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破曉剛出,明武帝從正陽殿起身準備去上朝時,在殿門口發現了一個裹著被子的小可憐。
小可憐兩眼淚汪汪,張口就落下豆大的淚,“爹爹是不要幼安了嗎?”
明武帝算著時辰,上朝快遲了。他看著靖明歡下意識想到昨日那位被母後求著封的郡主,“爹怎麼會不要自己的孩子,你等下,爹爹要去上朝,等下了朝再說。”
見小可憐像鴨子一樣癟嘴點頭,明武帝溜之大吉。
溜著溜著,他發現不對勁兒了,隸參越走越慢,一回頭,他正勸著亦步亦趨跟著自己往朝堂出走的靖明歡。
“幼安想跟著爹爹。”
明武帝對上那雙滿是依賴的眼睛說不出拒絕的話,就讓隸參拿糕點堵住她的嘴,讓她在屏風後等著自己下朝。
“陛下,承德大將軍將三十六部拿下半數,若是再打下去……”
武將大聲回稟著事情,明武帝滿腦子確實身後那悉悉索索啃糕點的聲音。
“陛下,陛下?”沒過多久就有臣子發現了陛下的心不在焉,連聲呼喚陛下回神。
明武帝咳了一聲,“草原地博糧稀,真打下來反倒麻煩,咱們尚且不能讓百姓吃飽飯,何苦管他們。”
“讓三十六部拿牛羊來換地,你們擬個賠償的章程上來,三天後派使節去跟他們談判。”明武帝揮手下令。
又談了點其他無足輕重的事情,明武帝匆匆退朝了。
回屏風後麵一看,那小可憐已經吃的肚子圓鼓鼓了,見到他後,水靈靈的大眼睛又立馬蓄了淚。
“嬤嬤說,爹爹最愛的人是另外一個我,我隻是一個小貓小狗供人取笑的東西,做樣子給外人看的。”
一句話讓全殿奴才屏住了呼吸,將脊背彎了下去,不敢露出臉來。
明武帝咬著後槽牙,“幼安,這話是哪個嬤嬤跟你說的?你怎麼會是小貓小狗呢。”
靖明歡眨眼落下一滴淚來,“不認識的嬤嬤。”
明武帝氣的手抖,“隸參,去查。”
隸參得令立馬跑出去了。夭壽了,哪個娘娘派的人到小公主麵前嚼舌根子,真是站在老虎麵前猛拽老虎須,不要命了。
靖明歡坐到明武帝結實的臂膀之上抽泣著,一副淒淒慘慘地裡沒人要的小白菜模樣。
明武帝覺得這宮中就沒一個人盼著他好,盼著他過兩天舒心日子的。不然為何自己寵個小姑娘都能出這麼多事兒。“爹心裡隻有你一個乖寶,你是信爹爹還是旁的不相識的外人?”
“當然是爹爹。”靖明歡眼中噙著淚,“可是既然我回到我家裡了,為什麼她不回她家裡呢?”
明武帝噎住,他那老娘喜歡,他有什麼辦法?
靖明歡見他不說話,繼續哭唧唧,“爹爹喜歡她多過喜歡我?”
明武帝企圖跟她講道理,“幼安,百善孝為先,為人子女的不能不顧父母意願,你皇奶奶喜歡她,況且……”況且她家已經死絕了,也沒彆的地兒可以待了。
靖明歡前世今生,第一次得知明武帝是個心腸軟的聖父。她心中想了一下,道,“可是嬤嬤說這宮裡我和她隻能留下一個,誰留下誰才是爹爹心中最喜歡的人。”
前半句明武帝相信,後半句,怎麼看都是幼安自己編出來的。明武帝摸了摸靖明歡毛絨絨,剛養出新發的腦袋。幼女命運多舛,在宮外受了不少苦,小小年紀便能察覺人心,說一些爭寵的話……
明武帝摸著她的腦袋,選擇了妥協,“等這個年過去,爹爹就讓皇奶奶帶著她去宮外住,可好?”
年後?那還有一個多月呢。
靖明歡見好就收,畢竟把太後也一起送走這事兒不在她的計劃裡。
明武帝見著她收了淚,心中想,誰家幼子還沒有點爭寵的心思呢?隻要給的關心和愛意足夠多,她總不會覺得自己如履薄冰,提心吊膽覺得誰都能替代她。
得到滿意的答案,靖明歡在明武帝懷裡待不住了,掙紮著要下地,“爹爹我去寫大字!”
“那正好,爹也去檢查一下你最近的學習成果。”明武帝一手叩住小人,帶著人就去了正陽殿。
一早就到正陽殿候著的太子靖元遠遠就聽見了父皇逗弄旁人的聲音。抬頭望去,果然在明武帝懷裡見到了那個熟悉的小身影。
“兒臣見過父皇。”靖元垂眸行禮,不願去看明武帝和四妹妹的互動。
“太子哥哥!”靖明歡吼著從明武帝懷裡跳了下來,撲向靖元。
靖元心裡咯噔一聲,忙伸著手將人接到了自己懷裡。等穩妥接住,他額上沁出點點汗珠,“離這麼遠你都敢跳,你不怕我沒接住你嗎?”
