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湧(十七) 他又騙她(1 / 1)

應染躡手躡腳地爬下牆,眼珠子亂飄,四處尋找出口。

可這處院子四麵都是牆,沒有大門。

應染暗暗叫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鳳凰樹,探頭打量那紅衣娘子。

那紅衣娘子麵容嬌美,眼角略有皺紋,約莫四十餘歲,可一頭青絲卻白得蒼涼。

“梓辛姑姑?”

應染捏著嗓子輕喚,地上那娘子不應,依舊合著眼,似是睡過去了。

應染大著膽子在她身旁蹲下,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臉蛋,壓著嗓子問:“怎麼出去?”

地上的人毫無反應,應染沮喪,起身欲走。

一隻細手倏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奇大。

紅衣娘子已睜開了眼,她眼尾還帶著醉意的紅,眼神卻冰冷,“你是何人?敢闖重梓院!”

手腕被她攥得生疼,應染忙求饒道:“我......我誤入此地!無意冒犯!隻是不知出口在哪裡?”

“出口?”梓辛冷笑一聲,緩緩坐起身來,依舊扼著她的腕不放:“進了重梓院還想出去?”

梓辛五指驀然收緊。

應染感覺自己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了,她一聲不吭,小臉漲得通紅,咬牙死撐。

若非她右臂不能動彈,墨玉劍又不在身側,此刻怕是早已一劍蕩過去。

突然,鳳凰花撲簌簌地抖動,落下一地火紅。

一道洶湧劍氣刺來,梓辛眉頭一動,霎時鬆了手,翻身躲過攻勢。

“沉昀!”

應染愣愣地看著從牆頭躍下的玄衣郎君,他渾身浸著血,唯抹額上那一點翠綠剔透不染。

洶湧的煞氣自他周身澎湃而出,衣袂翻飛間,掀起一陣濃重黏稠的血腥味。

那雙冰冷泛紅的眼眸直至看見她,才柔和下來。

沉昀快步走來,將她扶起,大手心疼地摩挲著她右肩。

“疼嗎?”沉昀輕聲問,星眸浮上擔憂。

應染定定地望他,微笑搖頭,沒知覺了又怎會疼。

“我來遲了。”沉昀將她摟進懷中,闔上眸子,愧疚般地輕歎一聲。

應染埋進他胸膛,滾燙潮濕的布料貼上她的臉,她心頭一緊。

他受傷了。

一旁梓辛雙手環胸,立在鳳凰樹梢上,饒有興趣地打量二人,“你們這對小鴛鴦,卿卿我我不分場合嗎?不怕老娘把你二人的腦袋揍開花!”

沉昀眸光一厲,拔出歲寒劍直指梓辛的腦袋,低頭問道:“她可有傷你?”

“沒!沒有!”應染忙扒拉沉昀的手,讓他放下劍。

且不說這梓辛姑姑實力深不可測,沉昀已經負傷,她不能再讓沉昀動武。

梓辛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目光夾雜著驚愕,緊緊追隨著沉昀手中的軟劍。

遠處傳來廝殺與叫喊聲,兵器相接的打鬥聲近了。

沉昀從袖中掏出一管鳴鏑。

“咻——”

煙火在空中炸開。

應染被他抱起,飛也似地離開了重梓院。

梓辛並未阻攔,隻是若有所思地望著沉昀的背影。

——

一道刺目警醒的紅劃破陰沉的蒼穹。

淩煙振臂一揮,吼道:“撤!”

一眾星衛烏泱泱地向宮門退去。

“想跑?老夫今日就讓你們統統葬在此地!”烏曈嗓音尖銳撕裂,顯然已經怒不可遏。

他乾癟瘦小的身軀飛上大殿簷角,枯掌合十,口中吐出晦澀難懂的咒語。

霍然,巫師盟的黑袍人紛紛倒在地上,麵容因痛苦而扭曲,軀乾抽搐起來。

“不好!”淩雲臉色驟變,嬌喝一聲:“快走!”

烏曈陰冷地笑,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骨哨,吹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黑袍人的身體抽搐得更加劇烈,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吞噬血肉,掙紮著要破體而出。

“嘶——”

一聲極其尖細的嘶鳴開始響起,接著一陣陣嘶鳴接連不斷。

一眾星衛頓時痛苦地捂住耳朵,步伐踉蹌。

丹晏悶哼一聲,甩了甩腦袋,耳畔充斥著嗡嗡耳鳴,他咬牙將煞月槍“鐺”一聲插進地麵,穩住酸軟暈眩的身體。

“這是什麼東西?”丹晏問。

淩雲眉頭緊蹙,痛苦地彎下腰去,喘聲道:“哨蠱......其聲可摧人心智......封住聽穴。”

丹晏吃力抬手點了自己的穴位,聽覺一閉,果然好受了些。

這時,倒在地上的黑袍人身體紛紛鼓脹起來,很快就被撐得隻剩一層薄薄的皮囊,像氣球一般脹得驚人。

烏曈依舊有節奏地吹著骨哨。

“砰”一聲,黑袍人的身體紛紛炸開,無數條粗壯可怖的黑色柱子尖嘯著衝上蒼穹。

丹晏麵色慘白,驚異地仰望空中狂舞扭曲的巨物,那些哨蠱以黑袍人的身體為根,有的纏繞在一起,有的膨脹直立,有的撕咬同族,唯一相同之處是都長著滿口層層疊疊的尖利獠牙,其上閃著凜冽寒光,黏液淋漓,腥臭無比。

“這是......蠱蟲?”丹晏吞了吞口水,他隻聽聞江湖有蠱蟲此物,卻不知是這樣猙獰可怖的怪物。

烏曈的哨聲陡然變得犀利,哨蠱猛然一僵,像是受到了某種指引,全都張開獠牙,呼嘯著朝煙雨城一乾人撲來。

一道寒光閃過,一條哨蠱的頭部被斬斷,黏膩的□□噴灑一地,其餘的哨蠱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紛紛向後蜷縮去。

烏曈聲音一沉,冷哼道:“這會兒才來,太遲了些!”

