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屏半夜出來小解,發現王爺的主臥居然還亮著。
王爺怎麼還沒睡?
“主子,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他站在廊下問道。
戚無憂這才從舊日思緒中拉扯出來。
“鬆屏嗎?進來吧。”
鬆屏推門進去。王爺還穿著早先那身常服,正坐在圈椅上一動不動。
他在軍營裡混了幾個月,膚色倒是比以前黑了一些。
“王爺,可是陳世子信中說了什麼?”
戚無憂蹙眉,因含了惱怒和疑惑,他的語調並不似平常溫雅。
“陳瓚說蘇錦繡懷孕了……到六個月瞞不住,被她嫡姐告到宗族族長那裡去,蘇家名聲掃地,將她關在祠堂。後來蘇府下人又傳說,蘇烈將她安置在城外的彆莊裡。陳瓚派人去彆莊找了幾次都沒找到人,反倒是那蘇家夫人顧氏也被關在彆莊不得出……”
他頓了頓,一臉悒鬱道,“此事必有蹊蹺!可惜我這封信收到的太晚,蘇錦繡若不在彆莊,蘇家人會把她藏在哪裡呢?”
鬆屏睨了眼王爺,心中有些想不通,蘇錦繡既有了王爺的骨肉,為何不找王爺說清楚呢?
戚無憂還在兀自言語,“我真是不喜歡她……那日我……身中情毒,躲在暗巷等你回來,陳瓚這小子熟於製藥,定能解我身上的毒。誰知那蘇錦繡發現了王府的馬車,執意要上來……”
泰寧侯世子陳瓚是戚無憂伴讀,也是他唯一的好兄弟。
戚無憂心想,自己寧願自己爆漲而死,也不願與不喜歡的人睡在一起。
可他終歸是沒忍住,欺負了她……
鬆屏對那日的事情記憶尤深,他覷著戚無憂發青的臉色,小心斟酌著字句,“可是……那日您確實……”
他想說您確實睡了人家姑娘的呀?
戚無憂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兒道,“做過的事我不會不認,隻是眼下剛解決完肅州兵變的事兒,新的總兵還未赴任,我總不能這時就走,再說皇上的聖旨還沒到,此時回京又得一頓好罵。”
他來回踱步,顯得有些煩躁,“這樣吧,你先回京準備,我給父皇寫信,求他把蘇錦繡許配給我為妻……”
鬆屏驚呼出聲,“什麼?!您不是說陳世子沒找到人嗎?再說皇上不喜女子婚前失貞……”
雖說王爺要負責任,可在鬆屏看來,蘇錦繡自己上趕著被王爺那個,抬舉她做個側妃已經是王爺仁慈了,王爺居然想娶她做正妃。
王爺身份尷尬,若是泰寧侯家的女兒,對他還能有些助力,那蘇烈爬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不過是因了皇帝對蘇家老太爺的蔭護,後來蘇烈要不是靠梁王,他自己怎麼可能在那個位置坐穩?
“蘇錦繡婚前失貞是我造成的……”他那日後來雖意識模糊,可總還記得她的青澀……
“可王爺您不是說想娶自己喜歡的女人為妻嗎?”
“……若沒有這事……”戚無憂鬱卒,“算了,我已經沒有資格了……”
“哎呦我的殿下哎,您可是王爺,普通人家尚且三妻四妾呢,您又怎麼會沒有資格呢?”
戚無憂搖頭。
鬆屏一急,說起話來也不帶腦子,“她以前到處勾引男子,誰知道這肚子裡懷的是誰的孩子啊?”
……
鬆屏感覺王爺飛過來的眼神都帶著刀子,“彆囉嗦了,趕快收拾收拾回去,我和蘇錦繡如今一個比一個名聲壞,我有什麼好嫌棄人家的。再說陳瓚不是還沒找到蘇錦繡嗎,我求親,也能逼蘇家人放出蘇錦繡。”
鬆屏隻得應了,伺候他歇下。
……
戚無憂心裡藏了事,睡得也不甚踏實。
迷迷糊糊中,他夢到一個女人正在生孩子。
一片血紅,血泊裡的女子麵色蒼白,滿臉淚痕,她肚子大的驚人,兩腿叉得很開,嚷嚷著要找娘。
可她身邊沒有一個人,她逐漸氣竭,氣兒都喘不上來。
戚無憂看得有些心焦,夢裡的他怎麼也走不到她身邊,隻能對著那人喊道,“你可以的!快些好起來!”
