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子裡日子過得緩慢,林錦肚子卻像吹氣一樣突然變得很大,她手腳腫脹,走路都艱難了些。原本想著自己不過是借住在蘇錦繡的軀體裡,又有蘇錦繡的一魄“監督”著,便不敢也不願有多餘的念頭,隻是替她活著罷了。
可如今她心裡生了眷戀。
這樣與她血脈兩連的,神奇的小家夥,在她肚中越來越鮮活,她有時能感受到他在腹中的動靜,小小生命就這樣在母體裡滋養、生長,她也恍若在此刻才真正落了地。
她一個未出閣未經曆人事的姑娘,突然有了身孕,自是什麼都不懂,這裡沒人教她如何保胎,她就努力回想前世,那時嫂子懷孕,娘是怎麼一步步教的。
據說孩子太大不好生,孕婦七八個月不能老躺著,自個犯懶了,孩子也跟著懶,生的時候就費勁些。
她便求了蘇俊,允她每日繞著河沿散步。蘇俊被她唬得開懷,自然無有不應。春丫也趁蘇俊不在時,過來陪她走走。
有時春丫的哥哥陳躍和好友張白玄溫書太累,也會緩步踱到河邊解悶,順便接春丫回家。
幾人於是有了極短暫的接觸。
陳躍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林錦時的驚豔。
實在是這樣的小村子裡,從沒見過這麼白皙細膩的女人,她挺著大肚子,笑意盈盈地立著,清麗的像剛出水的芙蓉。
他足愣了好半晌,才捅捅身邊的白玄,衝他擠眉弄眼。
怪不得春丫這丫頭總往河邊跑。
聽說是蘇俊花了一百兩買回來的媳婦,大戶人家做過丫鬟的,被人搞大了肚子,主家生氣發賣了的。
陳躍瞧著她不像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反像是出身不凡的閨秀。
林錦也察覺這兩人談吐不俗,一看就是有學問的,一問才知,兩人竟都是舉人。
也怪道春丫總說她兩位哥哥要見皇上大老爺了呢……
村裡能出個秀才就是祖墳冒青煙了,桃花村竟一下出了個舉人,許是再過不久,更要中個進士光宗耀祖了!
看來春丫雖傻些,卻不說假話。
她又記起春丫說過,張白玄就是被她哥哥赤手空拳從惡徒手裡救出來的,陳躍有武功的!
熱心腸又不魯莽的好人!林錦霎時小臉都亮堂起來,望向陳躍的目光就有些熱切。
一旁的白玄冷眼望著,眉目緊皺。
乾朝不重男女大防,隻有蘇家那樣的大宗族才會謹守千百年的舊習,何況這樣的小村子裡,婦女們都要種田、做些小買賣為生,自然拋頭露麵的多。
土屋很少有人經過,不知蘇俊做過什麼,村裡人對他怵得很,很少來他家門口礙他的眼。
不過林錦還是很注意,幾人無非是見個禮,問候幾句,談不上熟識。
她還摸不準陳躍和張白玄的性情,不敢冒然留下把柄。
隻無意間,向春丫透露自己原是京城富家女,被人陷害才到此處,極是憧憬京都煊麗,她知曉春丫喜歡跟哥哥講很多話。
京城富家女,大了肚子,被蘇俊花錢買了回來,誰信她是安心要和蘇俊過日子呢?
重點在於,她根本不是大戶人家的丫鬟,也不是不守婦道,才被人搞大了肚子。
這是兩個故事,差彆大了去。
原她也不是胡說,她的身份不能造假,就是蘇俊知道了,也說不出什麼來,她不怕這個,是他撒謊在先。
哪裡會有人幫著旁人欺負自己呢,就是再依賴一個人,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
陳躍覺得自己病了,有時林錦盯得他久一些,他便臉麵漲紅,手足無措,可他又不想讓她彆看自己,這種既享受又無措,既甜蜜又折磨的感覺讓他心神不寧,這下也懶怠背書了,雖也未見過幾次,但他就是莫名地,心裡總想著她。
幾人頗有默契地躲開蘇俊從山裡回來的時辰,半月過去,見了三四麵,蘇俊竟是沒有絲毫察覺。
這日接春丫回去的路上,陳躍也不斷提起她,想從春丫口中撬些話兒,偏春丫無知無覺,難掩歡喜地跟在後麵“姐姐喜歡這個”“姐姐那個”……說個不停。
看得出兩兄妹都極喜愛林錦。
隻有白玄心裡壓根沒這茬。
白玄已經在陳家待了兩個月,與陳躍坐臥一處,懸梁刺股。兩人互相鼓勵,學業進步飛快,隻是他近日想開口離開,但陳家人太過熱情,他告彆的話一直說不出口。
他不能再讓陳躍這樣下去了。
他下了決定,當下長歎口氣,叫住前麵還聊得暢快的兄妹,“陳兄,我想我們應該早些上京準備春闈的事?”
