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益最後一個動作做完,便連著幾個側蹬冰滑至冰場外的座椅上,停下後換下冰鞋。
眼看著她即將要往自己的方向過來,察覺到自己仍在失態的李妙,慌忙地帶著碧荷向外走。
正巧被準備去迎宋清益的桂枝撞個正著,桂枝見這兩人麵生,開口問道:“您二位是?”
可惜沒人回答她,李妙扯了碧荷一把,碧荷扶穩李妙的手,帶著她加快腳步離開了現場。
動作之快,看得桂枝莫名其妙。桂枝想了半天,也沒記起這兩人是誰,她看見往外走的宋清益神色如常,應該沒出什麼事。
不過以後姑娘練習的時候她還是在門口蹲守吧,免得讓彆人打擾了她,桂枝如是想。
李妙徑直回了秋雨居,坐下後仍喘著粗氣,碧荷將她的腿搭在小凳上,輕拍她的背讓她順順氣。
“你說這宋清益原來是不是故意藏拙?”李妙捂著心口急切地問。
碧荷才來冰場,自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但從剛剛那位女娘的表現來看,她的技藝遠遠超過自家小姐,就是李妙沒負傷時,恐也難望其項背。
“小姐寬心,隻要小姐好好恢複,定能在六都會大展風采。”碧荷嘴上勸道。
李妙這會冷靜下來,心想不能這麼坐以待斃,她試著墊腳轉了兩下腳踝,“碧荷,你拿一包金錠給葛大夫,就說是請她幫忙從外頭幫我多弄些鎮痛散。”
這鎮痛散在冰場內用量有嚴格限製,可宮外沒有。葛蔓蔓作為大夫,能在冰場自由進出,從外頭帶點藥進來想必不難。
碧荷聞言,有些擔憂地望向李妙,“小姐,這鎮痛散慎用啊。”
不僅治標不治本,而且若賽場上被發現,重則就是舞弊。
比起她最後要的結果,這些過程中的綢繆,李妙絲毫不在乎,“你和葛大夫交代好,讓她嘴巴嚴實些,少不了她的好處。”
碧荷準備再勸勸,看到李妙不耐煩的眼神她,碧荷隻好將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今日,宋清益結束得早一些,她特地交代了桂枝傍晚帶她一同去膳房取膳,這兩日她在明悅閣內兩點一線,可把她悶壞了。
宋清益和桂枝到門口時,芍藥已在那等著了。
芍藥笑著望向宋清益,“姑娘好。”
一路上,三人說說笑笑。隻芍藥時不時看向桂枝,又看向宋清益。
在芍藥第三回望向她而後欲言又止時,宋清益先問了出來,“芍藥,你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嗎?”
芍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開了口,“我們教習每日晚膳後喜歡飲酒作詩,前幾日興致大發,將這個月的份例酒都用完了,所以……”
話未說儘,但宋清益聽明白了。
就這?她以為什麼事呢,她鮮少飲酒,份例酒放那也是放著。
宋清益思考的片刻,芍藥在反思她該不該提出來,“不是教習的意思,隻是我看她斷酒後作不出詩來難受得緊。”
宋清益笑了笑,“無妨。”
許教習對她大方,這點子份例酒算什麼。
宋清益她們進了膳房後,發現膳房全然沒有前兩日的熱鬨。
自從女娘們分了新教習後,來用膳的女娘少之又少,基本都是來膳房拿了回去吃。
芍藥和桂枝將飯菜裝盒,宋清益隨著潘管事去取酒。
存酒的屋子就在膳房隔壁,潘管事拿鑰匙下了鎖,“你是明悅閣的是吧?”
宋清益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從回春閣回來的碧荷順路來給小姐拿晚膳,聽到“明悅閣”三個字她瞬間提起了精神,立刻拐了一步到一旁的立柱後。
不一會兒,碧荷便看見宋清益拎了一壇子酒出來。
這酒的份例當屬明悅閣領的最勤,潘管事不禁叮囑,“你們前幾日才領了兩斤,這酒雖好莫要貪杯。”
直到宋清益離開,躲在一旁的碧荷才探出頭來,盯著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碧荷拎著膳食回到秋雨居,此時鎮痛散的藥效漸過,那抹疼痛又漸漸浮起,惹得李妙心神不寧。
所以她說話的語氣算不上好,“怎麼去了這麼久?葛大夫可答應了?”
碧荷低下頭去,先將膳盒放在桌子上,“小姐放心,葛大夫答應了,兩三日便能送來。”
聽了這話,李妙總算舒了口氣,有了鎮痛散她便放心多了。
至於宋清益……
李妙看向碧荷,“接下來,你替我盯著明悅閣,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告訴我。”
聽了任務的碧荷頓時感到壓力,明悅閣的人不出來,她也沒什麼理由進去,偷偷闖入總是有風險的,要盯著估計也隻有趁那兩個宮女去膳房取膳的時候。
對了,膳房。
“小姐,奴婢取膳時遇見了宋姑娘。”
李妙蹙了蹙眉,“這有什麼奇怪的?”
