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宋太傅女兒這五個字,蔣賓白提起了精神。“人如今在哪?”
“鬨事還沒結案,還在大理寺關著呢。”裴青山接過不少案子,往常抓回來的人為了逃避懲罰,什麼真話瞎話都亂說一通,要不是這事和蔣賓白有關,他斷不會親自跑這一趟。
“太傅府雖沒報案,但你讓懸西帶禁軍找人的事我有所耳聞。”裴青山接著說。
“你覺得如何?”蔣賓白想聽裴青山的意見。
裴青山頓了片刻,“目前來看,他說的不像有假。”人進了大理寺說的話,他基本能斷出個七八分真假。
蔣賓白點了點頭,“明日我去一趟。”
兩人正聊著,慕方又進來送了份折子,“大人,是財務司的加急。”
蔣賓白接過,打開發現是給皇家冰場撥款的申請。“兩月前不是撥過一次?”
慕方恭恭謹謹地回話,“冰場新選的一批女娘已經開始訓練了,說是開銷又大了些。”
大曆將冰嬉視為第七藝,自上而下地風靡一時,朝中也是大力支持,先前皇家冰場要求撥款次次都是加急,但數額倒是從未逾矩。
蔣賓白也派人查過,皇家冰場的賬目竟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這次,蔣賓白也是爽快地給批了。
宋清益回到寢房將將眯了一會,便被李嬤嬤叫起。女娘們結隊去了冰場,有了這兩日的相處,大家也熟稔起來。
李妙見孫教習還沒來,李嬤嬤又向來和善,所以話裡帶著幾分怨氣,“昨日來時那麼大的冰場就那麼幾個人用,我們女娘卻隻能在這麼小的地方,也太不公平了吧。”
“那如何才叫公平?”李妙話音剛落,孫教習便到了。
宋清益同女娘們一起給孫教習頷首見禮,孫教習卻徑直走到李妙的麵前,“你接著說。”
李妙見十幾雙眼睛對著她,“我隻是覺得我們十二人一對一個時辰,過於浪費時間……”
“我知道你們會覺得心理不平衡,但那是男子們賽場上拿成績換來的。”孫教習哼了一聲,轉而對著所有人道,“如今人人唱衰女子冰嬉,朝中更有人進言隻發展男子冰嬉,若不是蔣丞相打回了這道折子,你們便是連參訓的機會都沒有。”
孫教習說這話時語氣沒什麼起伏,話音卻是重重地落在了宋清益的心頭上,原來這個時候的女子冰嬉麵臨的唱衰已經到了如此程度。
孫教習說完後便一心投入到教學之中,簡單地讓女娘們複習了上午的站立,孫教習便開始了第二課:摔倒。
冰嬉中摔倒也是個學問,要是沒摔好,那就是傷筋動骨一百天。
“這防止摔倒最大的秘訣就是不摔。”孫教習一本正經地說道。
女娘們聽後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孫教習接著補充,“要是實在要摔,記得重心往下,然後往一側摔,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讓你們的膝蓋和手肘先著地。”
女娘們光聽理論顯然是不夠的,孫教習一個接一個的拉女娘上冰,然後緩緩鬆手,讓她們演示摔倒。
摔倒這個點,女娘們領悟得極快。孫教習一鬆手,她們便緩緩往下蹲,然後向一側倒去。
宋清益也是有樣學樣,沒想那麼多。
選擇合適的摔倒方式,能最大程度減少傷害,但這需要在漫長的練習過程中不斷積累經驗。
而且上冰做動作後狀況可能百出,摔成什麼樣不僅僅靠技術,還要靠幾分運氣。
孫教習對比也深有體會,所以摔倒這一課她隻短短帶過。
這一日的訓練過去,孫教□□體來說對這批女娘還算滿意,結束時她語氣溫和地說了一番鼓勵的話,希望她們之後能保持下去。
女娘們累了一天,剛進膳房味蕾全部被激起,廚房這會兒忙得不可開交,說是因為朝中增加了款項,今晚給大家加了烤羊肉和牛肉。
佐料的香味陣陣撲鼻而來,女娘們規矩地坐著。約兩刻鐘後,廚娘才給她們上了膳食,但都是尋常的菜色。
上菜的廚娘年紀不大,看見女娘們受冷待也有些於心不忍,“剛剛男子冰嬉的楊領隊帶了人過來,將烤好的牛羊肉全部端走了,說他們今日訓練辛苦……”
男子用膳的地方就在對門,隱約可以聽到他們嬉笑的聲音。李嬤嬤素來好脾氣,這會看女娘們又受委屈,怒由心生。
李嬤嬤進了膳房,恰巧碰上了楊領隊又來催菜。王掌勺難得見李嬤嬤臉色不虞,忙出來打圓場,“嬤嬤稍等,稍等一會,已重新給女娘們做了。”
皇家冰場的膳房男女是有不同的份例,楊領隊也隻敢截胡,要說克扣他斷然是做不到的。
見李嬤嬤來了,楊領隊故作驚訝,“上一批女娘都走了?我不知李嬤嬤又帶新人來用膳,多有得罪。”
李嬤嬤懶得理他,這楊信達仗著自己帶的男子每年都能在冰嬉賽上拿獎,平日裡十分傲慢。就拿現在來說,他嘴上說著抱歉,頭卻昂得比誰都高。
李嬤嬤端著新做的烤肉回去,女娘們的心情大都受了影響,又看著剛出爐肉串滋啦冒油,怕油膩的女娘並不敢多食。
宋清益見她們都不怎麼動,自顧自地拿了一串牛肉串,嘗了一口,她覺得味道還不錯,這時候的香料倒是已與孜然和辣椒相差無幾。
宋清益來了胃口,一連吃了幾串,旁邊的趙君樂見她吃得香,慢慢地跟上了她的節奏。
晚膳散後,李嬤嬤說冰場開到子時,有想勤能補拙的可以自行安排,隻一點要注意安全。
李妙和幾位會冰嬉的女娘往冰場去,宋清益則和趙君樂兩人結伴在周圍散散步。
男子們應當也用完晚膳了,宋清益聽到一陣喧鬨從背後傳來,為首的幾位正交談著,路過她們身邊時連半分眼神都沒給她們。
“聽說沒有,朝廷這次又給冰場撥款了。”
“那當然,要是不上次我們比賽贏了,朝廷怎麼會這麼爽快!”
