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益見她語氣嚴肅,內心不由地警醒起來,認真聽著許明月接下來的話。
“在我看來,冰嬉是需要天賦的,我隻能教你些基礎,其他的全仰仗你自己領悟。”
許明月邊說邊招呼著宋清益往花圃邊的石凳上坐下,“每日我同你在冰場一個時辰,其餘時間你隨意。”
隻一個時辰?
宋清益思量著她的意思,每日她隻教自己一個時辰,其餘時間她可以自行安排。
明悅閣寬敞又清靜,想到自己的技藝尚未完全恢複,許教習選了她說是“雪中送炭”也不為過。
“若我有吩咐自會叫你,你沒事便不要來找我。”許明月糾結了一下,但還是選擇把話說在前頭。
宋清益麵上笑意盈盈地回了聲“好”,心中卻滿是對好事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思議。
許明月見她乖巧,看起來像是個省心的。
技藝方麵,她不奢求宋清益能豔壓群芳,隻要平日裡不惹事便好,“還有就是,你冰嬉實在提高不了也無所謂,我照樣好吃好喝好脾氣地對你,隻一點,彆像今天那個女娘出去大吵大鬨丟我的人。”
“許教習放心,我日後一定小心行事。”
許明月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可還有什麼要問的?”
原本宋清益確實有一肚子的疑問,這會兒被提問,宋清益恍惚間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那看來是沒有。”許明月見她沉默,話茬接得迅速。
許明月話音剛落,一個宮女打扮的小姑娘小跑著迎了上來,“許教習,寢房已收拾妥當。”
“她名喚桂枝,往後就跟著你了。”許明月給宋清益介紹著。
許明月個性向來如此,對自己認準的人,真誠又大方。
李素錦原本想找個時間知會她一聲,關照些宋清益。轉念一想到許明月的為人,隻怕會是多此一舉。
許明月眼前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給宋清益留下一句“明日巳時我在冰場等你”,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奴婢桂枝,見過宋姑娘。”
宋清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準備行跪禮的桂枝,“我隻是個冰嬉女娘,受不得你這麼大的禮。”
桂枝可不這麼覺得,入宮時嬤嬤就交代過她,宮中的人都分三六九等,若是能有幸被分去伺候主子,那就得儘心儘力。雖然她被分配到了冰場,但始終牢記嬤嬤的話。
桂枝見宋清益溫和,似是個好相與的。
於是,在和宋清益回寢房時,桂枝一直和她說著在冰場伺候的見聞,就差沒把底兒給全盤托出。
知識量豐富到宋清益都冒冷汗,她朝桂枝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不能亂說。
桂枝反應過來,知道她的顧慮,“姑娘放心,明悅閣清靜,除了你我二人,也就許教習和芍藥。”
宋清益沒記錯的話,教習可以配有一個宮女,譬如孫教習身邊的芙蕖,那為何許教習有兩個?
這點,桂枝倒是清楚,“芍藥原是許教習的家仆,帶進冰場後才改的名兒。”
宋清益了然,那就是說不占許教習身邊一名宮女的編製名額。
說話間,宋清益已和桂枝來到了新的寢房。
南北通透,窗明幾淨。
連門頭上掛著的“棲雲居”的牌匾都是一塵不染。
桂枝時刻關注著宋清益的表情,看到她眼中溢出了滿意的神態,桂枝彆提多驕傲了:看,都是我收拾的!
宋清益從不吝嗇誇獎,桂枝被誇得紅了臉,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
接下來的時間,宋清益一直歇在棲雲居內,直至傍晚,桂枝拿了膳盒過來。
對上宋清益疑惑的眼神,桂枝解釋道,“明悅閣每日的膳食都是我和芍藥提前去膳房拿的,就順道將姑娘的那份也給帶回來了。”
“辛苦你了。”
桂枝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沒事兒,許教習就是嫌膳房人多吵鬨才不願去的,往後姑娘也可如此。”
宋清益幫著桂枝將膳盒裡的菜碟端上了桌子,“你也一起用吧。”
桂枝聞言擺了擺手,“我和芍藥在膳房吃過了。”
宋清益應是被她盯著用膳有些不好意思,連捏著筷子的動作都遲緩了些。
桂枝也發覺了,尋了個借口先離開了棲雲居。待宋清益用完後,將餐碟歸置回膳盒中後,桂枝仍未回來。
宋清益準備在明悅閣內轉轉,剛邁過門檻,便見桂枝倚著立柱,滿臉儘是糾結的神色,連宋清益靠近竟都未發覺。
“想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桂枝一個激靈。
“姑娘,主事大人身邊的福安過來傳話,讓你膳後去一趟明川閣。”桂枝知道魏主事輕易不找人的,福安又特地囑咐隻讓姑娘一人前去。
桂枝本想先給許教習報告一聲,可偏偏教習每每晚膳後都閉門不出,不見人。
宋清益聽後也有些拿不準,她應當沒犯什麼事吧。
桂枝不免有些擔心,想著要不還是跟著去?偏偏將宋清益送到明悅閣門口時,看見傳話的福安並未離開,“姑娘,您隨福安去吧。”
宋清益拉了拉桂枝的手,示意她放心。
隻見福安將她帶到一處院落裡便告辭了,“宋姑娘稍候。”
暮色暗沉,院落裡的矮樹被陣風吹得沙沙作響,用來照明的幾盞燈燭在風力的加持下若隱若現,現場除了風聲,格外地安靜。
宋清益多站一刻,徒生的恐懼便加劇一分,雙腳不自覺地往福安帶她進來的那扇門靠攏。
“站住。”
眼看著門檻將近,她再邁一步便能跨越,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蔣賓白從側邊的長廊而來,將宋清益剛才的反應儘收眼裡,這姑娘似乎對“奪門而出”這事格外感興趣。
宋清益見有人出現,懸著的心終於落下,“見過丞相。”
“你先前不是來過這,這麼懼怕做什麼?”
