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湧(七) 走啊,大表舅。(1 / 1)

“不是!”

沉昀否認得決絕。

“那是因為什麼?”

空氣再次陷入沉默。

應染氣惱地在他懷中鬨騰一番,末了狠狠咬住他的耳朵。

沉昀一動不動,靜靜擁著她,任她泄憤。

應染有些氣餒,委屈慢慢浮上嘴角,她鬆了口,順勢輕柔地滑到他耳垂,將那枚小小的圓珠卷得濕滑滾燙。

沉昀眸中滿是迷離,若是白日,定能見他兩頰像火燒雲般的潮紅。

應染小手悄悄探進他的衣衫,向下一扯。

沉昀驟然驚醒,他倏地攥住她的手,嗓音沙啞:

“不可。”

應染不死心還欲再試,可沉昀像是無聲堅守著什麼似的,牢牢控住她,不許她扯開衣衫。

應染氣得一骨碌兒翻過身,用後背對著沉昀。

雖同枕,不同心。

她總覺得沉昀像是蒙著一層霧,分明渴望她,卻又若即若離,小心避諱。

過了一會兒,肩上多了隻小心翼翼的手,像是怕她生氣,討好似的輕輕摩挲。

“莫挨老子!”

應染氣呼呼地反手一記抽,那手瑟縮了下,委屈地慢慢縮了回去。

一夜無話。

約莫兩個時辰,天已大亮,帳外已有士兵走動的聲音。

應染迷迷瞪瞪地醒來,枕畔空無一人。

“沉昀?”

應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慢披衣下了床。

——

“城主,這是應娘子在宏武帳中發現的。”

淩雲從懷中掏出一方小錦盒,恭敬捧給沉昀。

沉昀瞥了眼那錦盒,繼續不斷攪著鍋中的粥,那粥熬得濃稠,咕嚕嚕地冒泡,香氣四溢。

“既是染染發現的,你當還給她,不用交給我。”沉昀淡淡道。

淩雲咬了咬唇,慢慢將錦盒收回懷中。

沉昀朝鍋中撒了把花瓣,將鍋端下,盛了一小碗,慢慢端著向外行去。

路過淩雲時他頓了頓,說:

“昨夜辛苦了,鍋中還有粥,盛一碗喝罷。”

淩雲目光微動,緩緩看向鍋中的粥。

沉昀方要撩帳,那帳簾就先一步被大力掀開,甩得橫飛。

“呀!好香的粥!”

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進了帳。

沉昀眉頭蹙起,看著滿地的灰塵被帳簾揚起,他向後退了兩步,一隻手掩住粥碗。

丹晏絲毫不客氣,伸手便要奪沉昀手中那粥,沉昀身子向後一側,避開了他。

“作甚?”沉昀冷然看著丹晏,薄唇吝嗇地吐出兩個字。

丹晏嗤笑一聲,環胸站定,懶懶地上下掃視沉昀一番。

他不禁暗歎,眼前這郎君站如定鬆,舉止清雅,眉目如星,麵容似雪,倒是生了副顛倒眾生的好皮囊,饒他是個男人,也想多看兩眼。

昨夜返城後,丹晏因傷了肺腑,被金楠一眾心腹強行架著回帳療傷,以至於沒能和應染說上話。

待他療傷完畢已是卯時,將士七嘴八舌地向他彙報,說是那個戴抹額的俊俏郎君被長笙娘子一把拽進了帳,一夜沒出來,帳內還總傳出些拳打腳踢的動靜,很是激烈。

丹晏氣得直衝長笙營帳行去,路上又聽到那俊俏郎君現下正在膳房燒粥,他便腳步一拐,去會會那俊俏郎君。

“你這粥該不會是給我們家染染熬的吧?”

丹晏不懷好意地湊近,看了看沉昀碗中的粥,鮮香撲鼻,濃稠細膩。

丹晏暗叫不妙,這小子有兩下子,竟真會燒飯。

“你們家?你是染染什麼人?”

沉昀眸色一沉,幽幽盯住丹晏。

丹晏訝異地挑眉:“你不知道嗎?染染是本王未過門的王妃。”

沉昀眼中閃過寒光,轉而看向一旁的淩雲。

淩雲忙道:“這道婚約是先帝指下的,但在應家滅門後,這婚約自然就作廢了。”

“作廢?為何作廢?聖上既沒有解除婚約,染染也還活著,她自然還是本王的王妃。”丹晏悠悠開口,百無聊賴地走到灶台前,提起湯勺隨意攪了兩下鍋中的粥,便意興闌珊地丟了湯勺,他斜眼看向沉昀:“你又是染染何人?”

沉昀冷笑看他:“我是何人你不妨去問問她自己。”

“沉昀?”

應染撩帳進來,看到小小的膳房裡擠著劍拔弩張的三人,不由微微愣神。

丹晏登時眼睛一亮,笑道:“染染,你來的正好。”說著,他抬手直指沉昀,眸中撲閃不定,嘴角扯出邪肆的笑意:“這位郎君,讓我問你,他是你何人?”

沉昀亦轉頭看向應染,星眸裡盛滿盈盈光輝,定定地看著她,像是期待著她說些什麼。

應染張了張嘴,話在唇邊繞了兩圈又咽了下去。

她總不能告訴丹晏,沉昀是煙雨城城主吧?

沉昀此番出穀已是破了祖訓,若是再讓人得知他的真實身份,豈不是毀了煙雨城多年隱於世外、不問世事的規矩?

