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雲咆哮翻湧,像一頭凶殘的巨獸,將明日吞吃入腹,四下陰風陣陣,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
一雙烏靴疾奔過幾道宮牆,臨到殿前卻放輕了步子,踏進殿中。
“陛下,烏相大人,那人來了。”
高坐龍椅的人身姿挺拔,英氣逼人,麵罩黃金麵具,一身玄金龍袍,他下首的老者頂著黑紗帷帽。
二人俱不顯真容。
烏相沙啞道:“他人在何處?”
“來人武功高深,此刻已攻到泰安宮門,被他殺死的玄金衛不計其數。”侍衛慌張回道。
烏相冷嗤一聲:“你們兩千人攔不住一個人,果真是群廢物,罷了,隻消將他擋在坤羅殿外即可。”
那侍衛忙垂首應下,驚慌逃出殿外去。
南疆帝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黃金麵具後的神色難測,他食指一下一下緩緩敲擊著扶手上的龍首,悠悠道:“愛卿費心設下此局,就是為了讓寡人看看玄金衛有多沒用的嗎?”
烏相笑了一聲,看向南疆帝:“陛下此言差矣,來人不僅武功高強,更是煙雨城的城主。”
“哦?”黃金麵具後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似是提了幾分興趣,“任嬰的傳人?”
“不錯。待他成為陛下的死士,我們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將煙雨城收歸囊中,屆時,白巫秘術儘歸南疆所有,吞並北黎,一統中原,指日可待!”
南疆帝自胸腔發出一聲笑,極為愉悅道:“那寡人就等著愛卿的好消息了。”
言罷,南疆帝一震衣袖,起身欲走。
“陛下留步。”
烏相突然開口。
南疆帝步子一頓,轉而看他:“還有何事?”
烏相從黑袍中緩緩伸出一隻枯手,拿過身後黑劍,雙手捧到南疆帝前:“臣無意中發現此劍,獻給陛下。”
劍鞘長三尺,上刻騰蛇紋,劍柄琢蛇首。
南疆帝盯著眼前烏黑的劍鞘,麵具後的瞳仁不住顫抖。
“這是......墨玉劍......”他聲音顫抖,有些難以置信。
南疆帝一把奪過墨玉劍,鋒利的劍身“唰”一聲出鞘,通體如漆墨,卻又隱隱流淌著光澤,其上爬滿芙蓉蓮枝紋。
“這是茗鳶的劍......”南疆帝顫手摩挲著劍身,無比眷戀,聲音漸漸激動:“此劍你從何得來?”
烏相答道:“抓來的那個女娃娃,她腰間佩有此劍,故臣特奉上。這劍在中原流失多年,今時現世,想必是那煙雨城城主送與他小情人的。”
南疆帝眸光一凜,煞氣自麵具後噴溢而出,“寡人苦尋茗鳶多年未果,原來茗鳶是被煙雨城囚禁了,難怪這麼多年她都不回來見我。”
說著,南疆帝眼底暗潮洶湧,隱隱透出瘋魔之色,他視線投向殿外,定定凝視著遠處的宮門,聲音陰沉:“無論用什麼法子,儘快攻破煙雨城,寡人要救出茗鳶!還有,外麵那人,務必留下他的命,寡人要他做一條聽話的狗,還要好好折磨他,替茗鳶報仇。”
烏相靜了幾息,似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無奈應了聲:“是。”
——
“攔我者,死。”
來人拖劍在地,一步一步踏過重重宮門,徑直向正前方的坤羅殿走去。
銀白的劍尖貼著地麵拖行,刺耳的嘶啦聲像是催命符一般,狠狠絞住玄金衛們的心。
凡靠近他三丈以內者,皆會被卸作八塊。
眾人甚至看不清他出劍的招式,隻聞一道血肉崩裂的聲音,隨即屍肉橫飛,豔紅四濺。
他一身玄衣被血浸透,暗得妖冶,如玉的麵頰上染了星星點點的血,眸底一片腥紅。
玄金衛哆嗦著持劍指向他,步步後撤,誰也沒有膽量去招惹這樣一尊煞神。
烏靴踏過的路上,滿地血腥。
雷聲轟鳴,黑雲嗚咽,天色陰沉得像是要將坤羅殿一口吞沒。
沉昀逼至坤羅殿外,才見這些侍衛作鳥獸散狀,紛紛逃走,四下忽然閃現一群黑袍人,將他團團圍住。
大殿中一前一後走出兩人來,一個身姿挺拔,著龍袍,帶黃金麵具,另一個罩著黑色帷帽,身形佝僂,裹在神秘黑衣中。
“束手就擒,你還能少吃些苦頭。”烏相說。
沉昀沉沉盯住他,冷聲道:“人呢?”