宋清益聞言又往四處看了看,心下疑惑她何時來過這?
“這是鴻雁閣的後院。”蔣賓白笑了笑,饒有興致地望著她的反應。
宋清益略顯拘謹地望著向蔣賓白,他三番兩次來冰場,又連著幾次單獨找她,木訥如宋清益也發覺其中有些不對勁。
“丞相大人,此番找我所為何事?”宋清益斟酌著開口。
“有些事想問你。”
蔣賓白這話說得有些心虛,其實他並沒有什麼事。
隻不過,他今日與裴青山約著繼續那一盤未出結果的棋局,哪知裴青山連續兩次爽約。
中午突然說是要去集會接江茗,晚上又臨時說要陪江茗逛花會。
江茗,是裴青山的夫人。
最可氣的是,裴青山還調侃他是個未婚妻尚未找到的孤家寡人,不懂這陪夫人的樂趣。
蔣賓白不樂意了,臨時起意來找了宋清益,一時疏忽沒來得及編個好由頭。
“換了新教習可還適應?”
這下輪到宋清益心虛了,不知其他組的女娘們是什麼情況,她可是在棲雲居躺了一個下午,適不適應又從何談起。
宋清益思考片刻,“許教習細心負責,丞相放心。”
許明月。
細心負責。
細心、負責。
蔣賓白反複咀嚼這些字,想想它們從哪裡能聯係在一塊。
細心且不談,許明月負責,他沒聽人說起過啊?
“你可知許明月為何長期沒帶新人了?”
宋清益搖了搖頭。
蔣賓白望著她略帶好奇的目光,在暮色之下顯得格外明亮,十分樂意為她解惑。
“許明月在冰場當教習約有五六年了,隻陸續帶過三個徒弟。她家境殷實,對女娘生活上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可以說是麵麵俱到。”
蔣賓白邊說邊觀察著宋清益的表情,見她的神色沒有什麼波動,那看來是已經體會過了。
“可這是冰場,沒過多久那三個姑娘逐日圓潤起來,冰嬉技藝不增反降。三個都是這樣,前兩個風平浪靜,第三個卻與許明月大鬨了一場,說她疏於教學,不配為人師。”
宋清益聽後微微一怔,難怪她總覺得許教習對她時眼底深處有一層疏離,莫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說許教習疏於教學,事實如此?”宋清益覺得不像。
蔣賓白如實相告,“倒也不算,隻能說她的想法和教學方式和其它教習不同,她過於信奉‘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往往教個基本功,後麵便不再出現。
第三個女娘吵鬨時,順帶提了一嘴,說是前兩人對許明月的教學也有意見,隻是沒說罷了。所以你說她負責,我覺得也挺新鮮的。”
宋清益眸光轉了轉,所以現在許教習改進了,每日要盯上她一個時辰。雖然她的“師姐們”不滿意許教習,但這種教學方式於她而言利大於弊。
她既放棄養尊處優的生活來冰場曆練,蔣賓白想她當是真心喜歡冰嬉的,擔心她跟著許明月後會失望,“你可想換一位教習?”
蔣賓白說出這句話之前,宋清益隻當他是好意提醒她。若說到換教習這樣的事,他堂堂丞相,怎麼還管得這麼細致?
宋清益抬頭望他,見他纖細的眼睫微微顫動,他似乎一直保持著與自己平視,規矩中又帶著三分憐惜。
憐惜?
這詞一出,宛若記悶雷在宋清益心中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