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立青腦子轟的一聲響,腳步驟停,停在假山之側、走廊拐角之處。他耳朵裡滿滿都是外甥女那句直白不加任何修飾的話。
“這說話的是明歡公主?”身後傳來舊日好友的疑惑聲音,霍立青恨不得自己是個啞巴且雙耳失聰。
“應該是明歡公主了。”
沈春邑震驚看向說話之人,這般含笑說話的聲音,竟然是從葉扶光嘴裡發出來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葉扶光不理解好友震驚什麼,明歡公主這麼有意思的人,難道他不應該多看兩眼嗎?
葉扶光上前兩步,跟到了霍立青另一側。他們幾人的身影其實已經暴露在朗朗日光之下,毫無遮掩,女席上隻要有一人稍稍側眼便能發現他們,可,女席的人都按耐不住激動的看著高座上的明歡公主,無人在意他們。
明歡公主眼中瑩瑩笑意,“我知道你們對舅舅傾心數年,至今未嫁,所以今日不論出身容貌,我都願意給你們一個爭取的機會。”
“但是,有一個前提要說好了、”明歡公主話鋒一轉,神情變得有些嚴肅,“婚後的生活可能同你們幻想中的蜜裡調油的日子完全不一樣。”
“舅舅常年征戰,一年到頭可能都回不了一次長安,嫁過來之後隻有兩個選擇,一是跟著舅舅到邊疆城市,遠離故土安居;二是留在長安,守著空房和霍家的宅子。”靖明歡率先將所有的壞處擺到明麵上,怕她們一時激動嫁了,沒過兩天日子就後悔想和離,平白無故毀了雙方名聲暫且不提,以明武帝對霍家的厚愛,定然會遷怒於她們一家。
“殿下。”喜文癡女劉見春當即半蹲身行禮,“我等雖不是閨中密友,但也都是知曉對方心中心思的,您所說的話我等曾無數次考慮過,不然也不會留到如今年紀還未嫁……”
劉見春苦笑中帶著甜蜜,她為了不嫁給旁人,數次在家中頂撞父母,甚至還曾以死相逼過。如今好不容易等來霍立青要娶妻的消息,她一定不會放棄的。
對上劉見春堅毅的目光,靖明歡心中一軟。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請你們再想想。”靖明歡手不自覺轉動著腕間的瑪瑙手串,“後院的日子著實難熬,今日隻是互相深入接觸一下,若是你們發現接觸之後的霍立青不是想象中的樣子,即便我舅舅對你們中的誰有了意思,我也絕不會強迫,給予你們選擇自由。”
盧溪溪兩眼亮晶晶,這番話,便是家中再疼愛她的父母也不曾說過,明歡公主當真是頂頂好人。“公主,我現在就對您舅舅更感興趣了。”
麵對明歡公主疑惑的目光,盧溪溪率真發言,“因為能有您這麼開明的外甥女兒啊!”
此言一出,在場人無一不笑。
尤其是假山後的梅褚,笑聲大而粗噶,引得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他。
“霍將軍!”林素魚等人猛地站了起來,四人齊齊朝心中朝思暮想的男人行禮。激動的盧溪溪差點當場五體投地行大禮。
“舅舅……”你身邊怎麼帶了這麼多人?今日不是你的相親晏嗎?
看著小臉隱隱約約有點垮下去的外甥女,霍立青喉頭一哽,就是說,有沒有一個可能,一個中年五大三粗的男人同時會見四位小姐有些不妥。
“這些是我好友,殿下。”霍立青簡單解釋了一下,又快速對著那些似乎喜歡了自己很多年的女子說了一聲快請起。
驟然麵對這麼多女性,霍立青手足無措不知道接下來該乾什麼,就把目光投向了梅褚。
梅褚嬉皮笑臉,不僅不接話還往其中倒油,“我和霍立青相識二十多年,頭一次見他尷尬的同手同腳,可知他是真害羞了。”
“我若是你們,就趕緊抬起頭多看兩眼,回到家裡趕忙派畫師畫下來,不管是掛家裡欣賞還是賣給旁人,都好處多多呢。”
霍立青強忍著一腳踹向梅褚的衝動,也按捺住自己恨不得立刻以袖掩麵的手。他是殺人無數的羅刹,怎麼會害羞?
