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久 皇帝絮絮叨叨講了足足半個……(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4428 字 10個月前

皇帝絮絮叨叨講了足足半個時辰。

“你是不是已經猜到安王是她的孩子了?事實上,是她不要的孩子。”

“朕與她結發為夫妻,是朕先騙了她,這便是重罪。她不能接受朕,不接受朕的骨血,她祖父與朕皇兄聯合起來絞殺朕,朕不殺他朕會死……是朕深負蒹葭,但朕永遠不會後悔翦除李家!”

他那時太年輕,沒有母族庇佑,行事難免激進,既然做了,就不怕什麼報應。

皇帝解釋他不得已的因由,這些話,他永遠不可能對清鳶說。

白玄家庭複雜,父親有九個小妾,母親很早就被他受寵的小妾害死,他一向對感情之事看得極淡,因而他實在不理解這幾人糾纏不休的感情,這些還不如他聽到宛姨是鎮國公李煉的後人來得讓他震驚。他親眼見過宛姨和陳叔之間旁人插不進去的繾綣深情,可陛下的故事裡,宛姨同樣也是愛陛下的,兩年多的時光,六百多個日夜,聽起來好似漫長,可比起宛姨與陳叔的二十年,兩年,終歸是太過短暫了,他一個局外人聽得都難過不已。

皇帝這幾年雖疏於朝政,然前十幾年他亦是個令人崇拜而仰望的帝王,對百姓而言,他曾經有功於國,當年若不是他,先帝留下的爛攤子將會是國家四分五裂,隻是如今老而昏聵,篤信道教,不問政事,昏昏然誤了國家。

“皇上,您不若教安王回京,興許宛姨看到安王,心裡會生些歡喜,天下沒有不喜歡自己孩子的母親的……”

“……不,她生下無憂就跑了,她恨我,連我的兒子她都不要……”皇帝從未與任何人說過這些事,除了丘善寶,也許徐貴妃與皇後隱約有些感覺,旁人竟都不知皇帝曾經有過一個名叫李清鳶的女人,皇帝愁悶半生,早把自己逼瘋,“陳鉉……他原是武將,你應聽說過他的事情,他為了清鳶,拋棄家國,舍了勳業,躲了朕二十年,可笑,他們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幾年……朕猜想,錦衣衛裡一定有他的內應,更何況你看到的他,應該也是易容之後的他了。”

“……”

“他與朕,是不是有些相似?臉型,還是嘴唇?眼睛?”

……白玄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從前他總覺得皇帝和誰有些像……

雖然陳叔氣質更像武夫一些,但他倆的眼睛和臉型,竟真的有些相似……

到底他們誰是誰的替身呢?

……

皇上越愛宛姨,陳叔就越是危險,能讓皇上放下仇恨的,隻有宛姨,可是宛姨,她要是能妥協,當初就不會逃……白玄捂住頭,彆說皇上了,他也想瘋。

“陛下,隻要您讓他安然活著,宛姨,她會好好陪在陛下身邊吧。”

皇帝苦笑,“隻要你能讓她記起從前,朕可以不殺陳鉉。”

“乞恕臣下絮聒,臣馬上去找尋名醫,皇上您不若帶宛姨做些從前慣做的事,說不定對她恢複記憶有些用。”

皇帝思忖這張白玄應是沒有娶妻生子,夫妻之間除了那檔子事,還能有啥,他現在動李清鳶,她殺了自己都有可能。

“你還有話對她講嗎?”

白玄點頭,他想再試試彆的辦法,“皇上容臣再與宛姨說幾句話。”

兩人於是又返回廣寒殿。

皇帝照例沒有偷聽,而是把大殿留給兩人。

白玄快步踱到她身側,他放低聲音,緩緩勸道:“宛姨,皇上性子倔,他可能沒告訴過您,您還有個兒子,他說是您自己不想要這個兒子,可是以我對您的了解,您這樣心善,旁人的孩子都那樣照顧,怎麼可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呢?您那個孩子安王已經二十三了,您聽過他吧,他是個大英雄。”

李清鳶頓時如遭雷擊。

——·——

白玄退下後,皇帝進殿就見清鳶正在抹眼淚。

皇帝從前就見不得她哭,他慌忙走過去要為她擦拭淚水,才想起他們之間已隔了跨不過去的鴻溝。

“我到底為什麼會和你生孩子?”清鳶哭得狠了,她捂著胸口,撕心裂肺的喊。

“你我是夫妻……”

“怎麼可能?我這輩子和誰都可能是夫妻,唯獨你!”她跑過去揪住他的龍袍就是一陣撕扯,“我恨你!恨你!”

