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虛聲 這日正逢十五,萬……(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3582 字 10個月前

這日正逢十五,萬俟宗休沐,他撰寫的這書不過剛開了個頭,林錦卻比他自己都上心,他有些慚愧又欣慰,但王陂眸光犀利,他不願掃興,隻得勸說林錦早些出門賞雪。

他自然是拉車的那個。

萬俟宗堂堂一個六品京縣縣官,看起來還是個“大財迷”,可另一方麵,他這人又極小氣,手底下就一個小廝名叫吉祥的,還是他從前同村好友,衙門裡的快手啊庫夫啊這些人,除了公事,私底下他從不愛使喚人家,也不蓄奴養婢,凡事都親力親為,事必躬親,與彆的官員極不同。

雪還在稀稀拉拉下,幾人出門時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到西山時已至正午。

西山二百寺,山路崎嶔,非一日可儘攬,幾人直接攀石蹬上華嚴寺,這座寺廟在半山腰,回瞻帝京,浮嵐漸隱,很多寺廟與勳貴的陵墓都隱匿在皚皚白雪之下,山林中一片靜謐,佛音繞耳,雪壓鬆柏,入目是一片潔白無瑕的世界。

怪不得如今越來越多的婦人借禮佛之名出遊了,外麵的世界確實比閨中那一方天地要闊大的多,見過這樣壯麗的山川,誰還甘心做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勞什子大家閨秀呢。

王陂與萬俟宗不知何處親熱去了,山中有風,風一吹身上的夾襖就得捂緊,不然灌進來大風,受了寒就不好了。

大雄寶殿梁架高懸,佛祖塑像寶相莊嚴,佛前立一佛子,著茶色僧服,清妙朗潤,沉靜而有禮,有二三婦女跪在他麵前請香求簽,皆一臉崇拜地仰視他,整個殿中煙霧繚繞,如在仙境。

林錦端跪在佛前許願,一求陳家人能度過此劫,二求兒子平安長大,三求她能乍富多金。

磕完頭又難為情地想,佛祖會不會嫌棄她想要的太多呢。

那佛子斜睨過來,蒲團上跪著的少婦一身灰褐色打扮,若不仔細看,著實會漏看她那張精致的小臉,她生得妍冶,氣質卻沉穩,還有他極喜愛的體態。

如今京城裡小門戶裡的女子都不這樣穿著,她不施粉黛,臉上塗灰粉,可見她是為遮掩美貌,卻不知在有心人眼裡,遮掩住的美貌更讓人心癢。這類女子往往身賤聰慧,隻求自保,她們潔身自愛,莊重自持,毀滅起來才更讓人瘋狂,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這樣合心意的套子了。

那幾名貴族婦人還在聒噪,佛子心中急切,他引幾人入寮房清休,在她們饑渴的眼神底下逃之夭夭。

再一入殿,那少婦卻早已不知所蹤。

佛子多時未遇感興趣的獵物,如何能輕易放她離開?他閉眼沉思片刻,再睜眼闊步往天台走去。

這裡極少數人知曉,離華嚴寺東門很近,東門一向緊閉,鮮少有人知曉此處是華嚴寺俯瞰帝京最佳觀處,有些愛瞎琢磨的人才能找到。

那少婦果然一人憑欄遠眺,興致極好。

佛子喉嚨滑動,眼中透出邪肆光芒,心說這何嘗不是一種心有靈犀呢。

他輕輕走過去,一管兒迷煙細細一吹,她就似柳葉一折,摔暈倒地。

佛子抱起柔弱無骨的美人,開了東門,雖懷抱一人,依舊健步如飛,往山下奔走而去。

……

山下一片無畏林,樹木高大,遮天蔽日,幽深靜謐,此處人跡罕至,佛子在此建有茅屋,作為清修之用。

腳步聲在雪地裡索索作響,林中很靜,佛子卻覺今日路程太遠,心中不由添了些急躁。

“淫僧,放下手中女子!”跛腳道人從林中竄出,攔住佛子去路。

佛子眯眼打量,對麵那個跛子臞仙雪巾,身板瘦弱,一身皂色星雲紋法氅破爛不堪,甚至連乾坤袋都破破爛爛的。

佛子冷哼一聲,“臭道士,你穿著如此僭越,小心被人告到官府發你充軍。”

大乾普通道士隻能著青衣小帽,這位老道渾身都是真人才能穿的法服。

“禿驢,管你爺爺穿什麼,放下懷中姑娘,否則法鞭伺候。”

他手握蛇形桃木手柄,法鞭似蛇皮盤旋於地。

佛子身輕如燕,武功卻不甚高,他看得出老道人有些功底,也不再話語癡纏,一個旋身往樹林裡跑。

老道雖跑不動,手上法鞭卻迅如閃電,未等他提步,老道一個甩手朝佛子身上抽去,佛子一個不備,被法鞭搡得後仰,懷中女子從他手中墜落,他欲撈回去,卻被老道法鞭抽中背部,頓時疼得抽氣。

他惡狠狠轉頭,麵帶猙獰,“多管閒事!”