靖明歡左看看舅舅眼神閃爍,不知自己臉上帶著紅暈飛霞,強行抬著臉保持著鎮定的姿態,右瞧瞧那些大著膽子真抬頭,當真目光仔細,用視線一寸一寸觸摸著舅舅麵容的小姐們。
雖然她個人不認為女子能在後院那四方天地中能得到幸福,但如果對方心甘情願,那就另當彆論了。
就目前現在的樣子看,這幾位姐姐當真是心悅舅舅。
霍立青背後的手握拳,鎮定自若道,“此番唐突邀晏,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梅褚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還見諒?這裡頭除了那個圓臉的小姑娘他不認識,彆的幾個喜歡霍立青的傳聞都飄到過他耳中好幾次。
尤其是那個戶部尚書林岐的女兒,聽說如果嫁不了霍立青就長伴佛祖素齋,以期下世與他再相遇。
梅褚自詡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身邊為了他死去活來的姑娘不少,唯獨沒有一個放下話說如果他不娶就絞了頭發當姑子的。
梅褚想,要是有個女子這麼逼他,他們之間又有過感情,說不準他還真會為了這女子成家立業,再也不踏入煙花之地一步。
霍立青帶著梅褚剛到側廳坐下,就見他神秘兮兮湊到耳邊,說了一下他的方才心裡都想了些什麼,不由得無語凝噎。
“浪子回頭金不換,指的是那些從自己本心出發,發奮努力改變自己當下狀況的人,也許他們的想要改變的動力稍有一些是他人因素,但卻絕不是你這種,為了他人改變自己的人。”
“就算你真的改變成功了,往後一提起這件事,你便說為了你我才這般那樣,仿佛自己做了多大貢獻和努力,向對方無形施展壓力……”霍立青言語犀利,“此番行為,令人厭煩,惡心。”
霍立青一番話下來,梅褚臉色有些難堪,“我隻是說說而已,你怎麼還當了真?”
霍立青知道他是覺得自己丟了麵子,而不是真的惱自己,便道,“彆把自己想太好,人家姑娘無緣無故為什麼非要一顆心吊死在你身上。”
梅褚半晌沒說話。還是沈春邑打圓場,“癡情人難得,今兒有幸能在霍將軍這兒瞧見這麼多,屬實有幸。”
霍立青沒說話。男人,他仗著軍功地位還能說兩句,女子,他沒有資格評頭論足。
閬闕長道亭下,嬌嫩鮮豔的芙蓉花,亮眼清秀的菊花和其他說不上名字的奇異花草將男女兩方宴席隔開。男子那頭氣氛靖明歡不得而知,隻道自己這邊自從舅舅落座,這四位姐姐就挺直脊背,麵不露旁色,端的是一方大家閨秀的氣派……嗯,盧溪溪除外,她正忙著吃吃喝喝,完全沒看見自己身後婢女急的滿頭大汗。
喜陽對她深有體會,剛伺候殿下的前幾年,殿下在禦前也是這般不拘小節的行事作風,每每都把她嚇的前襟後背濡濕一片。
林素魚坐在明歡公主左側。她壓製住心中波濤洶湧的情感,斂目為明歡公主布菜。正要為明歡公主舀湯食時,一旁的宮婢伸手攔住了她的動作。
“殿下不喜布菜。”喜陽謙卑但不失傲骨勸言。
林素魚立刻收了手,道了聲歉,見明歡公主並未在意,鬆了口氣。她此番作態反倒更令靖明歡側目,“你似乎心不在我舅舅上。”若不是前世得知她抗議父親提議,上吊橫死閨閣之中,端看她現在作態,她是會被自己踢出舅媽候選人的。
林素魚心中咯噔一聲,連聲解釋,“論心不論跡,是否心悅一人不隻是表麵能看出來的。”
靖明歡若有所思,“我年紀小,不懂情愛,也許以後也不通情愛。”
這話林素魚不敢接,隻能端茶品茗,聽著耳邊曲樂精妙之聲,抬目看去,竟是宮中給陛下伴奏的樂姬再假山之側的亭台上演奏……
正閉眼聆聽著這此生也許就聽一次的帝姬之樂,忽聞側前方一陣驚呼,林素魚望去,是盧溪溪吃了一塊金黃酥脆之物,滿麵驚訝。
“這看著怎麼像是芙蓉花瓣?”
“您嘗的不錯,確實是芙蓉花瓣,由白麵調合,放入鍋中油炸得出來的。”喜陽迫不及待上前道,“這是殿下和禦膳房掌廚一起做的,連陛下都沒能吃上一口呢。”
“這……”劉見春剛夾到嘴邊的花瓣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尷尬看向宮婢。
“莫聽喜陽胡說,我不過就站在一側看著下了油鍋而已,不算親做。”靖明歡扶額,“喜陽,你想吃就拿,彆拿父皇當筏子。”
喜陽臉漲紅,想解釋自己不是貪吃之人,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子,她不能反駁殿下之言論,點頭應了。
宴席平穩安靜進行下去,臨到月上柳梢,靖明歡才差了帶有明歡公主玉蘭花印跡的馬車送了幾位小姐回去。
翌日天剛亮,林素魚等府門前便恍若鬨市。請進了幾位不能拒之門外的千金相見,霍府賞花晏隻言片語被流露出去,其規格配置之高令人咋舌。長安城內千金少婦一時以得到明歡郡主邀約為榮尚,投遞請帖拜帖紛踏而至霍府。正在明歡公主頭疼之際,長安科考第一場殿試開始了,將不少千金小姐目光吸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