陂堂柳 “錦!錦在家嗎?”門口傳……(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3752 字 10個月前

“錦!錦在家嗎?”門口傳來王陂脆生生的叫喚。

林錦拉開門一看,是著五毒補子鸞鳳穿花袍、鸚哥綠紗羅裙的王陂,她手上擎個方形小錦盒,一臉笑嘻嘻站在門口,她身後站著比她高一個頭的萬俟宗,身穿佛頭青夾織直裰,腰間係五色絲絛,兩人穿著倒與端陽分外相合。

林錦趕忙福一禮,“縣老爺您怎麼來了?”

萬俟宗怔愣地盯著她,眼前這張臉分明熟悉,卻是白裡透紅,素淨五官明媚張揚,身上還是那套洗的發白的褐色襖裙,“你……你是……”

林錦不自在起來,忙側身捂臉。王陂看笑話似的盯著萬俟宗,“沒見過美人兒啊!”

萬俟宗回過神,磕磕巴巴道:“我……我二人不請自來,頗失禮,陂子說要來送你個禮物……”他呆子似的,突然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林錦疑惑地望向王陂,王陂眨眨眼,“端陽節好友間要互贈釵子的,以前沒人送過你嗎?”林錦搖頭。

“可憐見的,我帶了隻艾虎符釵,你要回送我什麼呢?要不把你自個送給我吧!”王陂淺笑嫣然,摸向她白皙柔嫩的臉,好久未見到她這般模樣了,著實有些想念呢。林錦日子過得緊巴巴,哪有錢買勞什子釵簪,她不過是借過節送她些體己罷了。

如今她也不在禮儀房了,自然也不吵鬨著讓林錦去做奶媽子了。

“你可不許暴露我們錦是大美人的事情,不然她要被騷擾了就是你的罪過了,”王陂噘著嘴轉向萬俟宗。

那萬俟宗也渾不在意,眯著桃花眼不住點頭,“自然自然,錦姑娘自力更生,比你這樣吃軟飯的好多了,本縣都想給她立牌子了。”

“你瞎說什麼呀!”王陂一個爆栗,氣鼓鼓的,“老娘給你洗衣做飯的,你還嫌棄上了?”

“不敢不敢,你是我祖宗成了吧……”

林錦笑看二人鬥嘴,她鳳眼斜飛,捂著嘴朝王陂眨眼,王陂回她一個拿捏的眼神。

李氏久不見林錦回,門口喊了聲。

“額,快請進來吧,”林錦請兩人入院。

陳庭璧是萬俟宗下屬,長官來家,卻也沒見他拘束,繃著那張冷臉介紹他與白玄認識。

萬俟宗一個小小六品知縣,在當朝狀元、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麵前,也不過就是個比芝麻大點的官兒,他也不敢擺譜兒,臉麵擺的極低,滑不溜秋的。

心裡對陳庭璧更多了些顧忌與好奇,他居然會認識狀元爺,據說這位在殿試上一鳴驚人,今上對他分外器重,不過放他在翰林院曆練幾年,待他一朝入內閣,一飛衝天指日可待。

陳庭璧武藝深不可測,夫人貌美溫婉,兒媳又是個絕世大美人,這樣一家人卻藏於市井,以萬俟宗的機靈勁兒,早從這其中嗅出些不同尋常來,隻他看出這家人心善,秉著難得糊塗的人生智慧,並未放手調查,在他看來,誰還沒些秘密呢?總是刨根問底的人很討厭的。

白玄也對這位剛上任不多久就被多名禦史彈劾的宛平知縣印象深刻,他的手段不知怎麼偏對上了今上的口味,他記得當時今上說了句,“取之於奸,用之於良民,那些人怎麼就容不得個知縣了?”

今上性子邪性,沒有臣子能在他身側待夠五年的,他惜命得很,吃著天師為他煉製的丹丸,自詡參透眾生,總以一種深沉而奇特的眼神睨人,白玄殿試時,聖上就問他話,當時一抬眼望到那雙眼,就讓他猶然生冷。

聖上說,他名字裡這個“玄”字很絕,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五術為之玄,萬物之為玄,他很喜歡這個字。

白玄恍惚覺得自己這個狀元名號也多虧了這個名字,而不是他自己的才學得到聖上的青睞。

學成文武,常伴君側,是為實現立天地民心的抱負,這麼一想,也沒甚要緊。

人的緣分很神奇,不過一麵,相談甚歡,於國事、於民生,竟有驚人之見,白玄發現這個舉人出身的知縣,竟與他有很多理念相合的地方,且他曾在地方上任知縣,施政方式往往出人意表,白玄很喜歡他,於是相約下次把酒言歡,常來常往。

王陂坐在葡萄架下逗恒兒,萬俟宗挨過來,從架子上隨手撈了串葡萄放到嘴裡,“這是錦姑娘的兒子?長得竟這樣好看,你不覺得他很像陳捕快嗎?”

王陂一臉不可思議地拍了他一巴掌,“你眼神兒不好吧,這孩子與陳家人沒有任何瓜葛,怎就像陳捕快了,你再瞎說!”

“這不是陳捕快孫子嗎,怎麼就沒有瓜葛了?”萬俟宗一時不知哪又說錯了,眉頭都擰出川字。

“這孩子不知是誰的,反正不是陳家人的,你日後可莫要瞎說,尷尬的是你……”

萬俟宗半晌反應不過來,一副受打擊的樣子,原來坊間傳聞還能有假?《七品縣令舍棄糠糟妻離京赴任,如花美眷一朝生子遭毀容》,這些竟都是謠言?