也不再管雪地上昏迷的女人,猛地竄進茂林逃生去了。

跛腳道人也不追,他藏在法袍下的腿受了重傷,能打退淫賊全靠手中法器。

拖著傷腿挪到女子身旁,往她鼻口處抹了些粉末,不片刻女子就從昏迷中醒來。

她眼睛清澈,鳳眼微翹,睫毛細密。分明豔蕊玉質,卻飽含清淡之氣。

神形不諧,芯子變了,老道一眼已看分明。

“我怎會在此?”林錦懵懵然,雪侵入衣袖,她打了個寒顫,迷霧中見老道腿上血流如注,“您的腿受傷了?”

“方才華嚴寺中竄下來一淫僧,他抱著小娘子一路飛馳,老道我追得急,不小心傷口撕裂……”

林錦想起昏迷前聞到的異香……

殿中那個芝蘭玉樹般的佛子,眾女癡纏的目光……

“那僧人可是二十多歲往上,臉很白嫩,長相……”

“英俊?”

林錦點頭。

老道就笑起來,臉上溝壑很深,有種儒者的溫和,“人不可貌相,那位僧人曾白衣教教徒,住在漢人聚居的板升城,他與教主不合,索性出逃內地,隱在佛寺多時,他為人好女色,慣常用迷香迷暈女子犯案,老夫一路多番製止,他應當記恨上老夫了。”

林錦還在思考何為板升,老道上前一步俯視她。

林錦不得不轉臉迎向他的視線,她腦海中沒有任何畫麵。

為何這樣呢?

為何有些人她怎麼看都看不到異相,而有些人,她一對視就能看出他將會發生什麼呢?

老道人直直盯著她點墨般的眼睛,突然道:“小娘子與我道家有緣,不若跟老道我學學清修之道?或者命理相術也成。”

林錦有些難為情,“我資質愚鈍,恐怕深負老人家期望,您腿上傷得厲害,我先給您包紮一下。”

她扶老道坐上路邊大石,扯下腰間汗巾子,老道人腿上受了刀傷,原本已經包紮好的布條浸滿鮮血,顯然方才被蹦開了傷口,她小心拆開布條,拿汗巾子替他止血。

“還是要找大夫,老人家,我的朋友還在山上,他們要找不到我,必然會下山來找人的,等他們下來,我帶您去徐家醫館。”

老道心想反正也無事可乾,跟在小娘子後麵勸勸,她若願意為徒,他陶牧也算後繼有人了。

“勞煩小娘子了,”他咧嘴笑道。

一刻鐘過去,汗巾子又被血打濕,四周白茫茫一片雪林,去哪裡找乾淨的布條去呢?她低頭思索,不經意看到自己的裙子——布裙洗的乾淨,她便扯了幾條下來,繼續為老道人包紮,心裡隻想著萬俟宗和王陂早些發現她失蹤,快些下山來找她。

老道人見她毫不猶豫地扯壞身上的裙子,隻為替他包紮傷口,心裡頗熨帖,這女子不迂腐,倒似江湖女子般灑脫。須知現今女子拋頭露麵的多,真正不扭捏的卻也少,有些大家族的小姐外出還是會戴冪籬,看戲也隔著湘簾,遇到難事隻會支支吾吾不知所措。這小娘子寧願隱藏美貌也不戴冪籬,她還是要與外人交道,可見是小門小戶出身。

正合心意。

大半個時辰過去,林錦才等來王陂和萬俟宗。

王陂滿臉焦急,拉著她轉了一圈,“妹妹,你沒事吧!都怪我!沒和你一起……”

林錦並不怪她,有壞人作怪罷了,她的臉被凍得通紅,“無事,這位道長為了救我傷得很重,我們快些回去找徐大夫。”

幾人擠在車上回京,路上老道講了整個經過。

萬俟宗擰眉,此地尚屬他管轄,出了這種殘害婦女的渣子,若不早日抓住,將為禍百端,因此他問得極詳細,隻是越聽老道講,他就越沉默。

王陂注意到了,忙問道:“你怎麼了?”

萬俟宗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馬車停在徐家醫館,老大夫出診不在,還是徐寧安替老道人看的病。

“老道爺哎,您這腿都傷了多久了,反複出血很多次了,您需要臥床休息一個月才能走動,否則就真成跛腿了。”徐寧安邊說邊往他傷處敷草藥裹紗布,老道疼得齜牙咧嘴。

“小丫頭醫術不錯啊,”徐寧安包紮手法和所配製的草藥都是老大夫才有的水準,而她本人模樣看著卻剛及笄。

“徐老大夫以前給皇上看過病的,寧……”王陂話還未說完就被萬俟宗捅了捅胳膊。

老道瞧見了也渾不在意,他瘦瘦小小,慈眉善目的,除了身上的法氅過於破舊,他與之前見過的張真人一樣,給人一種仙風道骨之感。

林錦心裡卻有些愧疚,若不是因為她,老道長傷口不會裂開的,她從腰間香囊掏出銀錢,交到寧安手上,寧安收了,親自去為老道寫方開藥。

“道長您住哪?我送您回去可好?”林錦坐在他身側。

老道搖頭,“老夫在京城沒有家,近期白衣教徒在北京聚集,有作亂跡象,老夫是來通風報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