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正鬥智鬥勇呢,泰寧侯護衛過來稟告,侯爺請二位過去鏡懸館訓話。
兩人不由對視一眼,好好的怎麼突然要訓話?
父親的鏡懸館在府中主院,一般沒事他不會叫子女們過去,泰寧侯不是一個關心子女的父親。
兩人都有些忐忑。
兩雙腳剛踏進門,一尊饒窯白瓷花尊迎麵飛出,陳瓚忙展開雙手仰麵接過,泰寧侯渾厚的聲音傳來,“滾進來!”
泰寧侯陳潛五十多歲,生得濃眉大眼,俊逸非凡,一向養尊處優的生活,使得他比年輕時富態許多,陳瓚長得像他,但瞧著比他高許多。
他一臉陰沉地坐在主座上,斜睨這雙兒女,“你們的妹妹呢?妙佛,誰允許你將護衛都帶走的?”
妙佛心中激憤,嘴上卻囁嚅道:“父親,是妹妹自己不願意回來的,她說自己遇上了朋友……”
“胡說!她哪來的朋友?”泰寧侯眉毛一豎,“我說過不允許她出府。”
“是她自己求的我!父親,你太偏心了!她不過一個庶女!”
“閉嘴!她是你妹妹!”
“我沒有這樣丟臉的妹妹!”妙佛說罷她一臉傷心地捂住眼睛跑出去了。
“你妹妹體質特殊,不能讓她落在旁人手中,我派了一隊護衛去靈濟宮附近去尋,你不是一向疼她護她?你也出去找找。”泰寧侯意味深長地看著兒子。
“是,父親。”
說起來陳瓚對這個妹妹感情很複雜,兩年多以前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個妹妹,她一回陳家,就奪走了父親所有的寵愛,彆說妙佛心中不爽,連他自己都覺彆扭,她的存在,也打碎了他父母完美婚姻的幻覺,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騙人的鬼話,開始她也不怎麼理會這個妹妹,可她實在太弱小了,她剛來的時候似小貓一般,雙腳被縛出血痕,走路艱難,母親的怨恨使得她在府中寸步難行,父親一個大老粗,彼時又被聖上派到江南賑災,根本不知下人對她的苛待,然而母親心裡苦,她不發泄出來會瘋的。
不知是出於血緣的親近,抑或是出於阿貓阿狗似的同情,慢慢的,他控製不住地給她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下人們看出世子對她日漸寵溺,也不敢再為難她,陳瓚把自己的婢女小紅送給她,妙鏡也變得越來越黏他,常常不注意男女大防,而她過了十三歲後身子突然玲瓏有致起來,據說是她親娘給她吃了許多藥,她的身體被催的熟透,但她心性卻還似個孩子般,他也故意忽略她身體的變化,隻把她當做小妹妹對待。
直到有一天他夢到妙鏡,就是王爺睡了蘇錦繡那一日,可能是活春宮太過刺激,他竟然睡著後,在夢裡對她做了至今想起來還頗難以啟齒的事兒……
他夢醒後整個人嚇得怔愣了許久,那可是他的親妹妹呀,他又不是離經叛道罔顧禮法之人,從此後隻敢離她遠遠的。
可妙鏡早習慣了他的存在,陳瓚突然的冷落讓她很痛苦,她回了陳家後就沒有再出過府,直到上次在書房的邸報中看到宛平縣令與一位錦娘子火中救人的事跡,她才以出京看望生母的理由偷偷見了錦娘子一麵。
她崇拜錦娘子的原因很簡單。
一年前,妙鏡院子起火,是陳瓚救的火,小紅說是世子抱出昏迷不醒的小姐,他明明很關心她,卻在她醒後躲得很遠,不讓她看到。
她一個人蒙著被子哭了許久。
她不怪兄長冷落,母親說她原就是個掃把星,是個物件兒,旁人不喜歡她是正常的。
隻是從此妙鏡就迷戀上了豪傑俠士。
江湖上的俠客都是默默做好事不留名,心地善良的人,她心中的英雄,就是如此。
——·——
陳瓚一行人趕到酒樓的時候,妙鏡等人已不在,奇怪的是這家酒樓像被打劫過,小二們唉聲歎氣地整理一片狼藉的桌椅,堂中闃靜,沒有一個客人,陳瓚頓覺不妙。
“去問問出什麼事了?”
