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林岐下意識反駁,“老人家身體健康,我走時他還能給我打棗子吃,帶我上山獵野雞野豬。”
“你是林七?”小姑娘驟然高聲,後又急急壓下聲音,像是怕驚到誰一般,“你是林七嗎?”
林七是林岐在雙魚縣的名字,當時無人上的起學堂,不識字,以為他的岐是七。林岐點頭,“是我。”言罷,對麵小姑娘撲簌簌哭了起來。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朝著林岐撲過來。
林岐心知她這是有什麼隱情,可當下更重要的是明歡公主的病情,耽誤不得。他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和她拉開距離,努力讓自己和藹可親,“你能帶我去找一下縣城裡的大夫嗎?”
小姑娘點了點頭,拉扯著林岐袖子,“跟我來。”
路上,林岐得知了她的姓名,方圓,今年八歲。並從她口中得知了方老爺方大善人被人誣陷是盜墓賊,靠盜墓發家,無論他怎麼解釋,最後也被知縣判了斬立決。
林岐不敢相信,方老爺怎麼可能是盜墓起家?人家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莊稼漢,是方老爺結合起縣中其他鄉親,一起做了點小生意,才賺到錢的。
領著大夫回了宅邸,得知靖明歡無礙後,才細細問起方圓如今雙魚縣是什麼情況。
“知縣是個狗官!”方圓吵嚷著,“他殺了我爺爺,殺了我爹爹娘親,他是個壞人!狗官!”
“還有徐飛的爹爹,也被狗官殺了!”
肖晶守在公主門口,聽到小姑娘這氣憤的模樣搭茬,“如果沒觸犯律法,知縣是不會隨意殺人的。”
方圓氣的臉頰通紅,“他就是狗官,他濫殺無辜,他是壞人。”
林岐眉皺起,肖晶一下子就閉上了嘴。
老東西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很嚇人的。肖晶可不想得罪他,當即蹲下身給方圓道歉,“是我胡說八道,你說得對,劉山是個大狗官,回頭我就去宰了他。”
劉山就是雙魚縣知縣的名字。
方圓年紀小,當真信了肖晶的話,“謝謝你。爺爺說林七是好人,能救他們,你和林七認識,你也是好人。”
這……肖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把目光投向林岐。
林岐:“時間不早了,方圓,你回家睡覺?等明日我再去找你。”
方圓拽著林岐袖口,不肯走。無奈,他隻得再給小姑娘收拾一個房間出來,讓她住下。
等第二日,靖明歡昏昏沉沉間,在自己腳邊發現了一坨溫熱的東西。嚇得她清醒快來,以為是床腳有什麼臟東西,比如鬼?
瞪眼一瞧,是一個小孩子。
想起昨日恍惚間聽到的小孩兒聲音,靖明歡輕聲喊了聲喜陽。喜陽推門而進,剛驚喜公主清醒過來,就順著公主視線才發現了方圓。
“這是林大人領回來故交之孫,名叫方圓。”喜陽本想將方圓喊起來,殿下卻伸手攔住了她。
“她頭上黏著鮮血,身上應該也有其他傷,昨日請大夫時沒給她看看?”靖明歡緩慢起身,快速洗漱後才到外間同喜陽詢問。
“夜深天黑,並未發現她有傷。”相較於不認識的小姑娘,喜陽跟關心殿下身體狀況,“太醫出發的比咱們慢上一日,明日下午應該就到了,公主您現在感覺哪裡不舒服嗎?”
靖明歡搖頭,又見林大人從對麵廊下走過,對方顯然是注意到了,迅速朝她靠近。“公主殿下安好。”
瞧出他麵上掩飾不住的焦慮,立刻道明方圓在自己房裡。林岐如獲重釋,“昨日明明將她安排在了臣側房入睡,也不知怎麼回事兒一覺醒來找不見人,驚到公主了。”又聞對方傷勢,林岐神情不變,“臣立刻將人帶走,還請殿下勿過多與她接觸。”
言罷就將人喚醒,“你是怎麼過來這裡的?”也不聽這個名叫方圓的小姑娘解釋,讓侍衛扯著她胳膊帶下去了。
動作粗魯,處處警惕,明知道對方頭上有傷,卻也不多做關心,怎麼瞧都不像是故交的孩子。“林大人是發現了什麼嗎?”靖明歡直接問出口,她不是出來遊玩賞景的,更不是來當擺設的,有事大家最好都直接說清楚,不要互相瞞來瞞去,以免多走彎路或者誤了事。
林岐等人徹底走遠,又將昨日之事敘述一遍,但和喜陽所說的出入頗多。“昨日一見麵臣就聞到她身上的血腥氣了。她身上的衣服不合身,頭上帶傷,去尋大夫的路上鬼鬼祟祟不敢見人,臣當時無心深探,昨日殿下吃完藥退燒手,臣同肖副統領兵分兩路。臣去隔壁院子,肖副統領去縣衙找知縣劉山。”
“方家庭院破敗淩亂,像是遭了賊一樣,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我粗粗看了幾眼便回來等著肖副統領,可誰知坐到天亮也未曾見到身影。”
“他一個人去的?”
