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歡風風火火回了宮,一進正陽殿就躥到明武帝案桌旁,左右尋摸著什麼東西。
明武帝眼巴巴瞧了一會兒,見她似是真的有事兒,沒工夫理會自己,無奈把肖晶招了過來。
肖晶將宮外驛站的事兒一一敘述而來,有聲有色,情節跌宕起伏的,嘴皮子功夫堪比茶館說書的。
明武帝聽到靖明歡一劍挑割下耳朵時,高聲叫了個好,一副家中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模樣,轉身呼嚕呼嚕稀罕起了自家幼女,“幼安做的真好!”
肖晶悄悄抬頭瞧了一眼上方情景,見明歡公主拂開陛下的手,差點腿一軟跪下去。
“爹,你還記得上次雙魚縣縣令上奏的一份請安折子嗎?”
一般來說,除了各地郡守、將軍、還有奉令離長安辦事的官員之外,縣令一類低微小官是沒資格給陛下上折子的,但雙魚縣極為特殊,此地有一小脈銀礦。雙魚縣的縣官也是跟隨了明武帝出生入死的一位小將,後來因內臟受傷,無法再做勞身累體之事,就被明武帝派去了雙魚縣看管這一條銀礦。
明武帝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
“劉青仙就是雙魚縣的。”
明武帝麵色變得古怪,瞧著一頭紮進請安折子裡的靖明歡。難道是還沒解氣,要連樊烈也一起收拾了。
靖明歡一看明武帝這神色就知道他是想多了,還沒張口解釋,就聽見他說,“樊烈確實有錯,就罰他半年俸祿吧。”
靖明歡哭笑不得,“爹,我想去雙魚縣看看。”
“?”明武帝探手碰了碰靖明歡額頭。也沒發燒啊。納悶問:“你去雙魚縣做什麼?”暫且不提他同不同意,靖明歡去過最遠的地方也是在長安城內,她就不怕路上遇見危險或遇見什麼壞人嗎?
明武帝臉色變得嚴肅,他已經下定決心,不論靖明歡說什麼都絕不會同意!
隸參默默放下一盞溫茶,帶走了站在殿中的傻大個。兩位主子的‘廝殺’戰場,他們這些蝦兵蟹將就彆摻和了。
靖明歡眉眼帶笑,拉扯住明武帝寬大的袖擺,“爹,女兒是有正事要去辦,要是猜的準了,回來能給你帶一個大驚喜呢。”
明武帝拽回自己的袖子,“ 你的驚喜,朕可不敢要。”
見明武帝都對自己用上‘朕’的自稱,靖明歡就知道這事兒有些難辦了。她想了想道,“您要是覺得不放心,就把肖副統領借給我用用~”
“你知道雙魚縣離長安有多遠嗎?”明武帝企圖講道理,“騎馬要三天兩夜,馬車快馬加鞭也得走上七天七夜,旁說路上壞人和風險有多少,單說你能不能受得了這個趕路的苦?”
明武帝極為耐心,話語間的關切之意讓靖明歡心底暖暖的。
“爹,您就當我出去玩了一遭,長這麼大,我還沒出過長安呢。”靖明歡就近坐到明武帝身側,雙目看向案桌上,由明武帝朱筆圈點親批的紙卷,那是她殿試時寫下的作答及文章,不難看出明武帝對她這份試卷是用了心批判的。
而太子靖元的文章卻並未在案桌上看到,不知明武帝是看過了,還是根本就沒看。
“我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宮裡,待在長安吧?”
“為什麼不能一輩子待在宮裡,待在長安?”明武帝一聽這話就急了,“有朕在難道有人還敢趕你出宮?”
靖明歡心中想,那您若是不在了呢?
“是,有爹在肯定沒人敢惹我。”
隸參在門口止不住的點頭。確實是這樣。
宮中有一個不明說的眾所周知的規矩,寧惹陛下也不能招惹明歡公主。在陛下麵前做了錯事,這事兒罰個月例,挨兩板子也就過去了。惹到明歡公主,公主本人不跟你計較,但陛下、淑妃卻不會放過你,少說得挨兩頓板子,然後再被調到一個永遠也見不著明歡公主的地方。
明武帝話雖如此說,但心底也開始仔細盤算,如果將來自己退位了,或者殯天了,幼女又該如何自處。
明武帝推了推靖明歡,“站起來好好講話,讓彆人看見了該說你不懂規矩。”
靖明歡努嘴起身,越過案桌站到了明武帝對麵,眼神堅定,再次重申,“我要去雙魚縣。”
明武帝全當聽不見,拿起朱筆就繼續看靖明歡寫的文章,“這句‘鐵馬冰河,風雨悲兮’有點浮於表麵,你再看看該如何改一下,還有這句,‘白骨紅河……’”
“爹,你說得對。”靖明歡接過話,“我遣詞造句確實虛浮空無,辭藻堆砌,可這些,需要出去漲見識才能積累下來不是?”
明武帝一噎,“你這文章寫的很好,一點兒也不假大空,端瞧這篇《勸農》,順應時節,歇土輪作,新建製度,和戶部尚書林岐的想法不謀而合啊。”
“要不是知道你素來不喜歡前朝臣子,朕定會以為你二人私下交往甚密。”
“那正好啊。”靖明歡雙手一拍,“林大人也是雙魚縣的,爹您這都把我的當地的帶路人找好了。”
轉移話題失敗的明武帝咬後槽牙,怒目瞪她,“你今兒非要出這個宮?”