陳躍不防他突然轉了話題,倒是楞了半晌,呆呆問,“哦?什麼?哦,是要快些去,還有三四個月就要考試了……”
陳躍是百年來十裡八村第一個舉人,白玄則是他在路上救回來的舉子,聽說是從蘇州府上京趕考的,路上遇到劫匪,若不是陳躍相救,命都要沒了。
陳躍天資聰慧,悟性非凡,不然也不會讓頗為傲氣的應天才子張白玄與他結為好友,切磋學問。他又隨村裡的遊俠學了好些了不得的功夫,為人豪爽,嫉惡如仇,也因管了許多閒事,有小孟嘗之稱,最是熱心腸。
白玄學問頗高,是應天府會試的第三名,家中行商,富甲一方。他性子有些淡淡,一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但他很關心陳躍這個半路結交的朋友。
“浮光,你近來心思全不在溫習書本上,那個婦人……她懷了身孕,還有個看得很緊的丈夫……”他說的隱晦。
陳躍臉色通紅,想說自己問心無愧,卻又發覺自己確實有些心思不正。
“春丫說,錦兒姑娘不願承認是蘇俊阿叔的婆娘,村裡人都知道她是蘇俊叔買回來的,她卻不認,可知她並非喜歡他,而是無可奈何被買賣到此……”
春丫也在旁插嘴,“是呢是呢,叔一回來,姐姐就像戴個麵具一樣,笑得嘴角都要裂開了,偏叔還很喜歡她這樣笑。白玄哥哥見過鎮上那些賣麵具的嗎,就是……就是……”她形容不出來,急得想哭,心裡敏感地覺出林錦很不喜歡蘇俊。
“反正姐姐說了,她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被人害了的……叔叔卻對我們那樣說!叔叔騙人!叔叔是壞人!”
白玄眉眼淡淡,“你怎知她不是騙你呢?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是金尊玉貴的,怎麼可能因為懷個身孕就遭此厄運?必然是她拿話哄騙你呢,你個傻孩子。”
他又轉向陳躍,“你也甭想了,她現在懷著身孕,又嫁了人。她想勾搭你,你看不出來嗎?一個有夫之婦的勾引,清醒一點就知道必然有所圖謀。”
陳躍第一次有些生白玄的氣,他冷臉輕哼,“我怎看不出來這些?錦兒姑娘守禮得很!你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再說如若丫頭說的是真話,那她一個人被賣到此,心裡該有多大的委屈啊!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浮光,我是擔心你,那個蘇俊,一看就不是好人。”白玄無奈,“且,我聽聞她每日伺候殷勤,你怎知道她不喜歡呢?”
“一個姑娘家到這個地步,她又能如何選擇呢?”陳躍喃喃道,“錦兒姑娘看著這樣善良,誰知年紀輕輕就這樣坎坷,你怎知她不是強顏歡笑?她不是你說的那等心機深沉的人。”
白玄不說話了。
相識以來第一次不歡而散。
……
原本林錦想要生下孩子再逃,但眼下她等不得了。
有時不是你考慮好所有事,它就能按照你的計劃一步步來。
人生總有很多難全之事。
就像她曾經寸步難行,便想有個健康的身體;
如今有了健康的身體,又迫切想得到自由的呼吸。
隻因春丫說她兩位哥哥不久便要上京,很明顯,春丫的哥哥,那個叫陳躍的,為人熱情可靠,還有武藝,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值得她得堵上性命求他相幫,機會隻有這麼一次。
她隻能鋌而走險,希望到時候肚裡的寶寶能撐住。
所幸不久蘇俊有事要去隔壁鎮上一趟,他知道十日有些太久,生怕出什麼問題,便委托裡長夫婦照料林錦,當然他也存了些讓他們看住林錦的心思。
裡長心思純善,知道蘇俊極喜愛林錦,自然滿口答應。
林錦為他備好路上的吃食,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蘇俊看得心頭一熱,知道她是真心依賴自己了,一時沒忍住,親了下她的臉。
林錦愣住了。
不過很快她就迫使自己綻出一個極甜蜜的笑來,柔柔地斜靠在他懷裡,“快些回來,我一個人在家裡害怕。”
“嗯,安心等我,不許看旁的男人,若有人兜搭你,回來我就殺了那人,”蘇俊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濃重的殺氣。
林錦這回是真的嚇得呆愣住了。
蘇俊第一次對她說這樣重的話,身上殺意乍現,她聽得害怕,也不敢抬頭看他,心臟陣陣緊縮,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蘇俊手掌摩挲她的下巴,而後用力抻起,他眸光深沉,林錦卻怎麼也找不回之前的演技,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蘇俊走的第二天,春丫就一蹦一跳地過來找她了,道是裡長夫婦邀請她去家裡做客。
林錦握緊顫抖的雙手,努力撫著肚子裡的孩子。
寶寶啊,你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