“還有兩位銀甲衛隨侍,他們也沒回來。”林岐眉頭皺的比山高,“以肖副統領的身手,以一個知縣的守衛是攔不住他的。怕就怕……”
“再派三名擅長偽裝的銀甲衛去知縣附近看看有無異常。”
“是。”
兩個時辰之後。
派出的三位銀甲衛回來了一名,他垂首回稟:“殿下,知縣從外麵來看一切正常,縣衙人手規製並無一處越矩。”
靖明歡忽開口:“去通知劉山,讓他來接本殿下入住知縣。”
“殿下??”坐在一側的林岐急急勸阻,“若是劉山生了異心將肖副統領扣下,您再去豈非羊入狼口?”
“他膽子再大也不敢殺我。”靖明歡一張素白的臉上布滿自信,“林大人,你就好生坐在這兒陪我等著,一起演一處戲。”
“戲?”
在林岐疑惑的目光下,靖明歡揮手,銀甲衛聽令而去。
噠噠噠……
踏馬聲從街道上傳進林宅,街道上的人都駐足看著他們的知縣劉大人騎著高頭白馬,跟在一位臉色鐵青的黑衣男人身側。
“肖兄,你怎麼不早說明歡公主也來了。”劉山語氣間帶著淡淡埋怨,“瞧瞧你耽誤了多大的事情,要是明歡公主怪罪下來我這顆人頭都不夠給殿下砍的。”
肖晶一言未發,雙腿用力夾馬肚子,攥緊馬韁繩,不一會兒就甩掉了劉山隊伍。
下了馬,他帶著另外兩位手下,一進門就在堂中跪下。
林岐見他完好無損鬆了一口氣,開口詢問:“你為何現在才回來?”
“……”
林岐不解肖晶是何意,張嘴準備說什麼時,就見一側明歡公主冷臉從拐角進來,抬手毫不留情給了肖晶一巴掌,頃刻間他臉頰上就浮現五根紅色手指印。
肖晶心中一凜,咽下口腔中的血,砰的磕頭認錯:“殿下。”
林岐和明歡公主接觸較少,驟然見她發怒,也跟著跪了下去。他不動聲色用腳踢了一下肖晶,示意他好好解釋。
可肖晶抿著嘴,半個字也不肯說,就垂頭等著認罰。
劉山下馬進來時,就見正廳上手坐著一位玄色衣衫女子,通身氣勢驚人,正冷眼看著堂中跪著的兩人。從大門走進,才發現院中兩側更是歸了一地侍衛。
劉山打眼一看,跟在肖晶身後的那兩個銀甲衛已經被麻繩捆綁吊了起來,一旁還放著馬鞭和一盆水……劉山是從軍中出來的,自然知道這是軍中一種懲罰將士的刑罰。他眼神微閃,沒想到獨屬於陛下管製的銀甲衛竟然是按照以前的軍中管製規矩。
“肖晶,本公主是給你臉了嗎,竟然敢玩忽職守,一夜不歸?”女子怒火中燒,拍案而起。
肖晶臉色欻白,嘴巴囁嚅。
劉山瞧著這架勢,趕緊上前,跪下見禮:“臣雙魚縣縣令劉山,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靖明歡看都未看劉山一眼,抬手就將桌上茶盞衝肖晶砸去。
劉山臉頰一痛。炸開的瓷片從他麵上劃過,帶出一道血跡。他強忍住抬手觸摸的動作,叩首跪在靖明歡腳邊,開口替肖晶解釋:“殿下,肖副統領不是故意的,他……”
啪——
劉山頭偏向一側,他不可置信看向傳言中的明歡公主。
明歡公主冷言冷語,慢條斯理收回自己的手:“你是什麼東西,本公主說話也是你能打斷的?”
劉山垂頭,不再說話。這明歡公主,和他想象中的大為不同,陛下那樣的人怎麼會寵愛這麼一位脾性的孩子?劉山心中疑惑,又慶幸自己反應及時,派人仔細差了肖晶來的方向,順藤摸瓜摸到林岐來了雙魚縣……
還好沒聽那個人的話。
肖晶在京中從未見過明歡公主發火,據陸統領所講,公主性子和善,再生氣也不過是將人打發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以往也是遠遠觀察過公主的,溫良堅韌,和京中所有女子不同,他以為,公主這樣的人是不會生氣的。
不。
公主第一次出宮,唯一保護她的人還消失了,公主如何能不害怕呢?
肖晶從腰間卸下自己的佩劍,低頭雙手呈上:“殿下,屬下之錯罪不可恕。”
劉山瞳孔微張。肖晶不過是一夜未歸,就要殺人?他不是陛下身邊的人嗎,一介公主如何能殺得了他?
可。
劉山餘光看見一雙繡著並蒂蓮的精致雲靴出現在右前側,‘倉郎’一聲,利刃出鞘。
銀白劍鞘掉落在劉山視線之內,他心噌的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