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春愁 子夜,雪越下越密……(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3520 字 10個月前

子夜,雪越下越密,野風從四麵呼嘯而來,馬車一路行得頗艱難,若不是鞭子抽得又緊又急,怕是這會還趕不到王平口。

因風雪肆虐,巡檢司附近的客店都被占滿了。還是白玄付了幾倍的銀錢,才討到兩間客房,

男人們擠在小小的客房裡取暖,另一間則留給女眷。

風雪把客店門前的大明角燈吹得咯吱亂響,火芯子明明滅滅,地上覆了層厚厚的積雪。

林錦從窗邊瞧去,正好看到白玄和老譚守在巡檢衙門門口,許是他們提前說好在此接應。

她心口悶悶的,有種前世心疾發作時的那種悶痛。

李氏和春丫有些待不住,向店家借了盞風燈就要出門。

這時衙門口傳來一聲驚呼,是陳庭璧攜陳躍騎馬趕到了。

李氏推門迎去,幾乎一眼就瞧見陷入昏迷的兒子,若不是有春丫扶著,她也要倒下去了。

“庭哥,這……這怎麼回事?躍兒……怎麼了?”她語調驚惶,渾身發軟,竟是不敢上前去看。

陳庭璧一臉陰沉,邁開步子隨白玄往裡走,覷空轉身安撫愛妻,“宛兒,沒事的,他沒事,不要擔心。”

可兒子沒有意識地癱軟在他懷裡,身上還有那麼多的血,怎麼是沒事呢?

李氏失了魂般,趔趄跟上。

深更半夜的,一時也沒處找大夫,陳庭璧隻能把陳躍安置在女眷們的房間,從李氏的寶箱裡取出些止痛的麻沸散和乾淨的布替他固定好腳踝,一邊包紮一邊講起早前的纏鬥。

白玄癱在床邊,望向因疼痛而昏迷的摯友,“怎麼會這樣?”

什麼叫被挑斷了腳筋?什麼叫武功儘失?

李氏茫然失措地望向丈夫,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

沒人比她更清楚,兒子雖文武兼修,卻一直向往疆場,渴望做威武霸氣的大將軍。

她不敢想象兒子睜開眼之後會有多痛苦。

陳庭璧替陳躍固定好雙腳,也顧不上林錦和白玄在場,上前用力環抱住妻子。

“沒事的!躍兒是我們的孩子,他肯定能挺過這一關,誰也沒想到那蘇俊會這樣瘋癲,也是躍兒技不如人……怪不了任何人,躍兒當不了大俠,以後考取功名也同樣能過得很好。”

陳庭璧並未覺得被挑斷腳筋是什麼值得絕望的事,隻因他生命中有過比這些更生死攸關的大事兒。

隻要還留條命在,便是天大的好事。

他斜睨著跪在一旁流淚不停的林錦,“這是他命中有此一劫,錦兒姑娘莫要哭了。那蘇俊一死,你也可以寬心了。”

這個時候並沒有心情理會外人,不過是看她大著肚子跪在那裡淒美可憐,心有不忍罷了。

林錦低頭,有些無可適從,“對不起……”

李氏心裡哀歎,兒子管過那麼多閒事,卻折在蘇俊這裡,錦姑娘膽小,還不定怎麼驚惶,可她如今自顧不暇,也分不出心來照撫她。

她倚在床沿,替兒子蓋好寢被。

這一夜注定無人入眠。

陳庭璧殺了人,總不好在巡檢衙門口多呆,是以第二日一大早,眾人就啟程,繼續趕路。

正午時分,西直門外熙熙攘攘,皇城地界,守城官兵盤查的緊,林錦悶在馬車下麵的暗格裡,幸運的是也沒遇到什麼太較真的守衛,馬車很順利進了城。

陳庭璧賃的住處在積慶坊一個小胡同裡,離宛平縣衙不過五裡,隻是京城居大不易,不過小小三間房,他們夫妻一間,春丫、林錦一間,陳躍、老譚住一間。

張白玄遠房表叔在京做官,為他精心挑選了一處宅子,隻是他憂心陳躍,不願離陳家太遠,便在不遠處的悅來客店住了下來。

眾人在京城安頓下來,正旦也到了。

……

京城的正月,比鄉下要熱鬨得多,年前幾日陳庭璧替巷子修了座天燈杆來驅邪,倒引來鄰裡的注意,鄰居王陂覷著新來的人家男主人高大,說話硬浪,是個練家子。女主人嬌柔寬和,小兒媳又生的極為貌美,遂生了結交的意思,派小丫頭過去送了些年禮,陳家人也禮貌的回了禮。

