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衷情 皇帝沒有打攪陳春……(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4850 字 10個月前

皇帝沒有打攪陳春兄妹的生活,隻是,他也未允許他們母子再見麵,隻偶爾宣召白玄入西苑,權當“掮客”,互通消息。

皇帝很快便找到如何與清鳶相處,他們漸漸如一雙老友,不談風月舊情,隻烹茶遊樂,品茗花登高山,聽天師講道法自然,張天師鶴發童顏,這許多年來都是他在給皇帝講經靜心。

皇帝這次終於認真教清鳶習字,就像真正的老師那般,從前他是教過她半年的,隻是常常教著教著就教到塌上去了……

清鳶也不再抗拒陪他,就算為了天下、為了那個她從未謀麵的兒子,她都不願他不愛惜身體,天師一向不讚同他煉丹藥,不過是彆的方士迷惑皇上,皇上服食丹藥多年,身體每況愈下,這時有清鳶在身旁,皇帝吃丹藥的時候少些,對他身體有好處。

隻要他不提從前不提感情,兩人還能安然相對。

天兒越來越冷,萬俟宗總算揪住暗害林錦的凶手,原那眼角有黑痣的是李家布鋪的夥計,犯案後被那李家布鋪的女掌櫃藏在老家,這女掌櫃那是自從林錦賣汗巾子時就看她不順眼,處處與她搶生意,她是個寡婦,陳家人剛到京城時她就瞄上陳躍,背地裡偷偷勾搭,卻被他冷眼推拒。她以為林錦和陳躍是夫妻,看人家越來越能乾,遂起了暗害的心思。

林錦從前不信什麼天生作惡之人,此時也不得不信了,她前世十幾年,所遇皆良善,哪知道有些人天性就惡毒,她連李家寡婦都沒有見過,唯一見的還是她家那兩個眼睛不太好,總斜眼看人的丫鬟……真是天降的災禍。

她那雙漂亮的的雙手如今骨節粗大,略微扭曲,一到天冷就疼痛難忍。

萬俟宗在見日堂官服升堂,計罰李家掌櫃顧氏白雲杖責五十,入女獄服刑半年,罰銀五百兩,其中,三百兩歸受害人林錦,二百兩歸宛平銀庫。

加上崔繡誠所付三百兩——原本花鳥裙不儘如人意,然繡娘們另辟蹊徑,以米珠、絲線等為輔助,遮住林錦未繡的兩重花卉,貴妃喜歡得緊,壽宴上依舊穿了,崔家原先商定好要付的銀子便也照常支付。

雖林錦往後再做不得繡活,崔繡誠還是願意與她往來交情。

如今林錦手上有雪花銀六百兩,這在京城來說,實屬小富了,但她想得遠,往後孩子開蒙授學,這些錢總不夠,還是要有門手藝能維持生計。

可惜她雙手已毀,還能做些什麼來養活自己呢?

白玄有時從西苑帶回來些小物件,譬如宛姨手抄的《道德經》、《陰符經》,還有她為恒兒縫製的小夾襖;有時是幾朵臘梅或是反季的菜果,都不甚貴重,她不過是用這種方式告訴大家,她很好。

白玄說皇帝對她很好,什麼事也不要她做,經常帶她出去遊玩,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宛姨看起來很平靜,她甚至開始練字,進步飛快。

隻是陳春每次聽到這些心情都不好,她活了十六年,第一次這樣長久見不到母親,幾乎每一夜都在偷偷哭泣。

哥哥寄信回來,他所在州縣出了怪盜采花賊,他為了破案已經一個月未睡踏實,暫時不能回來,他說隻要母親好好的,做子女的怎樣都應該接受,現在要做的是,讓母親去勸說皇帝,求他放過他們的父親。

不得不說,陳躍與過去相比,沉穩淡漠許多,父母的人生,終歸需要他們自己做主。

陳春不理解。

她不知母親算不算好,她是被強行帶走的啊,皇帝棒打鴛鴦!

但她既有功夫學寫字,登高望遠,那個人對她總也不會差吧,她也為那個人生了孩子呢,還是在她和哥哥之前,陳春又酸又氣,又不知所措。

爹爹還不知在哪,天寒地凍的,還不知受著怎樣的苦,可為何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這樣過著?

