫澈,字靜流。隻是……不要當著外人麵這麼叫我。”
“嗯。”
感覺到他心情明顯好轉,徐澄照活動了一下手肘,也情不自禁地微笑。
那廂被折了麵子的陸希夷,看著兩個醜道士笑得一臉惡心地對視,隻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從懷裡拿出一個赤紅色錦囊,衝著二人大聲嚷道:“沒見識的鄉下道士!超度亡魂算什麼,給本大爺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我們修真世家的驅魔術!”
他從錦囊裡倒出一件巴掌大小的物事,又指揮眾人重新結陣。
看著那塊黑漆漆的石頭,徐澄照感受到一股非同尋常的氣息。
“那是什麼東西?”他看向溫澈。
溫澈道:“那是凶獸死後留下的屍骨,在千百年間已遍布十州,被稱之為‘凶骨’”
“凶獸是什麼?”
“上古時期為魔神蚩尤所統禦的邪獸。”
“哦,那個大嗓門小鬼,又在做什麼?”
“以凶骨碎片結陣,可招來魔修之人,他們應當是在結召喚陣。”溫澈解釋道,“凶骨碎片召出來的東西詭譎莫測,曾有不少人命喪於此,普通修士得到此物都是交給修真盟處理。
“修真盟底下的各大宗門為了訓練門生,會讓門下弟子組成小隊去聯合清剿。那個目中無人的臭小鬼,是玄火宗少主,有那種東西也不稀奇。”
陸家最後一名少年口中咒語還沒念完,遠處曠野中已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轟響,一尊高大的身影在道路儘頭顯現,陰森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村莊。小山一般高大的怪物邁步向村內走來,腳步聲沉如悶雷,每踏一步,大地便震顫幾分。
待那怪物走到近前,眾人方才看清他的真身。
那是一個身形魁偉的無頭巨人,比那棵遮天蔽日的古樹還要高。他以獸皮蔽體,裸露的軀體上布滿了創口,腰間的頭顱長發披散,怒目圓睜,額頭和兩腮畫著詭邪的赤色紋路。
這等體格龐大、模樣奇特的巨人,陸家弟子們還是第一次見,一個個都仰著頭,大張著嘴,滿臉不可思議。
“哇,這是什麼怪物啊,他的頭竟然長在腰上……”
“魔教中人難道都長這麼巨大嗎?”
“這怪物肯定一隻手就能把我捏死。”
“應該能把我們一起捏死……”
溫澈微笑道:“嗬,一群見識短淺的小鬼。”
徐澄照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魔教中的上古屍,這一具應該是夏耕屍。”
“夏耕屍?”
“夏耕是蚩尤座下的巨人,在遠古各部族與蚩尤的戰爭中被斬去頭顱而死,屍身埋在地下千年未腐。修行魔功之人肉身殞滅後,除了奪舍他人外,也常常找來生前強力的屍體作為容器,借屍還魂。”
溫澈瞪著陸希夷的背影,嫌惡道:“居然招來這種鬼東西,我設下的結界都被破壞了。”
徐澄照正要開口,地麵又是一陣聲振屋瓦的響聲,無頭巨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撈起了神樹旁那隻大石碾上的碾滾,重重地砸向腳底下的眾人。溫澈架著徐澄照騰躍而起,兩人輕巧地落在後方的一戶屋頂上。
地麵在重擊之下開裂,一時間黃塵飛舞,村人的房屋也跟著搖動,牆上靠著的農具七零八落地倒下,簷下掛著的一條條蔬果碰撞到一起,被震得散落一地。
陸家弟子們人仰馬翻,東奔西竄,在絕對懸殊的力量差距麵前,少年們稚嫩的臉上都顯出了慌亂之色。
溫澈居高臨下,冷聲道:“讓那個狂妄的小鬼自己解決吧,死了也與我無關。”他抬手施法,在村中各戶的大門上施下一道更強的封印。
陸希夷臨危不亂,一邊奔走拾撿散落滿地的瓜果,一邊大聲喊著指揮眾人布陣。六神無主的少年們遵照著他的指示列陣排開,立刻組成了一支訓練有素的陣修小隊。
陸希夷聲音雖吵,發號施令卻絲毫不含糊,眼看著夏耕屍的重擊在他的指揮下一次次被化解,溫澈不由得有些另眼相看:“這無禮的小鬼,這時候倒還有點腦子。”
徐澄照點頭,他還注意到,陸希夷指揮的每一步都十分小心,似乎是為了不破壞村民們的房屋。
夏耕屍也有所察覺,見幾番攻擊都毫不見效,抬手將碾滾扔出,那碾滾被拋向半空,朝陸希夷顧及不到的屋子摔去。
“該死!”
