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 天氣陰寒,雪半月才化,……(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3918 字 10個月前

天氣陰寒,雪半月才化,河水冷凝,嗬氣成霜。

這日好不容易出了個豔陽天,晌午的日頭高懸,照的人心裡覺出些暖來。

裡長家的女兒春丫一如平日在河邊遊蕩,她小時被燒壞了腦子,十五的人了,心智卻像個孩童,她沒有旁的愛好,就喜歡每日瞎跑亂竄。

無論她走到哪裡,村民們總是一臉慈愛地送她很多吃食,她的小包裡永遠塞的滿滿的。

她停在河邊土屋的籬笆牆外,一眼瞥見不遠處坐著位漂亮姐姐。

春丫最喜歡看漂亮姐姐,她蹦蹦跳跳地跑過去。

林錦身著醬色暗花緞斜襟夾襖、暗藍緞連裙,肩上還披著她那件灰色皮氅,她正閉著眼側耳聽,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陣陣鐘磬聲。

有腳步聲慢慢走近,她頓時緊繃起來。

一抬頭,對上一雙極純淨的眼睛。很明顯有些癡傻的姑娘,但家裡人拾掇的極利索,身上半舊不新的棉夾襖襯藍緞裙洗得乾乾淨淨。

不是蘇俊。

林錦唇角微翹,眸中總算帶了一絲真誠的笑意。

美人一笑連天都亮起來了,春丫就更開心了,她飛奔至她麵前,雙手送上自己的手爐,嘴上還咕囔著,“漂亮姐姐,給你。”

她聲音清脆悅耳,行動也很利落,林錦多時沒見過外人了,連玉玦近來也不愛出聲,她正好想找人說說話。

她擺擺手,把手爐還給她,“我不冷,你拿著吧,”村子裡物資匱乏,還不知她從何處淘了這樣稀罕的物兒來。

春丫又推回去,“我不冷,姐姐冷。我回去還有的,我兄長帶了個好朋友回來,他有好多這個呢?你是蘇俊叔叔的婆娘?”

林錦愣了一下,臉色漲得通紅,忙矢口否認,在這樣清透無知的丫頭麵前,她無需隱藏自己不喜歡蘇俊的事實。她咳出聲,狀似無意地轉換了話題,“這個村叫什麼?你哥哥也在村裡嗎?”

一提起哥哥,春丫可自豪了,“我哥哥是要考狀元的!他和玄哥哥都是狀元!玄哥哥從好遠的地方來!他們要去見天子啦!對了,姐姐還問什麼了?哦,對了,這裡是桃花村,會開滿桃花哦!”

林錦下意識轉頭張望,突然想起今早蘇俊上山打獵去了,複平靜下來。

春丫這廂說完,才反應過來好像又犯錯了,她連忙捂住胖乎乎的手,圓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可什麼都沒說!不許罰我寫字兒!”

林錦失笑,春丫見她溫柔可親,便纏著她問東問西,姐姐肚子裡有小寶寶啦,可以和他玩兒嗎,漂亮姐姐可以去我家嗎……小嘴劈裡啪啦不停,林錦也極有耐心的答著。

她還從包包裡翻出白玄送給她的杭州產的果味軟糖,林錦這次沒有拒絕

嗦著清新的糖果,聽春丫一言一語不搭調的話,不需要討好誰,實在是少有的放鬆。

一聲咳嗽聲打斷了和諧的畫麵。

蘇俊一臉陰沉地站在不遠處,肩上還扛著頭野豬。

春丫看到蘇俊,就像老鼠見了貓兒,嚇得一溜肩就要逃,她又想起哥哥說要有禮數,轉頭朝林錦匆匆服了一禮,小聲作了彆,貼著牆角溜了。

林錦扶肚起身,像是沒發覺他發沉的臉色,兀自甜笑道,“蘇大哥回來了?我做了豆豉肉醬爛的小豆腐,還有臘肉、蒸玉米饃饃,快去吃吧。”

林錦臥床二十日,差不多能起身後就開始每日做些吃食。

蘇俊不愛言語,喜怒難辨,每次都是默默吃飯,林錦便想著法兒的和他說話。

林錦也不想如此,但她得讓蘇俊相信,她是真的不記得一切了,也是真心願意和他過日子。

一個失憶且無依無靠的女人,生活技能為零,從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如今隻能緊緊攀附他,不敢有絲毫逃跑的念想。

她想,這應是極容易讓男人膨脹的一件事吧。

他們曾經也有過很多記憶,蘇俊稍一試探,就知道她確實什麼都不記得了。

有一次他若無其事地提起安王,問她還記不記得?

那是她曾經最喜歡的男人。

林錦心下詫異他竟也認識安王,麵上卻顯出迷惑來,一臉無辜地問這人是誰,是個王爺嗎?