“對不起,是朕的錯!”皇帝心口沉痛,虛扶著她任她扯皺一身華麗龍袍。

“我一想到你的名字,就痛苦的想死掉,所以鉉哥哥才給我吃了藥,我同意吃藥,吃了我就完全不記得你了,我確實不記得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我想那一定都是欺騙,都是怨恨……可是我為什麼會不記得我自己的孩子,我拋棄了他是嗎,我好壞!”她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

這般撒潑哭鬨,她已經幾十年不曾有過了,她一向溫柔和善,從不與人發火。

皇帝上前抱她,她又揪打著不讓他抱,“你也壞,我聽說過,你完全不管孩子,京城婦人總說安王爭氣,打了那麼場勝仗,百姓們都解氣,可安王昏迷,皇帝卻不管不顧,讓人寒心。你就欺負他是吧!這孩子怎麼長大的?他曾經一定很害怕吧!”

皇帝眉頭緊鎖,無憂出生時,他們正在冷戰,他親自穿著袞冕服去南郊奉告先人,這些她也不知道。

她走了之後這麼多年,他恨她冷清,確實沒再管過無憂。

清鳶也不知為何,看到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在想什麼,她突然大恨,大聲“啊”了一聲,照著皇帝的脖子就用力啃去,疼得皇帝差點想把她丟出去,但他終於還是沒有動,忍著鑽心的疼痛任她咬。

他眼中落下淚,這麼多年,他也不過就想離她近一些,不管夢裡多少次,都沒有現在這樣讓他顫栗。

近在咫尺,可他們卻那麼遠。

他脖子上的齒痕深可見骨,流血不止,他也不叫人止血,隻愣愣地看著她。

清鳶彆開眼不看他的眼睛,“安王,安王現在醒了嗎?你為何不召他回京?”

皇帝這才回神,“他早就醒了,這小子有軍事才能,朕準備讓他在邊鎮多待兩年,京城形勢錯綜複雜,他沒有勳貴撐腰,還不若在邊疆建功立業,積攢人脈,待他有能力解決外患再回來……”

他見清鳶眼睛紅腫,眼角細紋都深了些,終究不舍,輕聲道:“朕百年後,皇位總歸是他的,他總需要擔負得起。”

清鳶心像被踩踏過一般疼痛,他們曾經真的相愛過嗎,她實在想不通,她會在何種情境下愛上他,又為他生育子女。

這個人,他慣會唬人,他不應該是現在這樣,他應該更敏銳一些,更英俊貴氣一些,更邪肆一些……

她心裡突然兵荒馬亂,她幾乎很快想起陳鉉,那才是她的丈夫,她愛了二十年的丈夫。

她要穩住。

“你不要表現的好像我負了你一般,你我本就是仇人,陰差陽錯生了孩子也終歸不是一路人,我和鉉哥哥夫妻二十載,給他生了兩個孩子,我身上全是他的味道,”她心情極度惡劣,說起話來也不管不顧起來,“你若殺了他,我也不活了,反正那個孩子我也沒見過。”

皇帝銀牙咬得死緊,若怨恨有實質,她早被他的眼神殺死,她確實太懂得怎麼激怒他。

“李清鳶,你不要總想著找死,有條命在比什麼都好,你要死了我絕不會讓他活。”

李清鳶氣急敗壞,“戚青玄你這個大壞蛋!我恨死你了!”

正在爭吵的兩個人都愣住了。

“你……你叫我……叫我什麼?”

