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在大乾最西北,這裡有最彪悍的士兵、最貧瘠的土地,最富有的藩王,以及,最落魄的皇子。
若有人問起為什麼堂堂四王爺戚無憂會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界兒?
安王府的小太監鬆屏能嘮上一嘮。
誰能想到他溫潤如玉、一塵不染的主子會栽在女子身上?
一年多以前,國母張皇後薨,張皇後賢良淑德,為天下婦女表率,靖和帝為發妻守孝,也頒下諭旨,命令天下臣民為皇後守孝一年,皇子皇女禁止宴飲、屠宰、婚嫁。
皇帝專事玄修,頗重禮法,最厭惡不守規矩的人。
那日他家殿下赴他二哥梁王的宴,原以為不過又是一場溜須奉承,隻需點個卯就溜,誰知席間既有女子相陪又有佳釀相伴,走,又沒法走;留,又怕被人做了筏子。
梁王母妃是徐貴妃,他犯錯無非是一頓責罵,他家王爺有什麼?從小由小宮妃養大,不過一個母不詳的皇子,雖才封了安王,建了王府,可皇帝不喜,王府也是謹守最低規製建的,沒有那等聰明的臣子願意去安王府,他甚至沒有自己信得過的幕僚。
不得寵的皇子,非是謹小慎微,活不到今日。
梁王比他這個皇弟大了十歲,先太子早夭後,聖人未立太子,但他不過就四個兒子,梁王既占個長,母妃身份又貴重,若無意外,他將會是帝國下一任皇帝,原他也不在意自己這個庸常的皇弟。
不過是看不慣他長得好看,時不時戲耍一番罷了。
聽說不僅冠絕京城的大美人蘇錦繡癡纏他,甚至連泰寧侯之女陳妙佛也哭著鬨著想做他的王妃,豔福倒是不淺。
殿下每次見梁王都沒什麼好事,是以那日鬆屏眼都不敢眨,他一步不離地跟在自家王爺身後。筵席之上,勳貴們推杯換盞,梁王也遞來長春酒,王爺以不勝酒力拒了。梁王又叫廚子上菜,這回若再拒,那就顯得不識抬舉了。梁王下了好大功夫,珍饈都是從南海運過來的炙蛤蜊、炒鮮蝦。
徐國公世子徐湛看他不喝酒,菜也夾一點點,便一個勁兒地讓女伎替他夾菜,鬆屏想著反正大家都在吃,想來沒什麼掛礙,就沒有勸。
誰知筵席過半,王爺臉色越來越紅,一向不近女色的他居然沒有推開身旁濃妝豔抹、酥/胸半露的女伎。
鬆屏暗道不好,還沒等他想出對策,王爺卻突然站了起來,他雙目猩紅,勉強壓製住心頭那股邪火,朝自己那個笑得一臉猥瑣的皇兄作揖,說是想帶這名女伎回王府。
梁王求之不得,吩咐女伎好生伺候就放他走了。
等王府的馬車拐到一處巷口,安王才一臉嫌惡的命令鬆屏把那女子扔出去,並威脅她不許向梁王告狀。
王爺意識是清醒的,隻是身子難受的厲害,他蜷在角落,令鬆屏去泰寧侯府找世子陳瓚找解藥。
隻是泰寧侯府畢竟遠了些,鬆屏緊趕慢趕,還是慢了一步。
鬆屏想起後來的事就臉紅,當他匆匆帶著陳瓚趕到的時候,那輛高頭馬車裡傳出陣陣讓人羞臊的抽泣嬌吟,而自家王爺不知拉了哪家女子,正行那雲/雨之事。
那女子嬌媚入骨,初時還嚶嚶作態,哭求不止,後來那聲兒弱了些,像小貓一樣發出細弱的叫聲,撓的人心裡發癢。
聳疊而起的身影,夯般匝實的聲響,粗喘聲和抽泣聲此起彼伏……因看不清,反倒讓人生了遐想,彆看王爺白淨俊逸,實則寬肩窄腰,高大威猛,那啥……也生的邪性,哎呀真是不能想,他一個沒把兒的人可聽不了這些……
這還是王爺第一次禦女,殿下果真天賦異稟啊!
直到暮色四合,馬車裡才沒了動靜。
陳瓚正坐在巷口的石墩子上,他努力克製半天,警戒自己不要笑得太猥瑣,王爺的笑話可不能隨便看。
於是他等裡麵消停了一會,才上前敲窗,“王爺?”
一陣窸窸窣窣,是那女子聽到動靜,慌忙起身穿衣服的聲音。
少頃,從車上跳下來一位妙齡女郎。
陳瓚看著麵色酡紅,一臉春意的蘇錦繡,當場就愣住了。
這……這都哪跟哪啊。
蘇錦繡的嫡母顧氏是梁王側妃的姐姐,梁王側妃是世子戚昭的生母,蘇家一向是堅定的梁王一黨。
蘇錦繡對安王的感情不知所起,陳瓚記得自己徹底記住蘇錦繡這張臉的時候,她就已經愛王爺愛的要死要活的了,不過這注定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單相思,安王私下極厭惡梁王一家,更是不可能喜歡一向肆意妄為,極不端莊的蘇錦繡,是以雖然蘇錦繡極力癡纏,王爺從未給過她好臉色。
這蘇錦繡好本事!居然睡了王爺!
