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湧(十八) 五感漸失(1 / 1)

應染哽咽一滯,忙抬起頭來。

沉昀已微微撐開了眼皮,含笑看著她。

應染“哇”一聲大哭起來,“小乞丐!太好了你沒死!”

“你在我耳邊哭得那麼大聲,就是死了也讓你給叫回來了。”沉昀咳了兩下,語氣很是無奈。

她破涕為笑,胡亂抹了把眼淚,急問道:“你還難受嗎?我去找藥王來!”說著,她跳起來就要走。

沉昀手指微抬,勾住她的衣角。

“怎麼了?”應染忙回身問,撲閃的大眼睛裡滿是擔憂。

“你的右肩......”

應染直起身來,右臂猛掄了幾圈,笑道:“我沒事!藥王已經幫我把蛇毒逼出體外了,我皮糙肉厚著呢。”

沉昀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看她風風火火地衝出去找藥王。

應染的背影漸漸模糊,待她走出門外,就已化作一團火紅。

沉昀努力眨著眼睛,可她的背影依舊朦朧。

他恍然愣住,視線投向屋內各處陳設,皆是模糊。

五感漸失,七竅流血而死。

這就是牽魂引的懲罰。

羽睫輕顫兩下,他慢慢合上眸子,苦笑一聲。

日後,怕是連心上人的眉眼都看不清了。

......

沉昀一醒,整個雲歸穀都有了生機。

南山上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皆是城中百姓送來各種補品,祈願城主早日康複。

應染每日守在他榻邊,沉昀身子仍舊虛弱,但氣色一點一點好起來,漸漸能夠下榻行走,甚至自己烹茶了。

“你倒是說說,那個時候為什麼不樂意留在侯府?”應染枕在他膝上,抱著他的胳膊搖晃。

頭頂那人沉吟一會兒,才開口:“我隻是一個小乞丐,留在侯府不合適。”

應染不自覺地撅嘴,坐直身子瞪他,氣惱道:“我覺得合適!你知不知道,我一覺睡醒發現你跑了,有多難過!”

沉昀低低地笑,眼神促狹看她:“難過丟了一個童養夫?”

應染小臉驀地一紅,理直氣壯道:“是啊,我好不容易把你的傷治好,還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你居然跑了!我上哪兒再去找像你這樣標致俊俏的小郎君?”說著,應染唇角一揚,伸手勾住他的下巴,將他拉近。

他乖順地垂下眸子,抿唇不語。

應染瞥了眼他微紅的耳尖,暗自唏噓,這家夥好像越來越習慣她的調戲了,以往她若是這般挑逗一番,他一定連脖子根都紅透了。

“我給你做了件護心甲,要試一試嗎?”沉昀嘴唇張了又合,躊躇道。

應染挑眉:“自然要試,拿來,我瞧瞧你女紅強不強?”

沉昀嘴角一歪,卻不敢反駁,隻得嘟囔道:“不是用針線縫合的......”

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件波光粼粼的青色軟甲來,其上細小的鱗片密密麻麻,泛著冷輝。

“我怎麼瞧這軟甲有些熟悉?”應染眨了眨眼,摩挲著光滑冰冷的軟甲,這軟甲不像是鐵製的,倒像是某種動物的皮。

“是夔魔蛇的皮。”沉昀麵不改色,輕描淡寫道:“它咬了你,我就將它的皮活剝下來,給你作件護心甲。”

應染笑容凝固,忙仔細端詳手中的護甲,的確很像咬她的那條青蛇。

右肩開始隱隱作痛。

這穿身上不得瘮得慌......

應染暗暗叫苦,又聽沉昀道:“我已祛了蛇皮上的毒,又用破雲訣將它煉化加固,這蛇皮如今刀槍不入,連歲寒劍也傷不了它半分。”

他笑意清淺,溫柔得像是四月花野吹來的涼風,實在難以想象那日在南疆皇宮,他是如何活剝整張血淋淋的蛇皮的。

應染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怎麼了?不喜歡嗎?”沉昀眉心微擰,星眸浮上些委屈。

“喜歡喜歡喜歡!”應染點頭如搗蒜。

他心滿意足地淺笑,垂下羽睫,“你喜歡就好......”

他聲音輕得像羽毛,緩緩搔動應染的心。

——

江州城樓。

“南疆此番又增三萬大軍,不知王爺有何妙計?”

“守。”

丹晏簡明扼要,回了一字,瞥了眼身側端正挺立的中年人。

眉眼平緩,目光溫和,厚唇挺鼻,麵相自帶一股書卷氣,羽扇輕搖,舉止翩然。

此人便是定國公魏昌。

“若單用‘守’之一策,江州軍的折損恐不計其數。”魏昌嘴角掛著波瀾不驚的微笑。

丹晏冷嗤一聲,斜眼看他,兩軍兵力懸殊,唯有死守江州城才能將傷亡降到最低,拖到煞羽軍前來支援。

“聽這話的意思,國公有更好的計策?”

魏昌羽扇快速搖了兩下,驟然一頓,微笑道:“本公倒是有一計,敵眾我寡,須得出其不意,方能險勝。王爺不妨遣一先鋒隊,千騎足以,先攻右翼,待南疆向右集中火力,左翼和後翼便會防守薄弱,屆時,江州軍傾巢而出,截斷南疆後路,來一個甕中捉鱉如何?”