靖明歡點頭,用出百試不爽的磨人大法,可憐兮兮的蹲下,將下巴放在案桌上盯著明武帝瞧。
“爹,您就讓我去吧,去吧,去吧~不然我在這宮裡不也是閒著嗎?”
明武帝哼哼了一聲,沒接話,繼續看文章。
靖明歡忽的靈光一閃,“再說太後就要回來了,說不準她也要回來,我這正好出去,您也不為難。”
明武帝砰的將筆放下,審視靖明歡,見她是真的有點傷心和為自己好,才輕飄飄放言,“你還用不著躲一個連奴才都不如的人。”
靖明歡垂眼,“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
想起太後時日無多,明武帝可恥地心動了。要不就讓幼女出去玩一玩,順便躲一躲?
“那你母妃那兒……?”
靖明歡拍著胸脯,“我來解決。”
明武帝一瞧她眼睛滴溜溜的轉,滿是狡黠,就知道靖明歡又要做什麼坑他的事兒。“若是你母妃跟朕生氣,回來挨打朕可不幫著你!”
靖明歡喜笑顏開,嗯嗯點頭,隨後噌地站起來,伸手道,“那您是不是該給您的寶貝女兒一點護身符呢。”
瞧著這乾淨素白的小手,明武帝從一側暗格中拿出一枚黑色令牌,上麵雕刻著兩條青睛黑蛇,它們互相交纏盤在一起,似相愛似相殺。“拿著這個,鎮守礦洞的兵騎可為你所用。”
靖明歡翻看著令牌,極為嚴肅塞到了自己前襟內側。“您放心,就是丟了我也絕對丟不了這令牌。”
明武帝抬手就給了靖明歡腦門一巴掌,“胡說八道,快啐兩口。人還沒出門就往壞處想,就不能人和令牌一起安安全全去,平平安安回來嗎?”
靖明歡嘿嘿一笑,呸呸兩下,“壞的話全部不作數!”
摸了摸揣好的令牌,她試探,“肖副統領和林大人也跟我一起去嗎?”
“去,都跟著你去!”明武帝沒好氣招來隸參,“把林岐喊來。”
見隸參吩咐太監去喊人,靖明歡就溜了。打完打怪打小怪,該去解決母妃了。嗯,得找個擋刀子的沙包。
彼時淑妃正在見新入宮的兩位新人,箏美人和魏選侍。三人談笑宴宴,好不融洽。
忽聽外麵一陣騷亂,還沒問詢是誰,就見珠簾碰撞,一道暖黃色身影闖入主室,身後跟著一個持刀銀甲衛,他胳膊下斜夾著一個男子。
淑妃用頭發絲都能猜到是自己那一雙好兒女又吵架鬨脾氣了,臉上微笑不變。
魏選侍當即起身告辭,瞧著箏美人坐著不動,還特意站在她麵前等候了一下。見室內所有人都看著自己,箏美人表情僵硬,掃了魏選侍一眼才磨嘰起身。
出門時,正巧和傳聞中的明歡公主打上照麵,箏美人麵色一喜,墩身請安。可對方風風火火進去,像是沒看見她一樣。
剛出清風宮門,箏美人就衝著魏選侍發火。“魏睛,你走你的就是了,攔我乾什麼。”
“回宮裡再說。”魏晴嘴唇未動,聲音極小,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箏美人一甩手,“這兒就咱倆,又沒彆人,你裝什麼?”
魏晴徹底笑不出來,果斷拋棄了這個空有美貌的花瓶子,拂袖離去。堂叔把於霞和她同時送進來,是為了讓她頂風頭,給自己當箭靶子。單從陛下寵幸她之後賜的這個箏字,就明白她在後宮之中的定位是一個會彈的一手好古箏的樂子罷了。
見魏晴不吭聲走了,於霞一跺腳追了上去。一邊追還一邊嘀咕明歡公主性子囂張跋扈,不好相處,將來嫁人一定有苦頭吃。
清風宮主殿。
靖明歡正憤氣填膺的指責親弟不學無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常年在學堂看不見他。
靖煜從銀甲衛手中掙紮出來,一臉疑惑不解,“這不是全宮人皆知的事情嗎?”
淑妃本來躺平的心態一下子被靖煜這句話激起來了,戳著他額頭,“你還好意思說?你父皇和你舅舅整天一見我就唉聲歎氣,說我沒好好教導你,你不覺得羞恥你還以此為榮了?”
靖煜嘴巴微張,後知後覺自己又掉進親姐語言陷阱裡了!他就說乾嘛忽然提起自己不學習,他長這麼大,什麼時候好好學習了。
淑妃怒發衝冠,靖明歡在一旁倒油生火,做起了捧哏,直把靖煜批駁的體無完膚。
等淑妃罵累了,她貼心遞上一杯暖茶,裝作不經意的開口,“母妃,爹交給我一件事兒去辦,我可能得離宮三兩日。”
後麵離宮的話她說的極快極輕,淑妃揉著太陽穴並未聽清,隻道,“什麼事兒還要你去辦?”
“小事小事。”
淑妃沒聽清但靖煜聽的一清二楚,一雙眼裡全是不可置信。
不是,我的親姐,您就為了出宮,把他賣過來挨罵轉移母妃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