“全靠楊領隊指導有方,大曆的冰嬉還得看我們男子。”
“就是,女娘們哪裡會什麼冰嬉。”
“……”
這話擺明又是說給她們聽的,宋清益聽後表情雖沒什麼變化,但他們這三番兩次地言語攻擊,她血壓都要升高不少。
趙君樂也明顯感受到了他們的不友好,拉著宋清益徑直往前走,同樣也是半分眼神不分給他們。
遠離了他們後,趙君樂氣得直跺腳,“他們這麼過分,也沒人管管?”
宋清益理了理思路,“他們隻言語攻擊,又沒什麼夠處罰的,況且冰嬉還指著他們拿獎,更不會有人去追究他們。”
趙君樂歎了口氣,“唉,誰讓咱們女娘不夠爭氣呢。”
宋清益對於他們的做派也看不下去,但這種情況目前恐怕也不是僅憑她一人,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兩人各懷心事回了寢房,沒多久李妙和其他女娘也回來了。
李妙回來時,宋清益看她紅紅的眼圈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剛回到寢房,李妙沒忍住又哭了起來,眼淚斷弦似地泄出。
宋清益和趙君樂不知發生了什麼,疑惑地走近詢問。
“我們四人去冰場練習,沒一會那個楊領隊就帶著兩個人路過,話裡話外都在貶低我們,還說要給我們打個樣,然後那兩個男子就圍著我們滑圈,其中一個撞到了李妙姐姐,他居然……”說話的女娘也帶著哭腔。
“哎呀,周清你接著說呀。”趙君樂也成了急脾氣。
“他們找了冰場的主事大人過來,倒打一耙說我們不識好歹,給我們做示範卻被我們故意絆倒,然後主事大人罰了我們女娘這個月一半的份例。”
趙君樂聽完當即瞪大了眼睛,“他們怎麼能這樣,你們沒找李嬤嬤嗎?”
周清帶著止不住的顫音,“根本沒用,李嬤嬤和主事大人一起來的,她還帶著我們給主事大人道歉。”
趙君樂聽後愈發憤怒,但也無可奈何。
宋清益倚在一旁的牆壁上,靜靜地聽她們訴說,難怪這皇家冰場留不住人,就他們這做派,哪個女娘能受得了?
女娘們至少要在這樣的環境下待三個月,即便像李妙這般帶著熱愛而來,恐怕最後也要消失殆儘。
李妙由於當晚吹了風又哭了許久,第二日一早便起了高燒,周清三人也都有些恍惚,李嬤嬤替她們四人告了假。
孫教習來到冰場後,發現少了人,“怎麼第二日便有這麼多人告假?”
李嬤嬤向她說明了原委。
孫教習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這世道,對咱們女子太苛刻了。”尤其在這以成績說話的冰場。
趙君樂覺得孫教習說得有理,“教習,那我們該怎麼辦?”
孫教習又恢複了以往嚴厲的語氣,“勤學苦練,一個月後六都會初選賽,你們之中隻要有一個能入圍,便能緩和。”
緩和世人對女子冰嬉的唱衰。
女娘們聽後沉默不語,索性告假的那幾個都有基礎,孫教習為了不耽誤進度,便開始今日的課程。
許是受到了刺激,女娘們今日狀態格外好,孫教習的教學進度也提了上來,這雙腳向前滑行和側蹬冰,她原本是打算分兩個上午來教的。
眼下一個上午,這些沒有基礎的女娘也能掌握好,這給了她極大的信心。
宋清益和趙君樂中午回去時,給李妙她們帶了飯菜,菜量看起來確實比昨日少了一半。
周清和另外兩人都在寢房內,唯獨發燒的李妙不在。
周清解釋道,“李妙姐姐說想一個人出去透透氣,我們攔不住她。”
聽罷,宋清益帶了份飯菜出去找李妙。
此時,李妙正坐在一個涼亭內,出神地望著遠處,見宋清益來了才愣愣地開口,“你說,我費勁心思想進皇家冰場,結果這裡卻這麼不堪,是不是我錯了?”
宋清益搖了搖頭,“哪有被彆人欺負了,還反省自己的?我們都能看出來,不是你的錯。”
李妙思緒又被勾了上來,“我三歲時就開始冰嬉了,北濱隻要有冰鑒我每天都能練上三四個時辰,可技術就是上不來,娘親說我沒天賦,可我偏要證明給她看。”
“堅持了這麼久,好不容易進了皇家冰場,這才兩日,我便失望透了。”李妙說完深深地歎了口氣。
比起宋清益初見她時的機靈外向,現在的李妙眼裡儘是低落和喪氣。
宋清益望著她的模樣,心中泛起了些許心疼。
回想這兩日的所見所感,宋清益產生了動搖。
或許,她的計劃要有變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