王陂努嘴挑釁,“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兒啊,錦的孩子就是她一個人的孩子,沒有你們男人的事兒。”

萬俟宗噗嗤一笑,“沒有男人她一個人怎麼生出孩子,你二十多的人了連這個都不曉得?”

王陂氣得臉麵通紅,“我那死了的丈夫是個閹人,我如何知道這些?不過是錦這麼跟我說的罷了,你就當孩子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不就得了?做什麼與我饒舌?”

萬俟宗訕訕,王陂是個嘴皮子不饒人的,他若不道歉,兩人今日是不要回家了。

林錦聽到爭吵聲,跑過來抱起被嚇到憋嘴要哭的兒子,“有話好好說,二位是怎麼了?”

萬俟宗再見到林錦有些尷尬,他也不是看不起未婚有孕的女子,不過是因她身上奶香味太重,又長得邪魅,害怕自己被蠱住,他本就是風流坯子,看到美人嘴皮子就想過癮,那豔詩輕佻,說給教坊的娘們她們愛聽,說給良家子是要被暴打的,可林錦這樣的女子,太容易勾人魂兒了。

“沒什麼,她就愛與我鬥嘴。”

寶兒見到母親,小嘴啄啄就要找“食物”,林錦有些臊紅了臉,也沒聽清他後麵的話,頭壓得低低地嗯了聲,抱著兒子快步走開了。

王陂叱了聲,“你臉紅什麼?”

萬俟宗著實是怕了王陂了,他苦著臉,腹誹這真是個河東獅,要是誰娶回去了不得被磋磨死,哼,他才不會喜歡這個臭婆娘呢。

“見到錦姑娘這樣的大美人不臉紅的人才是怪物吧,紅就紅了又能怎樣,吃了人家的角黍,也送了禮,該回去了吧!”

“哼,你們男人真煩!”

兩個人告了辭,依舊拌著嘴回去了,巷子裡一青一綠,一高一矮,倒是極相配的樣子。

林錦站在紗窗邊,笑得比月下老人還慈祥。

——·——

送走兩人,陳家才關了門。

陳庭璧坐在上首。

“我排查了一遍,就陳三千這個人最沒譜,他與蘇俊在外麵買賣人口,他不被抓住最好,自己手上不乾淨,被官方通緝,不定還在哪貓著;倘被抓住,狗急跳牆,肖想著戴罪立功的話,我們會被他第一個供出來……”

桃花村的人都知道蘇俊那個買回來的媳婦和陳春關係好,陳家人一朝失蹤,蘇俊被殺,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端倪,但桃花村的人因陳庭璧致富,無緣無故的,他們也不會到處羅唕,桃花村不過一百裡開外的小村子,一般人真注意不到那裡。

“陳三千是不是長得瘦長臉,獐頭鼠目的?”林錦開口,“我剛被送到桃花村時,有個男人與蘇俊一起來接的……”

陳庭璧點頭,“無疑就是他,他二人勾搭成奸,看來早早就做了那等斷子絕孫的買賣了。”

林錦這時才知道那婆子竟再次告官,蘇俊花銀子買了她,性子又陰森恐怖,若他不死,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安然,她心裡也覺得他該死,若他真的買賣人口,那就是千刀萬剁也死不足惜。

可大乾律法嚴明,她好怕陳叔因她而出事。

那張媽媽緊追不舍,九成九是顧氏在背後指使呢?

她以為是自己害得她被父親休棄嗎,她在彆莊的日子應是不好過,又知道林錦還活在某處,便像毒舌一般死咬著林錦不放,千方百計要尋著人,找著了又如何呢?殺了嗎?顧氏自己還有個做親王側妃的妹妹,再不好過會有林錦不好過嗎?

她沒有受過苦,上輩子也是被父母疼愛著長大的,因心疾不能有大的情緒起落,她就連祖母去世都沒有哭,她像個無情無緒的精致傀儡。

而她現在這具身體,前十六年也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嬌養著,活在精致的鳥籠裡,離了庇護,又怎懂得如何飛起來,又如何覓食?

若不是陳家人幫助,她早就死了。

陳家人遇上她也是倒黴,是她連累了他們。

林錦努力抑製自己的哽咽,“是我又給大家添麻煩了!”

“錦兒,我們是一家人,你心善,宛姨喜歡你,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見外的話了,我們救你是心甘情願的,”李氏細語安慰,握著她的手溫涼,像母親的手。

林錦嗚咽了聲,她籠著雙手,說話細聲細氣,生怕自己落了淚。

“我懷疑是我那嫡母,她私底下指使張媽媽報官,就是為了找到我的行蹤,我也不知那個人為何這樣恨我,恨不得我死。從前我父親是想把我送去彆莊,是她把我賣到桃花村,到這個地步了她還不放過我。”

說到這裡,她胸口突然翻湧起恨意,這情緒像烈火突起,灼得她眼角泛紅,她上輩子從未有過這樣激烈的情緒,她捂著胸口,痛得喘不來氣兒,“不瞞大家,我爹是戶部左侍郎蘇烈,我是蘇家五姑娘蘇錦繡……至於孩子的父親,恕我還不能說……”她一臉茫然地盯著地麵,淚水在黑磚上暈成一團一團花簇,其實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