丹晏還未聽完就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暗歎:這魏昌終究隻是個文人,沒上過戰場,隻會賣弄些從書上學來的狗屁兵法。

就憑這等三腳貓,也想坐上龍椅?

他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淩厲,沉沉看著魏昌:“國公這麼有把握,不如國公親自遣一隊魏家軍出城?”

魏昌不慍不惱,欣然應下,施施然搖著羽扇下了城樓。

金楠猶豫半晌,終是忍不住低聲問:“王爺,這魏老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莫不是想立軍功想瘋了,平白出城送死?”

丹晏眉目凜冽,冷笑道:“魏昌豈會是個傻的?他定是與南疆軍暗中相通,故意讓南疆軍假敗,然後彰顯他以少勝多的英勇。”

金楠急急道:“那王爺為何還要派他出城,將這天上掉來的軍功拱手讓人?”

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丹晏紅唇一勾:“急什麼,魏昌不是想立功嗎?我們叫他有去無回。”

——

尚雲軒。

寒潭鶴影,清月遙照。

沉昀尚未痊愈,身子乏得厲害,早早就躺下了,他懷中素來是百歲的位置,如今被應染霸占。

她窩在沉昀懷中,聽著耳畔的呼吸聲漸漸均勻,她悄悄抬頭,凝視著近在咫尺的俊臉。

劍眉纖長,眼窩深邃,濃密的睫毛乖順地垂下,兩頰瘦削,顯得他鼻梁更挺,兩片薄薄的唇瓣仿佛一撚就碎。

應染眸光撲閃,她輕輕將沉昀的衣襟扯下一點,睡夢中的郎君一無所覺。

她垂眸瞥見他心口上那枚鮮紅的印記。

應染頹然輕歎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將他衣襟拉了上去。

她已隱約猜到,她後背那枚粉紅印記與沉昀有關,如今隻是想印證一番罷了。

那次在南疆軍營險些喪命在宏武刀下,緊要關頭,沉昀突然出現。如今仔細回想,彼時她遇險前後不過兩刻鐘,沉昀就趕來了,即使雲歸穀離南疆軍營很近,也必須是第一時間知曉她身處險境,快馬加鞭才能及時趕到。

巫師盟將她擄走,沉昀卻能那麼快追到南疆皇宮,想必她被夔魔蛇咬傷之際他就知道了。

還有她被困重梓院時,手腕被梓辛擰傷......

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答案:

沉昀給她種了蠱。

她一旦受傷,沉昀就可以感應到,從而迅速確定她的方位。

難怪他無論如何也都不願和她圓房,是怕胸口的印記被她瞧了去。

應染把臉貼緊他的胸口,拇指隔著布料輕輕摩挲他心口那枚印記。

這隻蠱,是她與沉昀的牽絆。

至於為何同樣種下了蠱,沉昀能感應到她,她卻不能感應到沉昀,這個謎團直至她見到北山蓮清墟的老人,才稍現眉目。

冰穴外寒風凜冽,冰雪刺骨。

跪在禪墊上的白發老人心如止水,絲毫不為嘈雜的風雪聲影響。

“還請前輩解惑。”應染對著老人恭敬一拜。

老人手中的念珠停了停,合著眼說:“蠱術一學玄之又玄,其中奧秘非隻言片語就能說道清楚,你體內的蠱甚為複雜,老身蠱術不精,隻能告訴你,這隻蠱乃是蠱中之王,若你能夠學會調用蠱王的力量,功力必會大增。”

“調用蠱王的力量......”應染喃喃道,如今的中原危機四伏,她不想總是被沉昀護在身後,像上次一般,被巫師盟抓走,然後毫無還手之力。

還連累沉昀牽魂引發作,險些喪命......

“這可會傷到沉昀?”

老人緩緩搖頭,聲音蒼老又平靜:“蠱王的力量不源自任何外物,蠱王本身,就是力量的源泉。”

應染有些茫然道:“那......如何才能調用蠱王的力量?”

“用心去靠近它,接納它,喜愛它,讓它甘心為你獻上生命。”

應染似懂非懂,盤膝坐下來,屏氣凝神,仔細感受著身體每一寸的變化。

將內力運轉了幾個周天,她依舊沒有感受到任何不同之處,正當她沮喪地想要停下時,忽然,心脈處有了一絲波動。

應染心頭一喜,忙向那處探去,她的靈識能夠清楚地看到經脈下有一個小小的橢圓在緩緩蠕動,隨後一顆淡粉色的小腦袋怯生生地鑽了出來。

這就是蠱王?

應染一愣,她腦中頓時浮現坤羅殿前那堆猙獰惡心的龐然巨物,這樣一對比,這隻小蟲子簡直......太可愛了。

應染欣然探出一絲內力輕輕撩撥它。

粉色的小蟲子害羞地輕顫,渾身變得更粉,扭扭捏捏地爬了出來。

應染暗笑,這蠱蟲定是沉昀親手養的,不然怎會和他如此相像?

應染幾番撩撥,那粉色的小蟲子就屁顛屁顛地跟著她的內力四處遊走,應染將它引至氣海,霎時,一股磅礴之力自氣海洶湧而出,沿著奇經八脈迅速席卷她全身。

“唔......”應染秀眉緊蹙,痛苦地悶哼一聲,冷汗撲簌簌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