王陂是禮儀房王太監的老婆,才二十來歲的年紀,在積慶坊居住,專為乃茲房挑選“奶口”的,她貂皮帽套下兩雙眼狄良突盧的,甚是機靈。

眼瞅著這家小婦人要生,若下一季能選了她,王太監定會賞她,若這事兒能做漂亮,也算給自己長臉。

這家兒病女癡,可見並不富裕,兒媳做了皇子的奶娘,富貴一生,這對普通人家的誘惑可不是一般。想來他們是會應的吧,王陂看多了這樣的事情,對此倒還有些自信。

她就眼巴巴地盯著對門兒媳婦的肚子,擎等著做成她這件大事了。

元旦這日一早要拜天地祖禰,在佛前燒阡張紙馬,林錦與春丫張羅著做了扁食給陳庭璧和李氏,祈願他們福壽綿長。

一家子坐在一處吃團圓飯,隻有陳躍冷著臉一聲不吭。

實則他從醒過來到現在,十幾日過去了,一直是一個表情,甚至連看到林錦也不臉紅了。

他就像一個心死的人,任何事都難以激起他的熱情。原本他不願意走路,還是陳庭璧替他做了個拐杖,逼他每日在街邊溜溜。

他誰也不搭理,甚至連白玄也當空氣。

可會試就剩兩個多月,他如此頹喪,如何對得起過去幾年的辛苦?李氏有些不是滋味起來,兒子這樣她看著也難受,許是打小就沒受過折磨,走得太順了,他完全接受不了自己不能再習武。任憑他爹怎麼勸也不聽,整個人失了魂一樣。

林錦把剔好的魚刺放到他碗裡,他也一聲不吭,還是李氏斥責了幾句,他才懶懶提箸,胡亂扒了幾口飯。

林錦難堪地低下頭。氣氛低沉,眾人神色各異,飯也難以下咽。

春丫有些受不了哥哥這樣,她張嘴小聲問道:“哥哥你是不喜歡錦姐姐了嗎?你從前不這樣的,為什麼耍脾氣?”

陳躍偷偷掃了眼林錦,她早緩過神,正一臉溫柔地替李氏盛湯。

他嘴角微動,氣悶得很,想解釋卻不敢開口。

是他廢物,是他打不過蘇俊……

李氏體弱,顧不了他整日整夜的,要不是林錦,她早就垮了,林錦心懷歉疚,什麼臟話累活都搶著做,替他燒水煎藥,甚至不顧男女大防替他換藥,她一個孕婦原不該做這麼多的。

李氏和陳庭璧並沒有怪罪林錦的意思,但林錦卻坐立難安。

債欠多了,她就生了自己竟一無是處的念頭,開始越來越討厭自己,在這個世界,她越來越找不到自己。

她是正月十四這一日發動的,當時她正在廚房裡煎藥,突然肚子陣陣疼痛,像被人往下拽一般,李氏聽見她痛叫,忙叫來春丫,兩人合力將她扶到月子房。

李氏之前替村裡的婦人接了次生,這次就嫻熟多了,房中炭盆燒得正旺,春丫端來一盆又一盆熱水替她暖肚,李氏替她按摩僵硬的身子,教她如何調整呼吸。

孩子胎位正,並不難生,但是林錦太緊張了。縱然李氏儘心儘力幫她,她也一度痛得渾身打顫,這副身子這輩子都沒有受過這樣的折磨,她禁不住,滿臉是淚的喊娘,胡言亂語的,可是沒有人替她受這痛。

玉玦也急起來,她的身體此時應該非常疼痛,已經快要使不上勁了,她雖沒有痛覺,卻好似感同身受般。

人疼到一定程度思緒就會斷片,林錦在一片混沌中隱約聽到有個男人在她耳邊囈語,擾的她不得安睡,她不知這是蘇錦繡那一魂的影響,還是她自己因太痛而產生了幻覺。

她隱約覺得那個模糊的男人應該是戚無憂。

男人聲音像暖玉一樣動聽,麵目始終不清,但那張瑞鳳眼深情繾綣,他說,林錦啊,你可以的,不要自暴自棄。

她咬緊牙關,怔怔地撲上去問,她真的可以嗎?

但撲了空,意識也逐漸清醒過來。原來是李氏在拍她。

她用力拽緊身下的棉被——還得接著用力啊……

屋裡血水一盆一盆,女人的呻/吟時斷時續。

窗外花燈綻放,燦若白晝。在一片簫鼓笙歌,金闕錦繡中,男男女女行在這紫陌紅塵,一切似是夢中。

巷弄裡有孩子們在放三連浪,炮聲陣陣,伴著歡歌笑語,那樣的喧攘歡快還是掩不住林錦的痛叫,陳躍有些躺不住,他拄拐挪到窗下,聽著林錦的聲音逐漸變小,過了會又清醒高亢起來,直聽得他渾身發涼。

生個孩子竟是這樣艱難!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個時辰,許是更久,他隻覺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才聽到母親驚喜地喊,“生了!生了,是個小子!”

看來她沒事了,他這才鬆下緊繃的雙肩。

李氏開門,恰看到兒子僵直地立在那裡。

她挑眉,兒子明明就是喜歡林錦的,為何突然對她冷淡?

難道是自卑了?

母親看穿一切的眼神讓陳躍臉紅,慌忙間也顧不上拐杖了,閃身逃回了房。

李氏不是那等隻認貞潔不看人品的婦人,她不僅不會因林錦未婚懷孕而對她有所齟齬,反而想撮合撮合兒子與林錦,就是不知她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