碧荷上前兩步小聲說道,“宋姑娘去取了酒,聽管事的意思她前兩日便取過兩斤,還特彆囑咐她莫要貪杯。”
碧荷想若是女娘酗酒,在冰場就是個把柄,小姐聽了當會高興。
果然,李妙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笑出了聲,嘴裡念叨著“原來是這樣”。
自覺揪住宋清益小辮子的李妙,第二天中午便去膳房取了自己的份例酒,往明悅閣去。
聽說李妙來訪,宋清益有些吃驚,但客套還是要客套的,“你傷還未好,有什麼事情要你親自跑這一趟?”
李妙笑意盈盈地看著宋清益,仿佛又恢複最初的樂觀開朗,“之前是我態度不好,今日帶了點東西過來給你賠罪。”
碧荷將禮物呈上來,桂枝看著宋清益,似是用眼神在問收不收。
宋清益回絕,“本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這麼客氣。”
李妙早猜到她不會收,於是拿出事先想好的說辭,“都隻是份例內的尋常玩意,怕是入不了你眼,你哪怕隨便選一件也好,不然我這心實在難安。”
宋清益心中歎了口氣,知道若不選她恐怕不會輕易放棄,倒顯得她扭捏。
宋清益望向碧荷手中的幾樣東西,有點心、米酒和一些布帛。
布帛她現在不缺,點心她也不大愛吃,至於米酒她更提不起什麼興致。
不過,她沒興致,許教習卻有。
昨日才拿回的兩斤,許教習一個晚上便喝了一半。
見宋清益果然選了酒,李妙笑意更甚,“酒坊釀的酒都是皇家配方,還是你有眼光。”
宋清益配合地笑了笑,“那多謝你了。”
目的達到的李妙,不願再同宋清益多說些什麼,便告辭離開。
宋清益看著桌子上的酒壇,有些摸不著頭腦,“你說她會不會下藥了呀?”
“應當不會。”桂枝看得清楚,雖然剛剛那主仆二人笑得有點假,但不像是蠢到公然下藥的人。
宋清益也就這麼隨口一說,若真有問題,取酒時的記錄在那,李妙根本脫不了乾係。
“你找根銀針試試,沒問題就給許教習送去,記得跟她說清楚由來。”
另一邊,李妙出了明悅閣的大門便換一副冷漠的神色。
碧荷知道送酒的用意,小姐想要助長宋清益的酗酒之風。可她們也是每月兩斤的份例,實在是杯水車薪,“小姐,我們可要想辦法多弄些酒來。”
李妙哼了一聲,“費那些事做什麼,我不過試探試探她,知道她確是喜歡飲酒便是。”
若不喜歡,宋清益也不會隻選酒。
李妙自認為已確定宋清益有酗酒行為,或許她冰嬉表現得好也是因為有酒精刺激的緣故。無論是酗酒成性還是飲酒舞弊,都足以在宋清益風光之時將她拉下。
她倒是愈發期待,宋清益現在表現得好,到時在賽場上被揭穿,這種巨大的落差方能解她心頭之妒。
宋清益,你等著,我李妙必會在你得意之時給你迎頭痛擊。
想到這,李妙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
李妙離開後,宋清益靠在了椅背上,思緒被那封沒送出的回信牽動。
宋清益向來隨遇而安得過且過,如今事態走向大部分在她的預料中,但她總感覺有些不可控因素在暗暗生根發芽。
這種不安來自多方麵。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來自她對自己的身世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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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賓白與裴青山那盤未了的棋局,終於將在這天中午迎來結局。
隻不過,裴青山覺得向來專心的蔣賓白今日有些不對勁,“你怎麼有些心不在焉的?”
裴青山覺得新鮮,他極少見他這副模樣。
蔣賓白回過神來,“人找到了。”
明明是在陳述,裴青山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得意。
“看你這模樣,她應當不是逃婚吧。”
“不是。”
裴青山落下一子,“哦,可惜那小子借勢不成,如今還在大理寺受罪呢。”
蔣賓白瞥了他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下一秒,裴青山發現蔣賓白落子時力道加了幾分,訕笑著換了個話茬打趣他,“看來這年少婚約,在你心中份量不輕啊。”
聽了裴青山的話,蔣賓白斂眉思考片刻。
是,但也不全是。
他過去不是沒有聽過有關“宋清益”的傳聞,但他始終覺得道聽途說,對一個姑娘家來說有失偏頗。
這次見了她以後,發現她也確實並非如傳言那般蠻不講理、嬌縱任性,反而她冰嬉時的那股生動活泛、自由肆意闖進了他心裡。
蔣賓白自認骨子裡並非墨守成規,甚至帶了些叛逆,這種情緒上的價值,是他目前寡淡生活中所缺的,而提供者恰好是他的未婚妻而已。
所以,蔣賓白會不自覺地期待與她產生交集。
裴青山見他再次走神,最後一子落下後敲了敲棋盤,“你輸了。”
蔣賓白望著眼前潰不成軍的尾棋,不禁笑出聲來,“罷了。”
懸西上來給他們添了新茶,蔣賓白想到了什麼,“她的回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