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本相?”蔣賓白努力思考著自己是否在哪裡見過他,想不起來遂作罷。
方始覺一睜眼,便看到了蔣賓白那張熟悉的臉。他曾在博淵閣攻讀,又豈會不識如今穩坐朝廷頭一把交椅的蔣丞相。
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上天不公,明明就差最後一步,他就能和金玉一起遠走他鄉,但到了那日約定的時間,金玉卻遲遲沒有出現,如今卻是下落不明。
若不是蔣賓白不肯解除與太傅府的婚約,他大可直接上門提親,何須經曆這麼多波折。思及此,方始覺又掙紮起來,縛在身上的鎖鏈嘩嘩作響。“嗬,要不是因為金玉,你以為我想認識你?”
聽到這話,蔣賓白卻是瞬間提了興致,挖人牆角在先,言語不敬在後,看著還挺有骨氣。“你且說說,本相的未婚妻如今在哪?”
裴青山聽見蔣賓白特地加重了“未婚妻”三個字的語氣,不由地感慨這蔣賓白真是鮮有惡趣味的一麵,專戳人心窩子。
果然,方始覺聽後掙紮得更厲害了。“你們先放開我!”
“就你現在的狀態,還是綁著安全些。”蔣賓白拒絕他的條件,“這樣也能說。”
方始覺也不怵他,“你休想。”
蔣賓白見他如此不配合,看來得換個方式。裴青山知他的意思,打開一旁的隔間,抱了個大箱子出來,對著蔣賓白說:“這些都是我的私藏,乾淨的很你放心在他身上用。”
箱子正對著方始覺的方向打開,裡麵全是些泛著寒光的刑具,與尋常不同的是,每個都十分乾淨,未染半點血跡。
看到刑具後,方始覺才開始覺得心慌,畢竟從他被抓進大理寺後除了被綁在刑架上,並未受過刑。
方始覺強裝鎮定,“大理寺少卿裴大人向來反對嚴刑酷吏,即使你是丞相,又怎麼能越過他動用私刑?”
蔣賓白正從裴青山給的箱子中拿了個帶刺的鐵球,研究著這刑具的用法,冷不丁地聽方始覺說這麼一句,差點沒笑出聲來。
誰?裴青山?他反對嚴刑酷吏?
那就說眼前用“不點燭燈”來蹉跎人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是你自己傳的謠?”蔣賓白問。
裴青山全然沒有被看穿後的不知所措,他擺了擺手,“我不是,我沒有。”
他確實沒有,但他知情。裴青山隻是剛上任時,交代過獄卒不要動不動就先嚴刑拷問,後麵不知怎麼就傳成他反對嚴刑酷吏。反正傳的是好名聲,他也就隨它去了。
“你就是裴大人?”方始覺察覺到變化,盯著一身素衣、看起來十分溫和知禮的裴青山道,“裴大人,救我啊。”
裴青山被他盯的渾身不自在,怎麼個事?這方始覺是不是念書念傻了,還是想姑娘想瘋了。刑具都是他提供的,他和蔣賓白明顯是一夥的,他看不出來?
“你說出宋金玉的下落,自然會放了你。”裴青山清了清嗓子。
方始覺見大理寺少卿就站在他麵前,眼中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哼,不知道。”
這話不算假,他是真的不知道。但為了彰顯自己還有價值,方始覺隻能和他們耗下去。
蔣賓白一直觀察著方始覺的情緒轉換,看來這回裴青山看走眼了,這人嘴裡吐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同樣,裴青山也有所察覺。
蔣賓白將那裝滿刑具的箱子往外推了推,起身理了理衣袍,“走了,他若犯了其他的事你正常處理。”
說完,便離開了。
裴青山從箱子裡不知拿出個什麼套在手上後悠悠轉身,眼中逐漸蒙上一層冷霜,看著他靠近,方始覺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裴…裴大……啊!”
方始覺話未說完,裴青山的手便搭上了他的右肩,他手上是一個針套,外側有密密麻麻的細針,這會儘數被拍在方始覺的肩上,“你哪來的膽子敢耍我們?”