……
戚無憂醒來後心情就有些微妙。
仔細想想,若蘇錦繡真的懷了身孕,那這時節,孩子也該要生了……
生孩子會要了女人半條命,這還是養他的母妃於嬪說的。
於嬪曾經懷過孩子,但她沒有保住,後來身體就一直不太好。
於嬪是個不受寵的,梁王欺負戚無憂,她管不了。就連皇帝處罰戚無憂,她都是最後才知道。
他們母子二人,都不為皇帝所喜,在紫禁城裡看夠了眾人的虛與委蛇兩麵三刀。
從小戚無憂就發誓,他長大了一定要娶自己喜歡的女子,給她所有的尊容和寵愛,他絕不要像父皇那樣,留給後宮女人們一個刻薄寡恩的背影,也不要像父皇那樣,養個兒子跟養條狗似的。
他可以做一個沒有世俗欲望的王爺,但一定要活得有溫度。
雖然對於要娶蘇錦繡這件事,他心裡還有些難過彆扭,但一想到或許她正躲在某處,竭儘所能的生育他的孩子,他那點怨氣也就消失無蹤了。
她不是喜歡他嗎,想來他們中間,總得有個人是真心歡喜吧。
——
鬆屏剛走沒幾天,北方戰事再起,北狄人得到情報,肅州兵發生暴亂,肅州總兵被大乾皇帝治罪,如今靖安衛群龍無首,隻有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坐鎮。
機會千載難逢,北狄右翼賢王呼延霽率領三千騎兵南下,短短時日,數個州縣遭到劫掠……北狄搶走大乾六畜百萬匹、百姓上萬人。
皇帝的密旨急如星火,緊急時刻,他還是決定信任自己這個遠在肅州的親生兒子,他命令安王堅壁清野、修固城牆,守住肅州門戶。
戚無憂在軍中隱身數月,與兵士們一起操練坐臥,各衛所的守備、千總、把總都是什麼素質,他摸得比誰都清楚。
與他同一鋪的小兵李龍,此人精通北狄語,為人狡詐,騎術一流,此時就被戚無憂任命為斥候,先行查探呼延霽行蹤,兩日後李龍回報,呼延霽轉道黑泉。
他又任命把總島風為前鋒,島風善火銃,他手下的士兵個個精壯迅猛,是奇襲的好材料;升守備林海為參將,暫管靖安衛,嚴陣以待。
但靖安衛剛經曆一場兵變,士兵們心不齊,林海短時間無法樹立在軍中的威信,戚無憂並不把希望放在乾軍大本營。
兵貴神速,正月二十日,戚無憂率先鋒士兵百人,在黑夜的掩護下,連夜奔襲至黑泉,呼延霽這邊沒有任何風聲,尚躺在女人的被窩裡睡大覺。
戚無憂與李龍、島風三人喬裝成北狄士兵偷偷鑽到呼延霽營帳,趁機悶死了呼延霽,幾人又趁北狄士兵換值時快速回撤,一場暗殺乾淨利落,無聲無息。第二日事發,北狄騎兵群龍無首,無法繼續作亂,很快就退了兵。
戚無憂不費一兵一卒,解決了北狄軍的一員大將,雖有運氣的緣故,但他總歸做成了這件事,皇帝這時才發現,自己這個兒子居然還有做武將的潛力,於是他下旨命戚無憂為威武將軍,鎮守肅州。
皇上的意思是,既然在京你毫無用處,不如守在邊關,一樣為國分憂。
但,戚無憂是個皇子啊……
朝中大臣們於是便也知道,安王多半與皇位無緣了。
戚無憂原本是要回京娶妻的,奈何皇命不可違,他隻能悶在肅州練兵,一個翩翩公子,每日裡舞刀弄槍,風吹雨淋,溫潤如玉的皇子,硬生生被磋磨成了一塊硬鐵。
鬆屏不時來信,告知他京中形勢。不久之後,戚無憂才知道,原來蘇錦繡竟是被顧氏給賣了。
這事原本知道的人不多,無非是顧氏身邊幾個丫鬟婆子,還有蘇烈,蘇烈為了麵子,隻是把顧氏關在彆莊,偽造蘇錦繡也在彆莊養胎的假象。
然而鬆屏去蘇府透露蘇錦繡懷的是安王的崽時,蘇烈卻慌了。
王爺想娶他女兒,可他上哪兒去給他找去?
驚慌失措之下,隻得一股腦兒的把真相抖落出來。
這事兒實則在大戶人家也很少見,庶女再不受寵,也不可能被嫡母發賣,隻因蘇錦繡未婚懷孕就要磋磨至此,顧氏心性可見殘忍。
蘇錦繡不知被賣到了哪裡,顧氏身邊的那個老媽子不知為何,恨蘇錦繡恨得緊,被施了最嚴酷的拶刑,依舊一聲不吭。
以蘇錦繡不懂寬柔、肆意妄為的性子,不可能忍受得了受製於人、為男人做牛做馬的生活。
蘇錦繡懷了他的孩子,原本應該求他庇佑,但他被皇帝“流放”千裡,消息閉塞,等知道了這些,事情已經很難挽回。平時勾纏她的那些紈絝子弟也變得陌生,沒有人願意為她出頭,她一個千金小姐,父親無能護不住她,自己性子嬌縱不知疾苦。一場變故,她的人生偏移了軌跡,能不能活下來都說不準。
戚無憂又寫了封信,求皇帝為他和蘇錦繡賜婚。
這麼下來,皇帝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兒子那次睡的女人是蘇尚卿老尚書的孫女兒蘇錦繡。
然而,戚無憂的求婚信被皇帝壓了下來,皇帝看不上蘇家,更不可能讓兒子納蘇錦繡為妃,但皇帝調查一番後,還是下旨令蘇烈休了顧氏。
這是皇帝第一次管官員的家務事,官員們議論紛紛,卻不知為何。
皇帝不是在意蘇錦繡肚子裡自己那個孫子,孫子他有的是,梁王一個人就生了四個兒子,他隻是不喜歡女人太過毒辣。
皇帝覺得,蘇錦繡可以是山溝裡某個男人的妻子,但他的孫子,不能給山溝溝的男人做兒子。
兒子天天要賜婚賜婚,人都不在怎麼賜婚?簡直昏了頭了!
他隻負責找皇嗣,至於那蘇錦繡,就算找到了也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自己的兒子怎麼可能娶這樣的女人?
不如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