對麵冷笑一聲,回道:“死到臨頭還想著你的小情人?你放心,隻要此後你乖乖聽話,將那女娃娃送你當個玩具也無妨。”
四麵的黑袍人迅速包抄過來,沉昀薄唇繃直,旋身騰空,一劍蕩下,呼嘯如雷,一眾黑袍人被強悍霸道的劍氣震飛出去。
烏相不以為然,似是早就料到,他冷哼一聲,枯手鼓動幾下,一個身形魁梧的黑衣人對上沉昀。
沉昀一眼便看見了他袖中吐著紅信子的青蛇,眼中殺氣霎時暴漲,在那黑衣人放出青蛇襲來之際,他一劍刺中黑衣人的右肩,另一手化掌為爪,迅疾扼住青蛇的七寸,將它從黑衣人袖中拖了出來。
青蛇被迫張大了嘴,在他虎口處痛苦地扭動。
沉昀冷冷盯住它口中尖長的獠牙,其上泛著凜凜寒光,甚是駭人。
隨後,他轉腕提劍,在蛇頭下劃了一周,那蛇皮被他自上而下輕輕一喇,整張脫落。
青蛇爆發尖銳的嘶鳴,瘋狂扭動。去了蛇皮的軀乾上是白花花的蛇肉,慢慢滲出血珠,隨後鮮血淋漓。
那黑衣人亦痛苦倒地,蜷縮打滾,哀嚎不已。
“夔三!殺了他!”烏相厲聲命令道。
那黑衣人勉強站起身來,踉蹌向沉昀撲去。
沉昀將青蛇甩向空中,幾道寒光晃過,蛇軀被斬作幾段,邦邦幾聲墜了地。
夔三又是淒厲地哀叫一聲,竟是連噴幾口血出來,伏倒在地,看向沉昀的眼神怨毒。
烏相大怒:“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兒!老夫來收拾你!”
說著,烏相呼嘯朝他撲來,空蕩蕩的黑衣在風中擺動。
夔三強撐著爬起,與烏相一同夾擊沉昀。
“當啷”一聲,烏相一掌擊在歲寒劍上,竟是震得沉昀虎口發麻。
沉昀心下一沉,隱隱料到了這老者的身份。
他與二人鬥了幾個回合,終還是措手不及之下,被烏相擊中一掌。
沉昀撐劍在地,喉結滾動,將口中洶湧的腥甜吞進肚,抬眸冷笑:“烏曈,你們巫師盟這麼多年,活得像陰溝裡的臭魚爛蝦,隻會躲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烏曈被識破身份,卻並不惱怒,他負手而立:“區區小輩也敢同老夫這樣講話,你師父見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喊一聲師叔!”
沉昀垂著頭,驀地自胸腔發出低笑,他肩頭輕輕顫動,漸漸仰麵,笑得聲大。
“師叔?”沉昀眼神譏諷地看著烏相,“我師父見了你恐怕會叫一聲孽畜!”
黑色帷帽後的麵孔似是氣得不清,聲音漸漸扭曲:“狂妄小兒!今日老夫就替你師祖教訓教訓你!”