說完又緩緩抬起,細針短而密,拔出來時,方始覺的肩上帶著星星點點的血痕,漸漸滲過外衫。
方始覺支愣著身子,正尋找著緩痛的姿勢,可惜裴青山沒給他這個機會,又對著他的左肩來了一下,這下更是用足了力氣。
方始覺叫喊的聲音,都開始變得嘶啞。
裴青山摘下針套,“劉青。”
獄卒上前聽吩咐。
裴青山饒有興致地看著疼出虛汗的方始覺,“方始覺夥同流民參與鬨事,念他是讀書人,就不讓他去做苦活了,拉去禁室關十日吧。”
聚眾鬨事,按大曆律法要麼發配去皇莊做苦活,要麼就關禁閉。除開剛剛這兩下,裴青山也未過分。
劉青應下,看方始覺像是鬆了口氣,不禁搖了搖頭,這人還是沒經驗,這去禁室關著,哪裡有做苦活舒服。
當晚,李妙搬走休養後,宋清益她們寢房隻有五個人。
宋清益晚上一人獨自去了冰場,周清她們三人上次受了打擊晚上便不願再出門,趙君樂則忙著給父母寫家書。
冰場周圍亮著燈,有了冰麵的加持,冰場倒也顯得十分寬敞。宋清益一人靜靜地站在冰場上後,深吸了一口氣。
宋清益使力緩緩向前滑去,繞著冰場轉圈圈,淺粉色裙擺迎風而動,那種自由與舒適,是她熟悉的感覺。
三圈下來,她又開始急喘。宋清益停了下來,心中鼓勵自己慢慢來。歇了會,她又開始滑行,由簡至難,慢慢嘗試著過去會的動作,前葫蘆步、後葫蘆步、單腳滑行……
如此,周而複始。
訓練是不會辜負人的,這一晚下來,宋清益明顯感到自己的步伐比前兩日流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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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頭風好了,第二日一早,蔣賓白照常上朝。
原也沒什麼大事,本不用費口舌,哪成想還有人正特地等著他呢。
“臣有事啟奏。”禦史楊遠達上前。
“楊禦史還有何事需要在早朝上說?”蕭琰見是他,無奈地扶了扶額。
這楊遠達是出了名的廢話多,明明一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事,他偏偏能把一本奏折寫滿。而且前日他不是剛上了三份折子,還有話沒說完?
楊遠達舉起奏牌,“臣聽聞蔣丞相又給皇家冰場的女娘批了款項,臣以為不妥。”
蕭琰聽後望了望蔣賓白,盼著他趕緊解釋,好早些下朝。
蔣賓白徐徐開口,“審批流程清晰,款項用途明確,楊禦史所說的不妥是指哪方麵?”
“問題就出在女娘們技不配位,何須花那麼多銀子供養。”楊遠達說得激動,就開始瞪眼。
聽了楊遠達的話,底下的大臣們也紛紛開始交頭接耳。這楊遠達真是執拗,先前上奏折要求取消女子冰嬉,折子都被打回去了,如今又彈劾丞相給女娘撥款,他到底是鬨哪出……
聽到下麵的議論,蕭琰“咳”了一聲,底下瞬間安靜。
“照楊禦史的邏輯,那楊禦史的工作能力不及另外幾位禦史,是否需要自行告老還鄉呢?”蔣賓白情緒絲毫未被牽動,這楊禦史天天放著些正事不乾,倒是費勁心思為他那在冰場當領隊的弟弟考慮。
楊遠達急了,“臣上任多年,自有自己的長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豈是那三個月就換一批的女娘可以相較的。”
“那你又憑什麼認為女娘們就沒有自己的長處?”蔣賓白接著反問道,“她們每日訓練無非是想要出成績為大曆爭光,她們就沒有苦勞?”
楊遠達這下啞口無言。
眼看著差不多了,蕭琰開口叫停了這場口舌之爭,“楊禦史啊,大曆民風開放,各行各業都應鼓勵女子參與,這貶低女娘的話你以後還是少說吧。”
楊遠達訕訕道:“是。”
下了早朝後,蔣賓白又被皇帝留下幫著處理政務,直至夜幕方才離開太極殿。
“回府。”蔣賓白同懸西說道。
馬車在回府的路上,蔣賓白思緒發散,不由地回憶起今日和楊遠達的交鋒,他能看出來楊遠達有私心,但也確實給他提了醒。
這巾幗英雄自古就有,本朝的女娘怎麼都偏偏被冰嬉難倒了,舉國上下竟找不到一個擅長冰嬉的?
思及此,蔣賓白覺得有必要找冰場主事好好問問,“懸西,先去趟皇家冰場。”
懸西:“是。”充當馬夫的懸西當即調轉了方向。
今晚,宋清益還是一人來到了冰場,有了昨日的經曆,她信心倍增地決定今天開始練雙足轉。
她幼時啟蒙時,最喜歡的進轉方式是利用伸直的手臂帶動整個腰部和外側腳,讓冰刀在冰麵上畫著圓弧,逐漸加速並收回雙手再快速旋轉。
宋清益試了試,雖隻是微微轉了幾圈,但還是很順利的,於是她反複地試了幾次。
這時,蔣賓白已走到了冰場外,他遠遠便瞧見一個身影在冰場上轉動。
宋清益練習時很投入,絲毫沒注意到有人靠近。她雙足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圈數越來越多,看起來也越來越絲滑。
蔣賓白見少女衣袂飄飄,長發被卷起後儘顯姣好的麵容,更難得的是她在冰上轉圈轉得如此輕盈,極其罕見。
當下男子冰嬉多以滑行速度和配合為主,而女子冰嬉則更注重動作和美感。
蔣賓白疑惑,眼前這女子的冰嬉技藝不是很優秀嗎?怎麼皇家冰場就到了無女娘可用的地步?
宋清益似是終於反應過來,遙遙往後望去,她便對上了蔣賓白一直在打量的眼神,暗驚不知對方看到了多少。
兩人隔著些距離,宋清益望著這陌生的不速之客,愣在了原地。
懸西見狀,先替他主子開了口,“丞相到訪,請姑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