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斜 朔風冷冽,一排樹枝泠泠地……(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3980 字 10個月前

朔風冷冽,一排樹枝泠泠地禿愣著,現出原本清晰冷硬的軀乾。

時令已到臘月,為了不久之後的年節,村裡走動也多了些,這日鎮上還有大集,村民雇了幾輛牛車,三三兩兩招呼吆喝著往集上趕。

林錦挽了個慣常的桃花頂髻,著鴉青素綢對襟長衫,兩腰素色馬麵裙,肚子撐得鼓鼓,外麵還裹著她那件金灰色的皮氅。

春丫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往前走,小嘴勤快地與路過的村民打招呼。

那些村民一璧與她寒暄,雙眼滴溜一圈,打量起她身側懷孕的小婦人。

大乾冬日異常陰寒,能見日頭的時候少,大雪寒風總不消停,村裡愛美的婦人即便日日敷麵脂,但稍不注意,臉就皸裂,連呼出的氣兒都是冷霜清寒,實在冷的人心灰意懶,再生不出愛美的念頭來。

但見這婦人白嫩嫩一張小臉,皮膚被寒意浸得通紅,卻不見皸,豔麗絕美的五官不施粉黛,倒似一朵雪蓮寒風迎立,仙女兒似的俊俏。

婦人們心下可惜,這樣貌美的女子,偏賣給冷酷無情、還大她許多的蘇俊,即便是懷著身孕賣過來,那也是蘇俊撿了大便宜。

男人們倒是窺得心癢癢,但一想起她家男人,便不敢再多瞧,豔羨一番也就過去了。

林錦一路被偷瞄打量,有些窘迫,腳下就快了些,春丫扶她一路,差點也跟不上她的步子,不多久兩人就拐到槐樹街,裡長夫婦笑吟吟地等在門口,中年男人俊秀高大、女子則眉清目秀,笑意盈盈。

瞧著竟都還很年輕。

陳家就在村後的一顆大槐樹底下,規規矩矩的四合院,五間青磚瓦房,大院子圍得緊實,比平常村居人家富足很多。

林錦快走幾步過去服了一禮。

裡長夫人李氏迎林錦進屋,見她禮數周全,又生得美貌,自然十分喜歡。

幾人坐在坑上取暖,李氏看她肚子有些太大,便沒忍住囑咐了幾句,生育時切莫過度慌亂、如何調整呼吸及生子後如何保養才不至損了身子……大概是憐她身側沒人照料,碎碎念念說了許多。

林錦一一記著,心中感激,眼中就透出些孺子之慕,她身側的春丫感到新奇,也聽得極認真。

李氏知道女兒喜歡林錦,談話間總是依在林錦身邊,彆看春丫這丫頭熱情,不過是教養使然,實則能得她喜歡的人有限,她隻是腦子轉的慢一些,卻不能真正說傻,心裡什麼都清楚,就是不會說,村裡那些看不起她的,她也很少和她們走動。

林錦是她第一個親近的外人,李氏想到此,不由多看了林錦幾眼,其實林錦鳳眼微挑,嘴角上揚,心形小臉巴掌大小,是驕傲張揚的麵相,但那雙眼睛卻繾綣,長睫卷翹,眼神透著柔和,生是軟和了麵相中的清冷感。

李氏冷不防想起昨夜兒子的話,這錦姑娘,也許並非大家族裡犯了事的丫鬟。

李氏年輕時也在大戶人家做過丫鬟,有些富貴人家的家生子,倒不比一些主子差,生得花容月貌的,不規矩的見得多了,但那些人,也沒一個有這錦姑娘的氣度和美貌。

李氏一頓,倒是明白兒子這是又想管閒事了。

快到晌午,李氏要進東廚燒飯,林錦與春丫也去幫忙,李氏便笑著打發她們回去,不要她們來裹亂,再說孕婦不好燒火做飯,對孩子不好,林錦隻得乖乖等在臥房。

春丫的房間布置的溫馨,處處都是小女兒的心思,火炕上熱烘烘的,炕上還有個小方桌,是陳躍替她做的,桌上亂哄哄放幾本翻開的書,角落小耆草瓶裡一朵臘梅盛放,倒也清雅好看。

林錦閒來無事隨意翻本書看,越看倒越覺得有趣,話本子講的是千金小姐為了書生與家人決裂,私奔後才發現良人竟有妻室,女子淒淒婉婉,哭了好幾頁的詞。

她看得入迷,春丫一臉神奇地伸出頭打量她,“姐姐也愛看話本子?”

林錦被她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嗔她,“被你嚇到了!”

春丫嘻嘻哈哈渾不在意,林錦無奈搖頭,低頭繼續看書,但很顯然,後麵哭了幾頁,書也翻到頭了。

她轉向春丫,一雙眸子流轉,用她悅耳輕柔的嗓音問她,“話本很好看,這本《紅烈記》後麵怎麼樣了?小姐就隻會哭?”