靖元瞥了一眼明武帝,見他也是含著怒氣,心中警惕。他試圖把靖明歡放在地上,但那小人扒著他脖子不肯下來,在重力的作用下靖元屈膝半跪在地。
“鬆手。”靖元臉通紅,看著像是十分氣惱。
靖明歡嘻嘻笑笑,撅嘴在靖元臉上印下口水印,“太子哥哥和爹爹長的好像,都帥,英明神武。”
靖元臉徹底紅成了番茄,對著靖明歡的態度軟了下來。“親生父子,自然相像。”
靖明歡鬆了手,“哥哥今日大字寫了嗎,要給爹爹檢查嗎?”
“嗯。”靖元案桌上堆滿了近十日所學內容,這些都是要由明武帝考核查驗。以往都是三皇弟同他一起來,自從靖明歡進了宮,就成了他一個人來。
明武帝不願三皇弟接觸四妹妹。
但……靖元看著靖明歡直起身,父皇為什麼願意讓自己和四妹妹親近呢?
想起昨日的事情,靖元趁著父皇看自己文章的功夫把靖明歡拽到了一側,輕聲詢問,“晚上一起去皇奶奶那裡用膳嗎?”
靖明歡果斷搖頭,“不去。”
靖元無奈,隻能放走她。如果父皇一輩子寵著她還好,若是哪日膩了,哪怕生母是淑妃,恐怕也不會好過。
殿外狂風大作,隸參壓著帽簷回來。
明武帝放在太子課業,轉頭看他,眼神詢問。
隸參搖頭,又道,“陛下,查出了點彆的。”
明武帝瞧著殿內的兩個孩子,揮手讓他們出去玩會兒。“何事?”
隸參呈上來一個盒子,裡麵裝的是半塊類似於木頭的東西,“這是在公主床頭被褥下發現的一截香料,含了輕微的毒素,短時間內不致命。”
“卻對明歡公主來說,比致命還可怕。”隸參拿出劉院判開的方子,“劉院判說,這香料和公主所用的藥相衝。隻要用上一年,身體就會不知不覺對它上癮,頭腦昏沉,整日困乏……少則兩年,多則五年,人的精神就會徹底被摧毀,再也醒不過來。”
“還有這種邪門的東西存在?”明武帝驚愕,“劉宏亮昨日不是才給明歡診過脈嗎,他沒發現哪裡不對勁兒?”
“這香料會讓人脈搏強勁,身體看著隻會比平常更好。”隸參將劉院判的原話轉述,“這是外來的東西,中原此前從未有這種害人的東西,具體如何劉院判還得再研究。”
“把這東西交給劉院判,一定要看好了。”明武帝怒上心頭反倒鎮定下來。“隸參,你說這毒有沒有可能是給慈寧宮那個小東西下的?”
隸參斟酌道,“那位雖然愛惹事了點,但也沒得罪什麼外人,應該是衝著明歡公主來的?”
“劉院判是在奴才眼底下開的房子,除了奴才和拿藥煎藥的宮女,無人知曉明歡公主用了什麼藥,應當是這裡出了什麼岔子。”隸參想,反正不可能是他和劉院判對外透露,旁的人,帶下去一律嚴查就是。
明武帝允了,但他的方式更為粗暴一些,整個清風宮的宮人都被一批一批的帶走問話,凡是可疑的,來路不明的奴才,都被嚴刑拷打了一番。
淑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趁著此番機會,將宮中所有人都換成了自己人。此時的清風宮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鐵桶,密不透風。
直到半月之後的一天晚上,明武帝在清風宮雲雨之後,躺在淑妃身邊悠悠道來香料之事。
淑妃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也顧不上香肩半露,坐起身,“你怎麼不早點同我說?”竟然還有閒心乾這檔子事兒?
“你究竟有沒有把幼安放在心上?”淑妃想跟明武帝鬨,但她累極了,質問明武帝的聲音都像是在撒嬌。
明武帝被淑妃瞪了一眼,忍不住興奮起來,將人一把拉到了懷裡,低頭親上她染著紅暈的眼尾,“朕怎麼沒把幼安放心上?那些有問題的奴才都已經仗殺了。”
“就知道你要跟朕鬨,朕才現在跟你說的。”明武帝手不安分起來,“你且放心,朕一定會查出幕後之人,絕不姑息。”
淑妃斜睨明武帝,一巴掌拍開了在她身上作亂的手。她不是九年前單純的小姑娘了,幾句話就被騙的團團轉。
淑妃揚言,“彆鬨了,明日就是明歡的生辰了,這是她回我身邊後第一次過生辰,定要好好操辦的。”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明武帝不放棄,繼續伸出手。
除了滿足自己外,他還有一個不太能說出口的小心思——明日他要做第一個給女兒賀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