護衛很快打聽清楚,小姐與兩位婦人在酒樓相談甚歡,小姐尤其喜愛那位黑臉少婦,因她雙手不便,還一個勁兒給她夾菜,兩人舉止親密,待到酒足飯飽要走時,一隊錦衣衛進來了,領首的居然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
指揮使大人沈夢鶴帶走了那名三十來歲的婦人。那婦人激烈反抗,黑臉少婦就要上前與他廝打,指揮使大人大手一揮,兩側的下屬架住她雙臂,像扔麻袋般將她扔到椅子上,那婦人摔得疼了,半天沒有起來,最後指揮使大人還說要給她關到詔獄裡去。
至於他們要找的小姐和丫鬟,混亂中也不知去了哪裡?
陳瓚想起妙佛說蘇錦繡如今臉色發黑變醜,想來那位黑臉少婦就是錦繡了,那麼,與她在一起的那位婦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值得堂堂指揮使沈夢鶴親自來抓人?蘇錦繡被關在詔獄生死難料,可他這時腦中也隻有自己那個身體羸弱的妹妹,她到底去哪了?
以妹妹執拗的性子,極有可能與千山在詔獄附近守著!這個蠢東西是會做得出這種事的,若被錦衣衛發現就遭了。
“快!去詔獄!”
錦衣衛的詔獄建在地下,十月已寒,唯有道旁的綠竹鬱鬱蔥蔥,在風裡颯颯作響,深碧色的竹節破地而出,粗壯無理,長勢喜人。
陳瓚就是在這裡麵逮到妙鏡的。
所幸有千山攔著,妙鏡沒有做出更傻的事來,然而陳瓚還是揍了千山一頓。
妙鏡見到哥哥,也不顧兩人已是許久未說過話,也忘了哥哥對她的冷漠,她藤蔓似的扒住他,兩眼兔子般發紅,勇氣在見到哥哥時已用儘了,“哥哥,錦娘子,錦娘子被抓進去了……你救救她!”
“你沒事就好,父親在找你,快些跟我回去,你那個好友,我去打聽,她一個婦人,好端端怎麼得罪錦衣衛的?”
“那哥哥你快些去打聽,千山送我回去就好了。”
“不行!我親自送你回去!”
“好!”妙鏡心裡甜甜的,貓兒般蹭著哥哥的臉,她身體裡有媚藥,隻要靠近男子就會渾身發軟,更何況還是她最喜歡的哥哥,她媚眼如絲,胸前的大丘緊緊頂在陳瓚胸膛上,陳瓚抱著她走了一段路,已經汗流浹背……
受了非人的折磨才將妹妹完好無缺地送回府,陳瓚才找了自己的好朋友,錦衣衛千戶打聽這事。
兩天後這位朋友才探聽到些消息。
原來這婦人乃是皇上找了幾十年的人,如今也不知被關在哪裡,至於詔獄那位,指揮使大人有些舍不得似的,將她從詔獄挪藏到自己的私宅去了。
陳瓚眉頭緊皺,這可難辦了?妙佛說蘇錦繡變醜了,變醜了還能吸引到眼光奇高的沈夢鶴那廝?