春丫神秘一笑,“這本子是白玄哥哥寫的,後麵的內容應該還在我哥哥書房,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林錦愣住,仔細想了想白玄的樣貌,卻怎麼也記不起來。

隻記得他愛冷著張臉,好像誰都欠他錢不還似的,這樣的人竟然還會寫話本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默然半晌,才隨意答了一句。

春丫聞言點頭,“白玄哥哥是個大才子,聽哥哥說還是個土財主呢……”

據說乾朝時,民眾穿衣甚是僭越,有的土財主連蟒服都敢穿。

林錦腦中就現出白玄穿著大紅的麒麟補服,雪白蠻闊的雕花玉帶,拖著牌穗印綬,頭戴烏紗帽的樣子出來。

應是很滑稽了,林錦眼底閃過笑意。

外麵傳來李氏的聲音,春丫隻得一臉可惜地道,“吃完飯我帶姐姐去找找後冊。”

林錦點頭,牽著春丫的手出了門。

……

莊戶人家平素不在意什麼男女大防,但林錦貌美,裡長擔心兒子與她撞上了,傳出去不好聽,午食就分了兩桌。

陳躍白玄與裡長在廳堂,幾個女人便在春丫的臥房吃了。

擺好桌子,一盤盤美味佳肴盛上來,捍薄餅、香油調醬瓜,燒土步魚、趕溫麵……

李氏生怕招待不周,儘己所能的做了很多拿手好菜,冬日嚴寒,應季的蔬食少,李氏也很發愁,還是陳躍過來寬慰幾句,李氏才緩了神色。

李氏趕的溫麵又細又滑,林錦生到這個身子裡,還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竟是一口氣吃了兩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碗,李氏一臉笑眯眯地、滿是慈愛地望著她,林錦想到自己的母親,又想起莫名來此處的這幾個月,眼底就泛起淚珠,埋在碗裡不敢看她。

李氏歎口氣,放下碗筷,輕聲問她,“姑娘是有什麼委屈嗎?說給姨聽聽,興許我們可以幫到你。”李氏秀美柔和,隻眼角有淡淡痕跡,看起來嫻靜如水。

林錦連忙抹淚,哽了一下,才抬頭衝她笑道,“我沒事的。”

吃過飯洗了碗,幾人在房內敘話,聽見外麵亂哄哄的,便出來看。

原是村東一家媳婦要生了,村裡接生婆卻去了彆村,村子裡除了那位接生婆,便隻剩李氏會接生,那村戶沒辦法,轉頭跑過來求李氏來了。

李氏心地善良,雖好多年沒替人接生過,怕自己手生,但到此情形,她又不忍婦人受苦,隻得取了封箱的器具出來,隨那村戶趕過去了。

林錦望著她遠去的俏麗身影,口中喃喃,“春丫,你們家當真是臥虎藏龍啊……”

……

陳躍住在東廂,他的書房就辟在旁邊的小屋裡,此時白玄、裡長幾人正在廳堂說話,春丫便扶著林錦,兩人偷偷往書房摸去。

兩人你推我我推你、嬉鬨地擠進屋子,就見陳躍正坐在長案上奮筆疾書。

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住了。

春丫一眼就看到哥哥膚色有些深的臉變得通紅,他手足無措,不知道眼睛往哪放。

林錦也隻愣神片刻,她瞥了眼呆呆的春丫,這裡隻有她們三人。

機會難得。

她便也沒有猶豫,快步行到他麵前,這一下敏捷地不像個孕婦,她扶著肚子跪下,顫著聲兒求道,“求陳公子救救我!”

陳躍俯首,她雙頰泛白,櫻唇紅潤,眼中還蓄著滿滿的淚,卻始終強忍著不落下來,這個角度看去,她羸弱不堪,又嬌又媚,翠色耳璫因主人激動起來而搖曳不已,他癡癡看住,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胸臆裡翻湧。

林錦想磕頭,奈何肚子太大蹲不下去,她隻得望著他清亮的雙眼,語含祈求,“我根本不是什麼丫鬟,我是京城尚書家的女兒,爹爹原本打算把我安置在彆莊,嫡母卻容不下我,花了銀子把我賣給蘇俊,我……為了活下去,為了孩子才虛與委蛇,應付那蘇俊,可我不能一輩子這樣!不想在這裡當他的婆娘!我聽說你們不日就要上京,求你,趁他還沒回來,帶我走吧!”

陳躍當然不要她跪,他不由自主地攙她起來,把她安置在書桌旁的圈椅上。

春丫早也緩過神,她也蜷在陳躍身邊,一個勁兒的求他救救姐姐。

林錦眼含熱淚,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其實麵前的人已經模糊,她卻不敢動。

她微挑的鳳眼因淚水而漸生媚意,但她自己渾然不覺,她不知自己這樣美,她隻是,順著本能求救,卻不知看著她的人心裡,又存了怎樣下作的念想。

陳躍想起白玄寫過的話本子裡,有個攝人心魄的花妖,專門用眼淚勾引書生與之交/合,然後生吞了他們的血/肉,用以滋養她嬌媚的花蕊 。

若那妖孽生的錦姑娘這樣,能春風一度,那書生自然也不在意什麼生死了。

陳躍驀然驚醒,錦姑娘這樣善良柔弱,怎麼會是那些妖孽呢。

她不過是想求個生機罷了,是他齷齪,生了邪念。

他從前意氣,大丈夫自詡豪情,助人也從未有多餘的想望,此時就更是唾棄起自己來。

要人說,不過是少年慕艾,情竇初開,那女子又生得豔麗勾人,隻要不生那強取豪奪之心,有些旖旎幻境實不為過。

他努力把住那些歪斜的念頭,皺眉道,“若事情真是這樣,錦姑娘所求之事,在下必然儘全力也要相幫,隻是……”本想說蘇俊陰毒,又怕嚇到她,隻得咽下這些話。

林錦拭淚,手緊緊絞著汗巾子,“我知道可能為難您了,可我實在沒有彆的辦法了。您隻需把我扔在京城,我也不會傍著您不放,若是得了好際遇,我也不忘您的好……”

陳躍聽得出來,她是真正走投無路了才這樣求人。

“原本還要過幾天才走的,不過,眼下還是快些走,錦兒姑娘且等等,我去廳堂找爹他們謀算謀算。”

這就是應下了。

林錦欣喜若狂,她抱住春丫,終於放聲大哭……

陳躍在旁望著,嘴唇蠕動,卻沒有再開口,隻是當下便決心要帶她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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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服飾部分參考《醒世姻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