歲寒劍飛回一人手中。

沉昀攬著應染立在宮牆,遙對著大殿簷頭的烏曈。

“這就是哨蠱......”應染看著眼前的龐然巨物,不由怵了一身冷汗。

沉昀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溫聲道:“安心待在此處。”

言罷,他踏空上前,歲寒劍倏地劃破掌心,他捏緊了拳頭,鮮血自半空嘩啦啦地灑下。

哨蠱沾上他的血,像是被烈火灼燒一般,淒厲哀鳴,猙獰扭動,漸漸融化,化作一灘黏稠惡心的黑色液體。

烏曈像是遭到了反噬,猛然噴出口黑血,晃蕩了兩下,墜下屋簷。

沉昀的血裡有牽魂引的氣息,牽魂引是蠱中之王,故而可以壓製哨蠱。

可惜,烏曈並不知曉其中秘辛。

應染怔然看著眼前一幕,猛然想起那次在墓室,他也是用這種不要命的法子消滅哨蠱?

哨蠱的叫聲消失,眾人像是猛然掙脫了禁錮,迅速撤離了南疆皇宮。

......

輕舟疾馳,片刻不歇地朝著江州方向返航。

沉昀盤坐在蒲團上運功療傷,他薄唇泛白緊繃,雙眸緊緊閉合,枯蝶般的長睫微顫。

應染一動不動地坐在一旁盯著他,秀眉凝重。

他受了傷,又失了那麼多血,定然內息紊亂,難以平複。

應染鼻腔酸澀,心頭升起愧意,若是她再強一點,能獨自逃脫,就不必沉昀冒死來救了。

“他不會要掛了吧?”丹晏湊近來瞧,他英眉一挑,看著麵如死灰的沉昀哼道:“你若死了,染染就歸我了!”

沉昀猛地睜眸,噴出一大口血來,驚了眾人一跳。

應染撲上前扶住他,看著滿地妖冶的腥紅,她慌了神:“怎麼會這樣......”

淩煙兩步跨上前,抓住沉昀的腕,把脈片刻,他臉色猛地一白:

“牽魂引發作了!”

“他的抹額不是可以壓製牽魂引嗎?”應染顫聲問。

“抹額隻能延緩發作時間,城主已經離穀一月有餘,已耗到了極限。”

“唔......”沉昀似是想安慰她,可一張嘴更多的血湧出來,他努力擠出一點笑意,漸漸合上眼。

應染幡然醒悟過來,小臉煞白。

他又騙她。

——

雲歸穀。藥王閣。

“他是調用了牽魂引的力量,才導致反噬加重,還好回來的及時,破雲訣護主,沒讓牽魂引攻到心脈。”藥王看著昏躺在榻上的沉昀,捋了捋胡須,眉眼露出凝重之色。

應染伏在榻邊,紅著眼眶問:“怎樣才能救他?”

“星淩咒有作用嗎?”立在一旁的淩煙淩雲緊緊盯著藥王。

藥王緩緩搖頭:“牽魂引牽製城主不能踏出雲歸穀,如今他回到穀中,牽魂引自然陷入沉睡,我已儘全力救他,可他傷得太重,能不能醒,幾時醒,就看他的造化了,不過他向來命硬,多半沒有性命之憂......”

應染咬著唇,忐忑地望著榻上虛弱蒼白的郎君,他兩頰瘦削得厲害,薄唇乾裂,身形單薄得仿佛風一吹就能將他帶走。

她此前卻不曾發覺。

他定是被牽魂引折磨了許久。

心臟像是被狠狠按進水裡,痛得窒息麻木。

“牽魂引對身體造成的損傷是不可逆的,這隻是第一次發作,就已消耗了他四成功力,日後你們要多加留意,若是再次發作,便會武功儘毀,變成廢人,若是第三次發作......”藥王猛然頓住,不再說下去,重重歎了一聲,搖著頭出去了。

淩雲淩煙靜了會兒,亦退了出去。

應染獨自枯坐在榻邊,守著奄奄一息的郎君。

她呆呆地看著沉昀,忍不住將頭埋進他的頸窩,嚎啕大哭起來。

“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小乞丐......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怎麼才想起來......”

應染哭得像個孩子,她終於想起來沉昀是幼時那個漂亮的小乞丐。

那個眼睛亮晶晶的小乞丐,總是安靜地躲在角落裡看她,澄澈的眸子像是盛滿整條星河。

難怪她總覺得沉昀眉眼熟悉,原來是經年的陳釀,比青澀時多了些複雜的心事。

她怎麼才認出來......

“你千萬彆死......我想起來了,我還沒告訴你我想起來了......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告訴你......”應染抽噎得厲害,肩膀哆嗦著,“我還沒八抬大轎,娶你進門......你彆死......”

她心底慌得厲害,這種恐懼感上次出現還是在爹爹身死之時。

她已經什麼都沒了,沒有家,沒有親人,連個容身之處也沒有。

失去沉昀的代價,她經受不住。

應染素來蠻橫跋扈,幼時被寧晉侯抽鞭子也不曾落一滴淚,此刻卻情難自抑,哭得不知所措,語無倫次。

忽然,背上多了一隻手,輕輕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