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紛飛,殿試如火如荼舉行著。本想在宮外安心給自己找舅媽,卻被明武帝喬裝打扮,跟在隸參身後做了無名侍衛到了霍府,強行把她擄回了皇宮。
本欲鬨騰一下,明武帝卻甩給她一件異常華麗的暗紅色宮製長服讓她試穿,合身精致無比,幾番追問也沒從明武帝和宮人口中問出一句話,隻好回了清風宮。聽淑妃責問念叨了許久,靖明歡好不容易找到空隙插話,提了一嘴舅母之事,一下子就將淑妃的注意力轉移。
淑妃對著幾人畫卷看了許久,眼中滿意神情卻頗為猶豫,問詢身邊的陳嬤嬤,“她們年紀是否有些大了,不好給我霍家留後?”
陳嬤嬤還未回話,準備偷偷溜走的靖明歡折了回來,“子嗣不該看舅舅身體如何嘛,關人家年齡何事。”
淑妃眼神微變,給了靖明歡額頭一個栗子,“此事豈是你一個小孩能提的!”正預備仔細教導她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時,那小人腳下生風,跑了。
“查查公主身邊都是誰在教導她這些不該懂的東西。”淑妃眼神中都是厭惡,這般話題從未出閣的女子口中說出,怕是清譽要毀掉一半。
陳嬤嬤領命退下,淑妃一盞茶還沒喝完,她就苦著臉回來了。“娘娘,老奴出門恰巧遇上喜陽。”
陳嬤嬤看著周側奴才,揮手讓她們退下,才垂著頭,聲音幾不可聞:“是賢妃與陛下調情,宮女傳話讓殿下聽見了。”
“……”淑妃前所未有的沉默了。
其實隻要不牽扯到自己女兒和那不爭氣的兒子,淑妃是完全不打算插手皇後、泠貴妃、賢妃三方鬥法之事的,憑母家戰功和這些年得寵積攢下來的權勢,她大可保全自身和兒女。
但……淑妃黑著臉,“把這事兒傳給陛下。”要不是不能質問天下之主,她真想揪著明武帝耳朵問問,床上的話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還讓自己未出嫁的女兒聽見了!淑妃咬牙,她都替那倆人害臊,真擔心那二人行那事時,也讓旁的孩子看見了。
明武帝正同禮部尚書魏叔宣和侍郎曹卉安確認著殿試最後的流程,聽隸參悄聲稟報淑妃處傳了務必讓自己一看的消息,不由得好奇,拆開一看。萬年喜怒不形於色的明武帝繃不住神情,一個起身,茶盞落地。驚得滕嶽和曹卉安兩位朝臣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發生了何事?是殿試哪裡安排沒到位嗎?不應該啊,前幾日不都彙報過一遍流程了,陛下親自閱過還點頭了……
隸參迅速瞄了一眼陛下神情,心思千回百轉,知曉定然不是兩位臣子犯了錯,便悄悄示意兩人先下去了。
等人退了出去,淑妃那兒命人送來的信紙被明武帝用力砸到了隸參臉上,他惱羞成怒,厲聲責問隸參,“瞧瞧你都是怎麼辦事兒的!”
隸參一目三行,迅速讀完了紙上之字,內心苦叫連連,嘴上利索認罪。“奴才罪該萬死,竟然讓殿下聽到這些……”
“罰你三年……不,三十年俸祿!”明武帝發完火坐下,半晌又覺得是自己做事不地道。靖明歡那小丫頭從小到大就沒有守規矩的時候,他這正陽殿向來都是她隨進隨出,不用通報的。仔細想想,該是自己正聽那宮女傳話時,她跑進來聽了一耳朵。
嘚。
明武帝摸了摸自己的臉和耳朵,有些燥熱。低聲將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隸參喊了起來,道,“以後不管什麼妃嬪往正陽殿傳口信和消息,茲要是明歡在殿內……或是她有可能來的時候,你都攔著,彆讓她們進了。”
隸參應是。
見他這麼逆來順受,明武帝反倒有些訕訕,但他金口玉言,斷沒有剛說完就收回去話的道理。等宮人收拾完地上殘局,明武帝才開口,“做的好了,朕就把你那三十年俸祿翻個倍給你。”
跟了明武帝快三十年,隸參當然知道陛下這是知道自己遷怒人了,從另外一個角度補償他。隸參笑眯眯著湊上去,給明武帝研磨,語氣十分諂媚,“陛下放心,為了奴才的養老錢,奴才也會認真辦事的!”