李清鳶比他更慌,脫口而出的話,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會這樣順口,好像從前她這樣叫過什麼似的,“我……我……”

皇帝將她抱得死緊,任她怎麼拍打也不鬆手,“你知道朕這麼多年有多想你嗎,每日每日,想夢到你,夢到你又恨你,朕已經不像個人了,朕想做天上的神仙,這樣也許,朕就不會這般痛苦了。”

李清鳶聽不得他說這些下刀子般的話,她真的很痛,這輩子沒有這麼難受過,可是,她也真的很愛鉉哥哥啊,他們才是夫妻啊,難道她是什麼水性楊花的女人嗎?

這個結論她更難以接受,不若讓她死了吧。

“皇上,丹藥……”丘善寶藏在屏風後麵,他實在不想打擾兩個人的,可是皇上若不食丹藥,到了晚上又該整宿睡不著覺了。

皇帝放開清鳶,從金盤中取了丹藥之間吞服進去,“出去吧,今日不要來打攪朕了,朕與卿卿,有許多話要聊。”

“是,陛下,您保重龍體,要燥了,殿後有溫泉。”

皇帝揮手,丘善寶岣嶁著身子閃身出去了。

天色暗下來,宮燈亮起,夜露清寒,皇帝親自鋪好龍床,放下紗帳,“這裡熏得香香的,你從前不是喜歡花香嗎,朕從山茶花中提取的香氣,你若累了就歇下吧,朕還有些事要做。”

他推開殿門出去,龍袍在夜風裡鼓脹,獵獵作響。

大殿四角全是暗衛,不知為何李清鳶很清楚這一點,她想皇帝去哪都有人跟著,應該不會有意外,但她還是不放心,他看起來實在有些異樣。

她偷偷跟在他身後,皇帝一路行得很快,他在一處風口站定,任由簌簌冷風吹在他臉上。

他臉上一陣潮紅,看起來似乎很熱,可李清鳶躲在一樹鬆柏後麵,卻冷得發抖。

她突然不想再看他自苦,趁著夜色偷偷跑回廣寒殿。

“世上之人不能秉靈燭以照迷情,持慧劍以割愛欲,則流浪生死之海,是害先於恩也。”

她想起道家典籍裡有這樣一段話。

她沒什麼學問,不知為何會知道這句話,她有些泄氣地想,也許是他曾經為她讀過吧……

丘善寶循腳步聲跑來,瞧見李清鳶在院中沉思,咳了一聲,才來請安,“想必您也早忘了咱家了,奴婢丘善寶,是皇上的掌事太監,也是司禮監掌印。”

李清鳶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她喃喃道:“皇上他為何?”

“丹藥裡有許多活血的藥物,皇上又不喜歡接近女人,所以每夜他都要受凍,陷入迷亂,然後再去後殿泡溫泉,這幾年他都是如此。您不必擔憂,有宮人在暗處看著呢,不會出問題的。”

“又冷又熱的,你們是巴不得他早點死嗎?他為何要吃丹藥?”李清鳶冷下臉。

“當然是皇上自己為了成仙……”

“現在可以讓他回來嗎?水邊實在太冷了,他站在風口,不會吹壞了他嗎?”

“您放心,皇上他會自己回來的,您若想看他,過一炷香時間去殿後的溫泉就能看到他了。”

“我不想……”不,她想看看……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炷香,她聽到殿後有聲音響起,這才裝作鎮定地跑過去。

皇帝脫了龍袍,閉眼靠在溫泉池邊,他身側有個太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生怕他溺死在水裡。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脫了鞋襪坐在他身旁,默默地看他。

他的身體,沒有從前那樣強壯了,隻是還是清秀頎長的,他好像就沒有胖過,瘦削的臉,濃長的睫毛,硬挺的鼻,越看越熟悉……

她根本不會懷疑自己從前和他有過感情,那種刻骨銘心,到現在都還隱隱作痛,不似她同鉉哥哥在一起時的安然和樂,她提起戚青玄這個名字,總覺得心口泛苦。

她不記得的那些曾經,鎖住了他嗎?

真是個傻子,他倆這輩子明明不可能,又何必強求?

她用細長手指拂開他眼角綻開的淚,“傻瓜,情愛兩字如天塌地陷,你若甘心投泥自溺,誰也救不了你。我若真愛你,就不會讓你這般痛苦,所以,我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