她確實沒有任何留戀不舍,就真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般。

蘇俊為買她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兩人的生活很是拮據,但他沒有見過小姐露出嫌棄的表情。

她和以前完全就像兩個人,蘇俊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

他不記得從前她會不會做飯,一個千金小姐根本無需自己上手。但他見過她去酒樓,稍微有些不合口味,她就不會動箸,小姐最是挑剔,各種珍饈美味都吃過,口味刁得很,甚至還是京城最火爆酒樓裡的常客,他以前很難想像,她會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坐在他身側,小口咬著摻了玉米的饃饃。

但他轉念一想,從前她不會在他麵前說這麼多話,一開口也無非是使喚——“蘇俊,我要出門”“蘇俊,拴好我的馬”“好生打他一頓”……

可能是他從未了解過小姐。

他很快打消疑慮,甚而自得起來,這樣鮮活甜美的小姐,他更喜歡。

“春丫是個傻的,她很怕我,你若寂寞,想找她玩,我就在外多待一會,隻一點,咱們這裡很少有人過來,他們怕我,都是從另一頭出村,咱家到底安全一些,但若是你不小心看到村裡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躲遠一點,等我回來教訓他們就是。”

桃花村民風淳樸,雖沒有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地步,但也差不了多少。

隻是錦繡小姐長得太美了,他擔心有些人惦記。

至於小姐,她失了記憶,又懷著身孕,從前就是個草包美人,隻會狐假虎威,不過是仗著爹爹疼愛,又有個梁王世子的表哥,她沒有大智慧,甚而有時有些愚蠢,他從不擔心她會逃。

就是想,她也沒能力逃掉。

他這樣說,林錦就笑得更真心了些,她是真的喜歡那個小姑娘。

蘇俊不由看呆了,他真希望她能天天對自己露出這種真心的笑啊,像要把雪全都融化掉,山川都消融掉的笑,他才發現她嘴角邊竟有深深的梨渦,沒有以前那種冰冷命令,也不是一臉高傲地指責他不配肖想自己。

失憶的小姐更好,他便也沒必要再記得那些不堪的從前。

等孩子生下來,他就明媒正娶,他們好生過日子就是。

林錦歪頭盯著蘇俊吃飯。

“今日我好像聽到有鐘聲響起,這附近有什麼禪寺嗎?”

蘇俊點頭,聲音緊繃,“是有那麼座毗盧寺,香火很旺,”他頓了頓問道,“想去?”

“……不用了,肚子大了,怕衝撞。”

蘇俊“哦”了聲,低頭扒飯。

吃過飯,轉回隔壁的茅草屋歇下。

蘇俊體諒她身體虛,把唯一的床讓給她,自己則在隔壁隨便鋪了張草席。

還給她買了很多衣服、鞋子,甚至不讓她沾水,她除了每天給兩人做做飯,也沒彆的事可乾。

若平常人見了,必定得誇他一聲體貼。

林錦窩在床上,心裡想著毗盧寺、京城……

安靜了很久的玉玦開始閃光,林錦低頭,就見玉玦往外浸水,聲音比簷上的冰還冷。

“為什麼不逃?你每天倒像丫鬟巴結主子一樣,不會真的想等寶寶生了之後和他安心過日子吧?我不要,快點回京找安王,他會幫你的!”

林錦四下逡巡,確保她身邊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彆的形態的物質,“噓,現在我身體這樣虛,孩子不生下來根本跑不了,就是逃也可能是一屍兩命,我要找個合適的機會……”

玉玦哼哼,“他喜歡我,喜歡不應該是成全嗎,我不喜歡他,他就應該放我走啊……”

林錦搖頭苦笑,“要真這麼簡單就好了,我以前聽我娘講過,被賣到山溝溝的女人,被關一輩子逃不出去的比比皆是,那男人好不容易有個婆娘,怎麼可能輕易放人走?指望他們的憐憫,不可能的。”

玉玦像是聽不懂,咕囔一句又不開口了。

林錦又續起被打斷的思路。

雖過了一百年,新朝承襲舊製,京城風物變化也不算大,從前母親總帶她到處乞佛,京郊的寺廟也叫她們跑了個七七八八。

印象中京西確實有座毗盧寺,位於王平口巡檢司,屬宛平縣管轄,這裡很多采煤的人家,總是灰塵遍布。

但她來了半月,此處每天都天際晴明,看來百年前這裡並沒有發現煤礦。

順著這條,她又想起來一事,靖和末年,宛平縣出了個青天大老爺,名叫萬俟宗的,因姓特殊,她倒是記得很清楚。

他在宛平知縣任上做了五年,打破了宛平知縣一年一換的魔咒。

他任職的五年好像就是從靖和四十年開始,到四十五年皇帝駕崩。

因有個無惡不作的弟弟,總也得不到升遷。後來還是新帝登極,他大義滅親,親手把弟弟送進牢獄,才破格升了知府。

史書單獨列傳的萬俟知府,後世頗有聲名。

如果錦繡口中的安王真能安置她們母子(女),當然更好,但若是安王也是個壞的的呢?

萬一錦繡隻是一廂情願,而實際上安王並不喜歡她呢?

她不能全然指望一個不認識的人。

林錦心中漸漸有了模糊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