一記凶悍的鷹掌朝他襲來,沉昀側身避開,軟劍一彎朝烏曈心窩刺去。
這一劍去得又疾又猛,烏曈閃避太遲,仍是被沉昀刺中左肩。
烏曈痛呼一聲,連連後撤,按住左肩。
詭異的是,自烏曈左肩流出的血不是鮮紅色,而是黑紫色。
“你倒是有幾分能耐,可惜,你雖用著我師弟的劍,卻使不出它的半分功力。”烏曈嗤笑一聲。
獨立高處的南疆帝有些不耐煩了,他冷喝道:“烏相,快些拿下此人,莫要再費口舌!”
沉昀禁不住體內氣血翻湧,終是“撲”一聲吐出口血,麵色慘白。
他雖是天縱奇才,可畢竟與烏曈差了幾十年的功力,縱有歲寒劍在手,也是難敵。
方才故意激怒烏曈時,他暗中運氣喚醒了體內的牽魂引,故而傷了烏曈左肩。
牽魂引除了可以牽製城主無法出穀,它還有另一作用,就是護主。
借助牽魂引的力量,短時間內他內力暴漲,足以與烏曈抗衡。
但時間稍長,便會反噬己身。
南疆帝袖手旁觀了一陣,見烏曈和夔三遲遲拿不下沉昀,冷喝道:“把那個女人押上來!你且聽著,你若再敢反抗,我就命人殺了她!”
殿前侍女得了令匆匆向後宮行去。
此話一出,沉昀突然收了劍,從二人包圍中抽身,飛上台階,徑直向南疆帝走去。
“她在哪兒?”沉昀眼神森寒,隱隱透出嗜血的冷光。
南疆帝絲毫不懼,仍定定站在原地,負手佇立:“你再向前走一步,寡人就砍了她的頭。”
黃金麵具後的聲音平穩沉厚,不見起伏,南疆帝周身散發著獨屬於帝王的威嚴與倨傲之氣,仿佛在向沉昀警告:
君無戲言。
沉昀身形一頓,停止邁步。
身後烏曈和夔三左右殺過來,後頸處煞氣逼近,沉昀微微垂眸,苦笑一聲,認命般的合上眼。
“當啷!”
一杆銀槍倏地刺來,擋住了烏曈和夔三的攻勢。
那銀槍盤旋幾圈,又飛回一人掌中。
“去找應染!”丹晏暴喝一聲,掄起煞月槍猛攻幾招,逼退烏曈等人。
淩雲淩煙亦帶著一眾星衛趕來,與巫師盟的人廝殺在一起。
沉昀一怔,來不及細思,飛身朝後宮奔去。
“狂徒休走!”烏曈怒喝一聲,飛身去追,卻被淩雲和丹晏二人纏住,隻得眼睜睜地看著沉昀向後宮飛去。
——
應染打暈了小皇子,自顧自地出了殿。
這處宮殿偏僻冷清,四麵雜草叢生,荒蕪得可憐,隻東麵有一處不高的圍牆爬滿藤蔓,似乎剛才那聲應答就是從牆內傳出。
“梓辛姑姑......”應染喃喃,她左思右想,南疆皇族沒有這號人物,這梓辛姑姑究竟是何許人也?
“不管了,得先出去再說。”
應染挽了挽袖子,左手拽著藤蔓吃力地往上爬,她右肩自打被那青蛇咬過後,整條臂膀至今無法動彈,不知右臂還能不能保得住。
應染唏噓一聲,要是右臂沒了,下半輩子還消得沉昀照顧。
想著,她唇角浮上笑意,腳下一蹬,坐上牆頭。
向下望去,她不由一愣。
原來牆內另有一方小院。
中央一棵擎天古樹拔地而起,樹冠若雲,層層疊疊的鳳凰花掛滿樹梢,豔紅似火,像振翅欲飛的蝶,仿佛轉瞬就會飛離枝頭。
樹下一紅裙娘子懶洋洋地半躺著,身旁堆滿淩亂的酒壇。
那娘子喝得麵紅耳赤,醉眼朦朧,以至於連應染靠近也未曾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