她頭腦簡單,根本不知皇上是怎樣的身份,全天下都是他的,誰又能與至高無上的皇權抗衡呢……

又一年冬雪悄然而至,窗外風回雪舞,周遭民屋燈火密如星,四合爨煙嫋嫋,人們躲在溫暖的屋子裡避寒。

林錦雙手依舊疼痛,隻家中就她和譚叔、陳春三人,那兩個都不會做飯,宛姨又不在家,做飯的活計就落到了她手上。

陳春心情不好,每日窩在炕上,看些話本打發日子,冬日漫長,譚叔在衙門裡也沒什麼活計可做,幾人蝸居與家,日子倒也算清閒安逸。

恒兒最近開始顫顫巍巍地扶牆走路,他已經會發出一些模糊的音節,吐著小奶泡嘛嘛嘛的叫,他每一天都在快速地學會新的本事,小胳膊小腿,一個不注意就能爬出很遠,他跌倒了也不哭,小小的肉手挪啊扣啊,攀扯上沿就能繼續走,根本不需人教,正在學走路的小團子,也不怎麼需要母親整天抱著,隻是也更操心了。

宛姨不在的前半月,恒兒幾乎每日都要哭,後來他似乎明白奶奶不會回來,這才徹底接受母親的懷抱,也不再無故啼哭,林錦日夜顛倒,追前跑後的時候,就尤其想念宛姨,不知她在宮中好不好?

想來為皇上生過兒子,從前必定有過感情吧?她住在廣寒殿,聽說皇上也住在那裡,他會像陳叔那般……林錦臉紅,這也不怪她多想,大乾與瑾朝極為不同,若說瑾朝人禁欲陳腐,那這時的人們就可說奢靡淫俗,女子再蘸司空見慣。雖讀書人百般強調婦人要守貞,從一而終,朝廷的貞潔孝烈牌坊也是一座又一座,遵循禮教的婦女們履順貞靜,謹守堅白之身。然那冷冰冰的牌坊衝不散普通男女情愛。南曲多演男女私媟之事,才子佳人的話本也影響了許多閨閫女子。除卻大家族裡受閨訓和女戒所束縛的小姐和貴婦們,普通士民之間則淫風日盛,有那叔嫂通–奸、僧尼禍亂內宅、妻妾磨鏡之好、主母與仆人相通……不勝枚舉,萬俟宗半年就處理了四五宗這樣的事,可謂頻繁。

就如她所住胡同裡的一戶人家,那家小媳婦就是他們兄弟二人共同的渾家。

萬俟宗欲寫就一本實錄案宗,記錄他在宛平為官心得,他聽王陂說林錦很有學識,就請她幫忙謄抄,多寫字能鍛煉手指關節,林錦欣然應允。

縣衙書庫汗牛充棟,萬俟宗成書所需邸報、奏疏、誌遺之類,林錦都要一一謄抄,其餘統計契稅、鋪行銀之類,則屬主簿之職,內容主要由萬俟宗起草潤色,他要給皇帝寫一本自薦書。

若不讀這些邸報奏章,也許林錦就永遠不會了解朝堂之事,她前世讀史不多,平素就學些《毛詩》、《論語》、《女戒》……讀些唐詩宋詞罷了,她雖喜琴棋書畫,什麼都懂一些,但全都不精進;雖有個翰林學士的父親,也不能算作才女。

皇帝幾十年“無為而治”,一月朔望兩次早朝,朝政還是牢牢掌控他手,他是一個玩弄權利的高手,司禮監、內閣、六部都是他手中棋子,他在其間,也在雲端,他有時利用朝臣,也被朝臣蒙蔽。

終究上了年歲,丹藥讓人昏聵,這幾年,國庫空虛、官員腐敗、賦稅混亂,無一不是他之咎;北方戰火不斷,軍隊卻腐朽無用,十幾年間幾乎從無勝績,從前禦駕親征的帝王,如今也隻能窩在西苑,滿腔怒火而無能為力。

戚無憂那次暗殺,絕無僅有。

在大同大敗北狄精銳,更是鼓舞士氣。

不知皇帝怎樣看待這個兒子,大乾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安王按理是做不得儲君的,天下人都認為皇帝不讓他回京就是與皇位無緣,可若安王是皇帝深愛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呢?

前世下一任皇帝確實不是安王,也不是梁王,而是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平王。

平王的兒子昏庸無道,再過八十年,大乾滅國。

她自己倒是對安王改觀不少,一次勝利可說是投機,兩次怎麼說,都可證明他絕不是平庸之輩。

林錦心想,安王也許還是有些本事,不是她想象中那般無用,許是因他是宛姨的兒子,林錦對他添了絲好奇,宛姨這樣善良的女子,生出來的兒子肯定也會像陳躍那樣好的。

若他真是自己想象的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蘇錦繡為何還要執迷不悔呢?