啊不不不,是自家王爺占了大便宜。
蘇錦繡性子囂張,但人長得美豔啊!
瞧瞧這慌亂逃開的媚勁兒,還有那鳳眼含春,骨細肌豐……嘖嘖,一向囂張跋扈的大美人被王爺糟蹋的甚是楚楚可憐。
陳瓚少男心碎了,他也暗自迷戀過蘇錦繡的啊,王爺不要太過分了……
沒過幾日,大乾梁王與安王守喪期間飲酒作樂的消息就傳到了皇帝耳邊,甚至有那添油加醋、捕風捉影的人說,安王與那女伎急不可耐,在馬車裡就辦起了事。
皇帝震怒,下令處置酒樓的掌櫃,並一乾女伎。罰梁王禁足一個月,安王則被發配肅州體察民情,自我修省。
這件事好像就這樣過去了。
皇帝實則不是那麼好糊弄,錦衣衛指揮使查出安王並沒有睡那個女伎,但又真的有人聽到了那場活春/宮。
那麼,和他這個兒子在暗巷裡春風一度的,到底是哪個不檢點的女人?
王爺清醒後不讓任何人提起這事,說來蘇錦繡總是一府千金,王爺卻沒有任何要提親的想法。
以蘇錦繡的性子,從前又那樣糾纏,竟然也沒有跑來威脅王爺娶她,實在是匪夷所思。
大乾民風開放,女子可入朝為官,也可自立門戶,做主婚姻之事,其開明程度可見一斑。
然而靖和帝在位的後期,他越來越厭惡女子拋頭露麵,不僅外廷禁用女官,連宮裡也撤除六局,凡事也多指靠十二監的大璫們。
他尤其喜愛荊表節婦,認為婦人當端謹貞靜,從一而終。
上行下效,民間開始慢慢推崇淑女列婦,從前那些叱吒風雲的女官們,在世人眼中,就變得不那麼端肅和美。
蘇家是出了名的家風貞靜。
王爺讓噤口,許是為了保護女子聲譽也說不定呢。
但王爺自己則在京城丟儘了臉麵,被皇上趕到茫茫蒼野。
主仆幾個風塵仆仆,跨越千裡來到這鳥不拉屎的肅州,京城的是是非非,也就被遠遠扔在了腦後。
肅州官場混亂,總兵、巡撫、鎮守太監誰也不服誰,這幾個人更不服王爺,王爺為了“體察民情”,帶著護衛沙魚幾乎走遍肅州,常常幾個月不在府中。
隱了王爺的身份,反而能看的更多。
陳瓚那封寫給王爺的信也就在府中擱置了兩個月。
……
靖安衛。
近來軍中事情頗多,新任巡撫一上台就宣布降低士兵月餉。
雖說今年是個豐年,但誰嫌自個賺得少?士兵們被鼓噪起來請願,巡撫逮捕了幾個領頭的士兵,這下眾人更不服,竟然引發一場嘩變。
巡撫認為糧價下調,相應的,月餉就該降,誰知一來就惹了眾怒。
士兵們火燒巡撫衙門,活活燒死了巡撫。
局麵失去控製,憤怒的士兵們不僅燒殺搶掠,還把銀庫、兵器庫洗劫一空。
還有那等作奸犯科之人,侵入百姓家裡,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肅州一時成為人間地獄……
總兵李煥無奈之下開倉放糧,並找到暴亂的士兵頭領,承諾士兵軍餉如舊,也不追究他們的責任,暴亂才逐漸平息。
事後,李煥還是殺了領首叛亂的士兵,並請朝廷治罪。
朝廷派人調查,也被李煥糊弄過去。
而戚無憂扮作普通士兵,每日混跡軍營,連鬆屏也找不著他。
如此,他耗費月餘,細細調查,才摸清事情的前因後果。當他把搜集的證據交給鎮守太監時,鎮守太監都嚇了一大跳,當即向皇上上彈章——肅州總兵李煥貪墨,囤積居奇,漠視民瘼,挑唆暴亂。
王府眾人這才知道王爺居然真的在“體察民情”。
原來新巡撫到任,發現肅州府軍紀鬆弛、銀庫裡的銀子甚至不夠發放士兵一個月的軍餉,無奈之下隻能先行降餉,誰知這樣一來,肅州糧價暴跌,總兵李煥屯了幾年的糧食賣不出去,他想治治這個不守規矩的巡撫,才利用士兵們憤怒的情緒替自己解決了政敵,但卻也是他助長暴動,給百姓帶來苦難……
朝廷再一調查,這人可了不得,冒功領賞的事兒做的可不少,蒙騙皇上,欺壓百姓,虛偽至極……
當安王終於有空拿起陳瓚那封幾月前寄來的信件,已經是轉年的正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