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
寒風入骨,雪花紛飛。
自長笙踏入這片天地起,她便感知到此地的不同尋常,寒風呼嘯,冰霜刺骨,卻又隱隱約約夾著一絲清淨之氣,神聖得令人景仰。
“再堅持一下,快到山頂了。”
沉昀回眸衝她笑道,他牽著她的手,走在她前麵,幫她擋去了大多風寒。
長笙被這風吹得有些睜不開眼,她緊緊握著那隻溫暖的大手,亦步亦趨地跟在那一襲白衣身後。
“你說的那位公主,真的可以幫我恢複記憶嗎?”
長笙的聲音揚在風中。
沉昀未答,長笙聽到他好像淺淺地笑了一聲,隻是風雪聲太嘈雜,她聽不真切。
北山山頂的蓮清墟裡,住著南疆的前朝公主。
這位公主也就是南疆當朝皇帝的表妹。
先帝不願將公主下嫁,因而惹得南疆皇帝的怨恨。南疆皇帝為了與這位公主長相廝守,舉兵謀反,血染王都,殺儘了先帝一族,獨留了這位公主。公主雙目哭瞎,在宮門前,以墨玉劍斷青絲,遁入空門,自此不見蹤影。
沉昀說,這位前朝公主實則跟隨任嬰隱居雲歸穀,如今已有百餘歲的高齡,她精通禪道,能窺天機、算生死,已是個半仙了。
“到了。”
沉昀停了腳步,長笙駐步望去,山頂隻一處洞穴,彆無其它。
“這就是......蓮清墟?”長笙有些不確定地問。
“正是。”
沉昀拉著她慢慢靠近那處洞穴,那洞口似是由寒冰天然砌成,晶瑩剔透,寬闊非常。
二人緩緩走進洞穴,方走了幾丈,便隱隱約約聽見洞穴深處傳來木魚敲擊聲和誦經聲。
這聲音清脆悅耳,回響在空蕩的冰穴中,仿佛是亙古的佛祖在輕聲教誨。
長笙頓感心中一片寧靜祥和,像是被淨化了一番,純澈、毫無雜念。
沉昀頓了步子,不再往前走,長笙疑惑看他,沉昀卻對著洞穴深處說道:“貿然上山,擾了前輩清淨,晚輩先賠個不是。”
說著,沉昀一攏袖,恭敬地行了個禮,長笙見狀連忙有樣學樣地彎腰行禮。
深處木魚聲不絕,過了半晌,一道蒼老慈祥的聲音傳來:
“所謂何事?”
沉昀將長笙向前拉了兩步,“我這位朋友因為受了刺激,失了記憶,我想請教前輩,如何才能恢複記憶?”
洞穴深處靜了良久,久到長笙以為那位公主不會再回答,深處才幽幽傳來一聲歎息:
“忘憂之行,自有天意。”
長笙不解,追問道:“前輩所言何意?我如何才能恢複記憶?”
深處不答。
沉昀似是若有所思,星眸沉了幾分,他伸手去拉長笙,“走罷。”
長笙一頭霧水地跟著他出了洞穴,終是忍不住問道:“前輩方才所言何意?”
沉昀默了默,隨後嘴角擠出一抹笑來,淡淡道:“是讓你切莫心急,很快就可以恢複記憶了。”
長笙一怔,沉昀這話為何聽起來有些悲傷?
那前朝公主當真可以窺算天機?
“對了,今晚便是煙雨城一年一度的祈雨節,你答應我的,還作數嗎?”
沉昀突然出聲,星眸望向她,帶著絲絲期盼。
長笙淺笑,“自然作數。”
她先前答應了沉昀,今年的祈雨節,她要陪著沉昀一起度過。
每年的祈雨節,是雲歸穀最熱鬨的時候,山上山下的人都會聚集到城東街道旁,跟著神車緩緩走到城西,接受雨神賜下的福澤,山水同心,萬家同樂。
這大概也是東山最冷清的時候。
長笙忍不住想。
所有人都下山去看雨神了,沉昀一個人坐在尚雲軒時,又在想些什麼呢?
......
“咻——”
火紅的煙花衝上幽暗的天空,綻開炫目的花火。
大街小巷裡,人們的歡呼聲不絕於耳,小孩子們你追我趕,拿著小煙花棒照亮每個角落,天真爛漫融化了這片土地。
這是煙雨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人們期盼著祈雨節,就像期盼著來年的幸福。
“沉昀。”
長笙輕喚,她慢慢從屏風後走出。
沉昀聞聲回身,卻倏地愣住。
眼前的女子換上這一襲低胸曳地的大紅訶子裙,披著煙蘭色的薄紗披帛,將她本就明豔動人的五官襯得更加蠱惑妖嬈,尤其是那雙含笑上揚的鳳眸,似是踏破荊棘而出的罌粟,一顰一笑,像是要將人的魂吸進去,美得令人心顫。
“沉昀?”長笙疑惑出聲,她見沉昀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以為自己穿這裙子不甚合適,便有些羞赧道:“我都說了,這裙子太過繁複,不適合我......”
“很美。”
長笙一愣,迷蒙道:“什麼?”
“很美。”
沉昀又重複了一遍,垂了垂羽睫,唇邊溢出笑意,他緩緩走上前來,大手牽住長笙,幽深的星眸緊緊攫住她眼睛,似有洶湧的柔情自眸底瀉出。
“我說,很美。”他音色低沉得有些沙啞,似是夾雜了些什麼不為人知的欲望。
長笙呆了呆,彆過臉去,她猜測此刻自己一定兩頰緋紅。
她可是浪遍煙雨城所有酒樓的人,居然被沉昀這家夥調戲到臉紅?!