丹晏目光灼灼,沉昀滿眼希冀,應染頓時汗流浹背,她乾笑了兩聲:

“昀郎......乃是我遠房表哥。”

沉昀一怔,眸中光亮霎時熄滅,他斂低了眉眼,默默不語,端著粥碗的手卻慢慢捏緊。

淩雲抬眼看了下應染,默默走到沉昀身後垂立。

丹晏眼中水波流轉,透出幾分意味深長,他笑嘻嘻地攬住沉昀的肩,故作驚訝揚聲道:

“原來是遠房表哥啊!幸會幸會!”

他這故意一聲咋呼,讓帳外來來往往的將士都聽個一清二楚。

應染尷尬不已。

沉昀依舊垂眸不語,薄唇緊緊抿起。

丹晏笑得愈發妖冶張狂,他湊至沉昀耳邊,壓低了聲音說:

“幸會啊,大表舅。”

沉昀低垂的羽睫輕輕顫了一下,掩住了眸底稍縱即逝的殺意。

應染看二人氣氛不對,忙笑說:“都彆杵著了,膳房這麼小,也不嫌擠得慌,我們......一同到外麵用膳如何?”

丹晏紅唇微挑,神采奕奕,“好啊,那便一同到主帳來吧。”他用力一拍沉昀的肩,笑眯眯道:“走啊,大表舅。”

應染訥訥地跟著丹晏進了主帳,落了座。

沉昀慢吞吞地跟在後麵,應染忙起身,示意他坐在她旁邊,誰知沉昀冷著臉,眼皮抬也不抬,將手中的粥往她麵前一擱,轉身便走。

淩雲亦上前來,掏出懷中錦盒放在她麵前,轉身跟上沉昀。

應染訕笑兩聲,搓了搓手,對丹晏道:“我這表哥和他屬下,脾氣不太好。”

丹晏“哦”了一聲,不甚在意,他托著腮,鳳眼彎起,笑盈盈地盯著她看,一動不動。

應染忐忑地打開錦盒,裡麵躺著一隻雪白的僵直蟲子,晶瑩剔透,還散發著寒氣。

應染吃了一驚。

“什麼東西?”丹晏好奇地把頭湊過來,伸手欲拿那蟲子。

“彆碰!”應染忙敲掉他的手。

丹晏吃痛,揉了揉手,紅唇不滿地撅起。

應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告訴丹晏,畢竟他昨夜冒死來救,這份情誼,足以讓她信任。

“近日南疆營中多有蒙麵人和宏武交涉,宏武每隔幾日便要給蒙麵人送一些士兵,那些士兵大多有去無回。這是我昨夜潛入宏武帳中發現的東西,宏武十分重視這蟲子,想來與那群奇怪的蒙麵人脫不了乾係。”應染端詳著盒內的蟲子,陷入沉思。

丹晏若有所思地看著應染,幽幽開口:“所以,你昨夜偷了我的令牌,就是為了跑到南疆軍營偷這蟲子?”

應染默默瞅他一眼,總不能告訴丹晏,她是為了找香囊才偷偷出城的吧,結果香囊沒找回來,小命還差點丟在了敵營。

——

楊柳款擺,流水潺潺。

此處是城中街巷一處僻靜之地,曲水河畔。

“你當真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宏武目露青光,其間有黑氣纏繞,極像是被下了血蠱。”淩雲凜聲道。

沉昀拇指摩挲著食指指節,他斂眉沉思,慢慢道:“黑氣纏繞,像是黑巫的手筆......”

淩雲心一緊,不禁問道:“城主,我們可要先動手?”

“不急。”沉昀薄唇輕啟,眸光跳過河麵,悠悠轉向遠方,不知落在何處,“先看看巫師盟想做什麼。”

淩雲垂首應了聲是。

“這幾日派去沙海的星衛並沒有找到巫師盟的老巢,看來這群過街老鼠是藏在了見不得人的地方。”

“待到他們露麵那日,便是煙雨城將巫師盟連根拔起的時候。”

沉昀語調森寒,眸中殺意若隱若現。

淩雲無言望著沉昀的側顏,他清冷的眉眼含著幾分凜冽,眉骨堅毅,宛如刀削,有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他是天生的領袖,必將帶領煙雨城平複這場浩劫,走向太平。

不遠處傳來應染的喚聲,沉昀眼珠微動,低聲對淩雲說:“你不用跟著染染了,先回雲歸穀,監視南疆那邊的一舉一動,北黎這邊我來盯。”

淩雲忙問:“城主不回穀?牽魂引發作三次可是會沒命的。”

沉昀終於正眼看她一眼,淡淡道:

“躲在穀裡什麼也不做,照樣會沒命。”

言罷,他轉身朝應染尋來的方向走去。

淩雲一時語塞,她咬了咬唇,望了眼那玄衣郎君的背影,轉身隱去。

應染匆匆忙忙地跑出主帳,四處尋找沉昀,問了幾個營帳,才知沉昀去了曲水河畔。

她出了軍營,一路小跑到曲水河,果然隱約瞧見沉昀的背影,那清瘦的玄衣郎君正慢慢向深巷行去。

“沉昀!”

應染忙跑到他前麵,攔住他去路,氣喘了一陣,才問:“你作甚去?”

沉昀麵無表情,垂眸淡淡撇她一眼,輕輕吐出兩個字:

“回穀。”

彼時他背著光,陽光從他肩頭瀉下,他麵容掩在暗處,看不真切,唯額間一抹翠綠亮得驚人。

應染恍惚間有些失神,她呆呆看著沉昀模糊的輪廓,總覺得沉昀有些似曾相識。

她回頭看了看巷子深處,指著巷子儘頭那堵高牆,笑看他:“你要翻牆出去?”

沉昀不語,撇過頭去。

應染又問:“為何回穀?”

“怕死。”

應染凝噎,瞥了眼他額上的翠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