眼見著碾滾將要砸中一戶農舍,陸希夷不由得生出一陣懊惱,低罵一句,迅速搶身上前,卻望塵不及。
巨大的石塊突然在空中爆開,碎成數十塊墜下,陸家少年們紛紛躲閃避讓,陣法也變得散亂。夏耕屍抬手抓住巨樹的冠頂,用力扯下半邊樹乾,握在手裡,往地上拍去。樹枝雖不如碾滾沉重有力,攻擊範圍卻更廣,在遠古巨人手中倒是一件靈巧趁手的武器。
徐澄照收回觀戰的視線,轉頭看向自己身側:“溫澈,你力氣真大。”
溫澈轉臉看著他:“你叫我什麼?”
雖然他語氣和神色如常,可徐澄照卻知道,他又生氣了。
“怎麼了?”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脾氣,徐澄照有些不解,“這不是你的名字嗎?”
“哼……”溫澈轉過頭去,“我力氣並不如你,”語氣忽然有些僵硬,“我是你的師兄,你怎能直呼我的名字?”
徐澄照麵無表情:“可我不記得你是我的師兄。”
“那我也比你大,長幼有序,你得尊重我。”溫澈歪頭看著他,“叫一聲阿澈哥哥來聽聽看?”
“阿澈哥哥?”
溫澈心滿意足:“在這裡。”
徐澄照轉過頭去:“我不會這麼叫你的,我就叫你溫澈。”
“沒大沒小!你以前可從不會這麼連名帶姓地叫我!”溫澈語氣不滿,伸手往他腰上襲來。
徐澄照反應迅速地躲開,捉住他的手,淡淡道:“那等我記起了從前的事再說。”
“哼!”溫澈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那廂陸家少年們被夏耕屍打得陣型散亂,不少人長發散落、口吐鮮血,有的趴在地上站不起來,有的仍掙紮著抬劍抵抗。若不是他們的少主命他們擋下那些破壞房屋的攻擊,他們本可以更加遊刃有餘。
“愣著乾什麼?!那可是糧倉!!被打壞了這群鄉下人就沒東西吃了!!”
陸希夷狼狽地東閃西躲,衝著手底下的少年們一陣咆哮,又扭頭對著夏耕屍怒吼:“你這個空有力氣沒腦子的傻大個!!有本事去外麵的野地裡打!!”
回答他的是一記撲麵而來的重擊,陸希夷抬手抵禦,往一旁跳開。這巨人行動雖緩,卻力大無窮,每次擋下他的攻擊後,陸希夷都暗自慶幸,他的雙手沒有因接下這一擊而折斷。
夏耕屍單手將陸家弟子們合力才能抱住的巨樹連根拔起,往腳下幾名負隅頑抗的少年扔去,虎牙少年陸離飛身衝到那幾人麵前。
巨樹即將撞上眾人的那一瞬間,卻突然放慢了速度,陸離仍被撞飛出去,吐出一口血來。
“陸離!!!”
陸希夷驚慌地大喊,分神之際,被夏耕屍另一手的樹枝當頭擊中,頭上頓時鮮血淋漓。
身側一名高個子少年喊叫出聲:“陸希夷!!”
陸希夷高聲道:“彆叫,死不了!”
陸離掙紮著從大樹底下爬出來,長發散亂,咳出一口血,擦了擦嘴角,虛弱道:“阿希……我沒事……”
高居後方觀戰的二人將眼前一幕儘收眼底,徐澄照道:“你要是不出手,他們幾個是不是就都死了。”他看著其他少年們手忙腳亂地去扶陸離,視線與那高個子少年對上了一瞬,後者趕緊轉過了身。
徐澄照眯了眯眼,轉頭看向溫澈:“那虎牙小子要是不衝出來,也不會被打到。”
“哼,蠢貨一個罷了。” 溫澈雙手抱臂,漫不經心道,“不過,我不討厭這種蠢貨。”
陸希夷提著的一顆心放下來,就聽見陸離驚懼的喊叫聲:“阿希!!小心!!!”
陸希夷轉頭,雙眼瞬間睜大,渾身僵硬,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一般無法動彈。
夏耕屍手中的巨大碾盤,此刻正衝著他,迎頭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