以往隻有她調戲沉昀的份兒,長笙暗暗磨牙,看來最近沉昀功力漲了不少,再不打壓一番,怕是壓製不住他了。
“老板娘,就這件了。”
沉昀輕聲說,從懷中掏出一袋銅錢,擱在櫃上。
老板娘腆著笑臉將二人送出了鋪子。
長笙被沉昀牽著,跟著人群慢慢而行,感受著此間風土人情,長笙慨歎一聲:
“這般安逸美好的盛景,在穀外怕是世所罕見的。”
沉昀身子頓了頓,沒有應答,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聲問:
“那你可喜歡煙雨城的生活?”
他的聲音極輕,輕得仿佛一株殘舊的蒲公英,風一吹,就散去所有。
人聲鼎沸,長笙顯然沒有聽見他的問。
“走過路過不容錯過!哎,娘子!來個香囊?”
一個包著青色襆頭的小販笑吟吟地對長笙吆喝著。
長笙被他鋪上那一串串精美的香囊吸引,拉著沉昀走近小鋪。
一串串看去,皆是些繡著精美鴛鴦花紋的香囊,長笙湊上前好奇地聞了聞,扭頭就打了個大噴嚏。
沉昀唇角悄悄蔓上一抹笑。
長笙吸溜了下鼻子,苦著臉說:“老板,你這香囊裡裝的是什麼香,這麼嗆人。”
小販笑嘻嘻道:“自然是合歡香,娘子要不要來一個?保證你和你家夫君和和美美,樂趣無窮!”說著,小販指了指沉昀。
合歡香?樂趣無窮?
瞥了眼憋笑的沉昀,長笙的臉有些掛不住,她輕咳兩聲,拉著沉昀欲走,小販忙攔道:“哎哎哎,娘子莫走!我這裡還有彆的香囊!”
沉昀拽了拽她,“再看看?”
長笙隻得又返回小鋪。
小販笑著,拿出一串叮啷作響的銀香囊,在長笙眼前晃了晃。
長笙的目光頓時被這香囊奇特的球形吸引住,她拿過香囊在手中把玩著,聽小販緩緩介紹道:
“這個葡萄花鳥紋銀香囊①是我這小鋪的鎮鋪之寶!這個銀香囊啊,外麵是鏤空的葡萄花和喜鵲雕琢而成的花紋,這連續不斷的花紋可以看出打造這香囊的工匠絕非一般!這鏤空的球體中間裝有一個萬向軸,萬向軸上安了一個小小的香盂,無論如何搖晃,香盂中的香都不會灑出。”
長笙聞言大力晃了晃香囊,那小小的香盂搖擺著,始終向上。
長笙驚喜道:“竟有這般稀罕的玩意!”
小販得意一笑:“不僅如此,這香盂中的香丸有靜心凝神的功效,點燃香丸掛在脖子上,不僅可以聞香,還能暖手嘞!”
長笙撫摸過長長的紅纓繩,對這香囊愛不釋手,便爽朗道:“你這香囊如此稀罕,定然價格不菲,你說要多少,我絕不還價!”
小販嘿嘿一笑,伸出五個手指在她麵前晃了晃。
“五百文?”
沉昀說:“是五兩。”
長笙驚愕,“五兩?這麼個小玩意要我五兩銀子......”
長笙還沒說完,沉昀已將銀子遞到小販手上。
小販頓時喜笑顏開,看了眼沉昀,“謝謝郎君!”
長笙像看傻子一般看沉昀,待二人走遠了些,她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沉昀的額頭,“你腦袋壞掉了嗎?這香囊再稀罕也不過是個小物件,那黑心商販要五兩銀子你也給?”
沉昀吃痛,揉了揉泛紅的額頭,有些委屈道:“這香囊如何不值五兩銀子......”
長笙看他不服氣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長歎一聲:“罷了罷了,你的錢,你做主。”
沉昀這才滿意地揚起笑,他拿起長笙的手,打開她的掌心,一枚小小的香囊靜靜躺在她白嫩的掌心。應是被她掌心的溫度暖了一會兒,香囊此刻散發出淡淡的香氣來,像是某種草木的香氣。
“我幫你帶上。”
沉昀抬眸對她溫溫一笑,蔥白修長的指尖從她掌上拿過香囊,解開紅纓繩,抬手向她頸後繞去。
長笙臉頰微紅,適才他瑩潤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掌心,帶起一陣細微的酥麻,沿著手臂倏地竄上心頭。
沉昀寬厚的胸膛近在眼前,放在她頸後的大手不知有意無意,不時蹭到她的肌膚,他腕間素白的衣袖磨蹭著她的耳,是沙沙的觸感。
鼻間縈繞著獨屬於他的淡淡茶香。
“好了。”
長笙正凝視著他瓷白的喉結,薄透的肌膚裡上下滾動,緩緩發出低沉磁性的聲音,似是帶了些欣悅。
沉昀係好了香囊,方要抽回手,長笙卻一把掐住他的腰,一眨眼的功夫,就將他拖進一旁冷清幽暗的小巷裡。
街上人來人往,流光溢彩,沒有人注意到那條黯淡無光的幽黑小巷裡藏著麵紅耳赤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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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葡萄花鳥紋銀香囊:源自唐代楊貴妃生前貼身佩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