王爺昏迷,他許諾要娶的人被關在沈夢鶴的私寓,就連他那個兒子如今也不知道在哪裡……
王爺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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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華島廣寒殿
李氏不吃不喝已經兩日,皇帝從小顏塌上醒來,喝了幾口烈酒,才有勇氣站在她麵前。
“李清鳶,你也老了。”
二十餘年來第一句,竟是這樣無力的話。
李氏倚靠在那扇異域琉璃屏風邊緣,她一臉警惕地盯著眼前身穿天青織金龍紋道袍、頭戴金冠,頎長清秀之人,“我不認識你,我也不叫李清鳶,我叫李宛娘,莫要認錯人了。”
“朕會治好你的失憶症。”他隻這麼說。
“我沒有失憶,我要回家,我的丈夫和女兒還在家等我,”李氏心中惶恐,用力朝他大吼,她一點也不懼怕他,即使她知道他是皇帝。
“哈哈哈哈……”皇帝癲狂似的大笑起來,“你給朕生了個兒子你也不記得了?哈哈哈原來你真的是自己逃走,不是皇後甚至不是徐貴妃逼你走的……是我傻,明明知道你愛的是彆人,卻無論如何也舍不得。”
“丈夫?女兒?哈哈哈哈哈,朕痛苦了這麼些年,可你卻與旁人夜夜纏綿,生兒育女,李清鳶,原來最狠的人是你……”皇帝早已查清她這些年所有的事,隻是從她口中說出來,他還是痛苦莫名。
李氏臉上露出驚疑之色,“我什麼時候給你生過兒子?我打小在徐府做下人,從未入宮,後來嫁給我夫君,我是罪臣之後,我夫君是被家族所棄,被人追殺,我二人皆布衣平民,我從未認識過什麼皇帝……”
“徐府小丫鬟?是了,你那個主子被王府納做側妃,你那時還小,不過十歲,這些你全然不記得了?是陳鉉,他占有了你,抹去你在朕身邊的記憶,朕要殺了他!”
李氏與陳庭璧逃亡多年,夫妻情深似海,她自然知曉自己丈夫真名叫陳鉉,可她卻怎麼也不記得自己原來叫什麼,庭哥給她起名宛娘,她就叫宛娘,她也很清楚自己有一段記憶是缺失的,可因為夫君的寵愛,她從不在意那段連她自己也嫌惡的過往。
她從沒有當過什麼貴婦太太,更彆說給皇帝生孩子了,她從前是罪犯,後來是奴仆,再後來再次遇到庭哥,她才成了彆人眼中幸福的婦人,她深愛陳庭璧,簡直不敢想象自己從前給彆人生過兒子,她怎麼可能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怎麼可能和旁的人做過那些纏綿至死的事?
可麵對暴怒無常的皇帝,她還是有些怕了,“求您,求您放過庭哥,他,我……我是真的不記得……”她語無倫次,淚流滿麵,不知為何,她心裡很難過。
“朕想過千百種可能,卻沒想過你是不記得朕了……若不是錦衣衛抓了個下三濫,為了戴罪立功供出陳鉉,朕這輩子還能見到你嗎?”皇帝喃喃自語,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李氏雖不記得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卻也記得三十多年前,她李家的血海深仇,是他下令滅了李家,男的流放三千裡,女的入教坊司為官妓,她父親是李家最小的兒子,從前風姿蕭肅、清朗如玉的人,硬生生被數不儘的徭役苦力擊垮了身形,她生在雷州,自小就受了許多苦楚,父親臨終前將她送至徐府為奴。這樣的她怎麼可能給身為仇人的皇帝生過兒子?而不是親手殺了他?
可他是皇帝,皇帝是天下至尊,就算她什麼也不記得了,她也得求他放過她的庭哥,還有錦——“求您,那位小娘子不過與我萍水相逢,放過她吧!”她跪在地上磕頭,一時間心中淒惶萬狀,隻覺天塌地陷。
“夢鶴!”皇帝叫來指揮使沈夢鶴。
“朕聽說你扣下那位娘子了?放了她。”
沈夢鶴跪地,還待說話,皇帝一個窩心腳踢下去,“不要讓朕說第二遍!”
“是!”他雙唇緊抿,捂住胸口斂眉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