明武帝哼了一聲,沒在理會。
直到晚上,明武帝得知皇後派人從巴蜀搜尋了產量極少的彩色瑪瑙,特命人雕製研磨成了玉蘭花樹的樣子送到明歡公主處,他才從前朝踏入了後宮之中。
皇後在坤寧宮巴巴等著,從明武帝出正陽殿時就令人不停往回傳著信,得知他一路帶著人去了清風殿,心中酸楚一言難儘。
看向身邊的兩個唯一值得信賴的奴才竹歌、竹言,賢妃背叛她後,她就重用了這兩人。彩色瑪瑙雕刻玉蘭花樹這事兒就是她二人給自己出的主意。半月前太子惹怒了陛下,被禁足東宮,其間雖傳召了兩次,但仍舊沒有解開禁足令。這靖明歡好不容易從宮外回來,她第一時間就讓人將備好的禮送去……
皇後臉上全是苦笑。前幾年她腦子拐不過來彎,覺得沒必要討好一個丫頭片子,對靖明歡從來都沒什麼好臉色,更彆提送什麼精致貴重的禮,全是讓底下奴才依照宮規置辦。眼下求到對方,也不知人家願不願意接受她的示好。
皇後坐在寬大冰冷的椅子上,神態疲乏,悒悒難安,“太子和靖明歡平日裡一起在正陽殿學習,該是相處不錯的吧?”
竹言一直關注著東宮的消息,思考一番回話,“太子殿下較少和明歡公主在人前相處,不過逢節送禮兩方送禮都是用了心思的,明歡公主也時時喚太子殿下哥哥。”
皇後聽這話打起了點精神,“本宮記得泠貴妃那兒一直在討好靖明歡,似乎也沒見什麼成效?”
“是,”竹言對這事了解,就多說了兩句,“五皇子好幾次被公主身邊的宮女聽到說她壞話,所以兩人一直對對方沒什麼好感。”
皇後看著眼前搖曳的燭火不知在想什麼,忽聽門外傳來聲響,才知已是半夜三更。撤了燈一夜難眠,瞧著外麵有了些天光,她便喚了竹言進來。“前朝……”
“太子今日上朝了。”竹言知道皇後娘娘想問什麼,率先稟告,“娘娘,太子禁令解了,說不準下了朝就要來見您,您這幾日都沒好好休息,臉色都差了許多。”
皇後聞言望鏡,鏡中人膚色蠟黃,眼下青黑一片,眼角更是皺紋多生……臉色差與不差,她都是這番平淡無味的容貌。
看著搖曳的燭火,皇後拿起剪刀,眼底光亮隨著燭芯一起被剪斷息落,一滴淚悄無聲息落到地麵上……
春日寒風未歇,天光尚未浮起。闔宮上下忙碌起來,宮人有條不紊的端著各色貢盤進出在條條宮道之中。
翌日一早,靖明歡打著哈欠被人從床中拽了起來,如往常閉著眼任由喜陽將衣服套至身上,昏昏欲睡時,妝容也被一一上好。起身準備走時,頭上的重量差點閃了靖明歡的脖子,她才睜眼看向鏡中。
螓首蛾眉,韶顏稚齒,頭戴金鳳皇冠,鬢叉金絲纏枝明珠釵,其莊重之程度是前所未有的。靖明歡心有疑惑,出門看到是明武帝禦用轎攆,某些猜測從腦中一閃而過。
宮人抬轎雖然沉穩,但靖明歡還是從晃動的水麵察覺到了他們心中的急切。往日一盞茶就到正陽殿了,今日卻還在路上,靖明歡伸手撫平了袖子折角處的皺褶,不免正襟危坐,端起架勢來。
“明歡公主……”隸參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靖明歡抬目看去,當真是奉天殿的宮門之處。
隸參笑眯眯上前扶住明歡公主,“陛下已在殿中等候。”
靖明歡側目看向遠處黑壓壓排隊等待的人群,問:“太子在嗎?”
“太子昨夜和陛下宿在正陽殿……”隸參在心中思量一番,躬身垂頭,聲音極低道,“陛下昨日深夜去看了皇後送的玉蘭瑪瑙樹。”
靖明歡腳步一頓,複繼續前行。她忽然有些不確定明武帝讓她前來奉先殿是什麼意思了。她望了一眼內殿場景,太子頭戴碧鎏金冠,身著朱紅色繡鶴錦袍,身姿挺拔跪在大殿之中,而明武帝端坐上方,似是在闔眼休憩。
看著明歡公主兩手提起裙擺,躡手躡腳往殿內走,隸參張了張嘴,又閉住。
一縷悠然花香縈繞太子鼻尖,身側地麵上出現一抹精靈古怪的影子,不用想便知是靖明歡到了。
靖元並未回頭,隻看著影子漸漸越過他。
正當她馬上就要靠近明武帝時,對方忽然睜開了眼,將靖明歡的行為一覽無遺,直接抓包。
靖明歡趕忙恢複了正常行走姿態,關切問道,“爹你昨日是沒有休息好嗎,怎麼看著這麼疲憊?我來給您捏捏頭……”
看著小女這般討好的姿態,明武帝阻止了她,眼神幽幽,“時辰快到了,今日你莫要胡鬨,毀了國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