林錦是個不怎麼堅定的人,她除了長得漂亮,一無是處,她性子懶散,隨遇而安,其實她也不怎麼喜歡她自個的性子。

安王和蘇錦繡的事,林錦這個局外人其實並沒什麼立場去指摘,從前她僭越苛責,仔細想來是她懦弱,害怕麵對罷了。何況恒兒還是皇嗣,也許總有一天,他們要帶走孩子。

不知世界上還有像她這般從彆人的身體裡重新活過來的人嗎,她有時真想問問,彆人是怎樣快速適應一副陌生的身體和新的身份的,她到如今其實還未完全接受鳩占鵲巢的自己。因嫡母陷害的緣故,她一直躲在暗處不敢回去,也不想回。蘇錦繡的父母家人、好友、以及她的為人、經曆過的事,她都一知半解,就算失憶,也沒有性格習慣完全變了的人,若回到從前的人生裡,旁人早晚會發覺她是個假的,蘇錦繡雖有一魄,卻給不了她任何幫助,她不敢想到那時會是何種情形,她隻記得前世京城有個女人就是因性情大變被人當妖道燒死的。

她不想假裝,遇到與蘇錦繡有關的人,提起從前的事時,她都非常無措,她隻有在這裡,才能覺得自己是真實活著的。也許是她太過平淡,她不是個有大魄力的女人,她甚至不敢想象,從前的蘇錦繡有多張揚多迷人,她耀眼而明亮的活在這個世間,如今卻被自己使用了身體。

雖不是自願,終究是有些愧疚。

——·——

漫長冬日,除了做飯洗衣,林錦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縣衙裡與萬俟宗和王陂度過。王陂幫她帶恒兒,她幫萬俟宗整理謄寫,大概過了很長一段時日,她才偶然發覺,那兩人竟睡在一起……雖然早見怪不怪大乾人的開明,她還是大吃一驚。

冬日天亮的晚,都到辰時了天都還要亮不亮的,下了一夜大雪,大地都蒙了層銀灰,近日有陳春幫忙照顧恒兒,她難得鬆快幾天,這才求譚叔早些送了她來。

門房領她進縣衙後院,平素常開的那間書房竟上了鎖,她也不知王陂住在何處,輕喚幾句,無人應聲,她隻好坐在廊下等。

過了一刻鐘,王陂滿麵春風的從屋內走出,邊走還邊扣對襟衫上的盤扣,不過一息,萬俟宗的身影也從這頭屋中出來。

林錦坐在廊廡暗處,那聲“哎”就卡在了嗓子眼,兩人竟是從同一間屋子裡走出的。

他們都沒看到她,萬俟宗以為四下無人,對著王陂的小嘴就是一陣猛親,王陂嬌小的身軀都快紮進萬俟宗懷裡了。

林錦擰眉,心說這可怎麼說,雖她早就預感二人會有姻緣,可是,這倆沒成親呐,瞧瞧他這浮浪的行徑……

萬俟宗先察覺到廊下有個人影在動,他嚇一大跳,大聲嗬斥了聲,“誰?”

林錦這才紅著臉從黑影中走出。

王陂:“呀,你怎麼躲在那不出聲?”順著林錦的目光,低頭一看,衣衫都被萬俟宗搞亂了,難得臉紅,囔搡了萬俟宗幾句。

林錦清清嗓子,頗有些尷尬,“昨日有本誌遺還未謄抄完,有些睡不著就來早了些……”她畢竟見識少,有些不敢看王陂。

王陂卻敞亮,她巧笑倩兮,趁萬俟宗開書房門的空檔,挽上林錦手臂。

“怎麼樣,他長得不錯吧,現在是我的了。”

林錦無奈,微慍地拍她手背,“你呀你呀,你得為你自己想想,還未成婚就與他宿在一處,若被人知道了又得編排你了,再說要有了孩子怎麼辦。”

王陂自小無人教養,哪管些禮教拘束之事,難為林錦還為她著想,心裡不是不感動。

“沒事,他堂堂一知縣,如何能娶我這種做過太監老婆的,我不過是貪他俊朗,做個半路夫妻罷了。彆擔心,我有讓他不要舍到裡麵……那個什麼的,”她說完也覺難為情,微咳兩聲做掩飾,她以為林錦都有孩子了,對那些事應也不陌生才說出口,但明顯林錦並沒聽明白。

她還在那擔憂不已,“萬俟老爺真是的……你不要妄自菲薄,太監老婆怎麼了,太監又做不成事,你可不比旁的閨女差,我聽說萬俟知縣以前還娶過妻的,你比他好多了……”

“哈哈哈,你這話小心給他聽著,他那人可小心眼了。不提這些煩心的了,你今日早些做完他交待的事,咱們就去西山賞雪去!”

王陂喜穿鮮豔的衣服,她愛戴?髻,一整套頭麵價值不菲,大紅潞綢對襟長衫,紅劈絲女靴,直把灰撲撲的林錦比了下去。

宛姨不在,林錦臉上的黑色退了些,然而她到底不施粉黛,瞧著就沒有細抹紅妝的王陂鮮亮美麗,林錦不過十七歲的年紀,也不是不愛美,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害怕再遇到蘇俊那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