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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一路哼著小調回到藥王閣,饞涎多年的寶貝藥材終於要到手了,他心情美滋滋的,連帶著看身旁不爭氣的小藥童都順眼了不少。
他悠哉悠哉地上了二層,剛邁入煉藥房,驚呼一聲。
“你小子怎麼在這兒。”
藥王翻了個白眼,按著胸脯順了順氣,抬眼望向倚在煉丹爐旁的沉昀。
沉昀一襲飄然白衣,慵懶地斜靠在銅爐上,墨發半掩住他的側顏,讓人看不清他麵色陰晴,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一個紅色漆釉瓷瓶。
藥王一眼就認出那瓷瓶是他最寶貝的丹藥。
沉昀將瓷瓶高高拋起,又輕鬆接住,瓷瓶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圓弧,一旁煉丹爐的爐門大敞著,熊熊火焰不時湧出幾簇火星。
藥王頓感壓力,訕笑了兩聲:“沉昀賢侄,這丹藥珍貴的很,小心摔碎了。”
沉昀並未抬眸看他,隻是接住了瓷瓶,牢牢握在掌心,“藥王前輩想要那菩提樹根,同晚輩說一聲便好,何必為難一個小娘子呢?”
他聲音冷然,含著幾分肅穆涼薄之氣。
藥王吞了吞口水,果然,這才是正常的沉昀,清冷疏離,不近人情。藥王雖比沉昀高出不少輩分,但不知為何,在沉昀麵前他總端不起來。
“老夫先前可是派人去了好多次東山,想請你下池采根,可你每次都說沒空,要麼是下山治病,要麼是閉關修煉。”
沉昀冷笑一聲,銳利的眸子直盯住藥王,幽暗的眸色迸出寒星,“所以,你就讓長笙去送死?”說著,他抬手就要將瓷瓶朝爐內丟。
藥王一急,趕緊一口氣抖摟出來:“老夫沒想讓她去送死!老夫是看你心悅那小娘子,肯定會出手相助......老夫......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沉昀手一頓,瓷瓶終究還是沒扔出去,藥王鬆了口氣,慢慢地說:“老夫的還魂丹已在爐中煉了數月,這菩提樹根便是最後一味藥,若是再不加入樹根就來不及了,老夫的還魂丹就成了一顆廢丹。”
沉昀慢慢轉頭看向他,冷聲道:“誰告訴你我心悅她的?”
藥王愣了愣,才明白他心思在哪句上,擠眉弄眼地衝他笑道:“整個雲歸穀誰看不出你對那小娘子的心意?眼睛都快長人家身上了,臉都快笑開花了,有什麼好害羞的,年輕人臉皮就是薄。”
沉昀默了默,“砰”一聲將瓷瓶擱在桌上,從廣袖中掏出一張紙,以內力甩給藥王。
那紙來得犀利,帶了幾分戾氣,藥王連忙退了幾步才接住,嘀咕了句:小子脾氣還挺大。
藥王定睛一看,紙上是一個香丸的藥方。
“幫我把這個香丸做出來,菩提樹根我可以幫你采。”沉昀言簡意賅道。
藥王蹙眉看了藥方半晌,捋了捋胡須,不解問道:“藥方雖然複雜,煉製難度也不低,但以你的醫術足以將這香丸做出來,為何要找老夫?”
沉昀彆開了眼,淡淡回道:“術業有專攻,我主蠱術,你主醫術,我做出的藥自然沒有你做出的功效好。”
藥王看著藥方,忽然笑了,這香丸有治療失憶症的功效,想來是做給那個小娘子的,罷了,他便不再拆穿沉昀這點小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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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
長笙一路詢問了好些南山侍衛,終於找到了藥王所說的斷崖。
她沒有等沉昀便自行來了,這本就是她應下的賠禮,哪有彆人替她采的道理,更何況......她不想麻煩沉昀,顯得她好像很沒用似的,自己犯的事還要彆人替她收拾爛攤子。
長笙握緊了手中的墨玉劍,她長笙一言九鼎,今日就算是天塹深淵,她也要闖上一闖。
站在斷崖上向下望去,陡峭的崖壁直挺挺沒入雲霧中,崖壁光滑沒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凹凸,一眼望下去那聚星池隻是一個碗口大的黑點兒,離斷崖恐有百丈。
冷月遙照,崖頭寒風陣陣,長笙感覺後背涼颼颼的,她拍拍腰間的墨玉劍:“靠你了。”
她一咬牙,便向崖下飛去,可腳剛離地兩步,前方一道掌風將她溫柔地推回來。
“怎麼不等我就自己來了?”
一道溫柔清冷的聲音傳來,長笙聞聲望去。
斷崖前方是迷蒙的白霧,氤氳繚繞,此刻卻受驚般的向兩側散去,沉昀瘦削修長的身形撥雲散霧而來,一襲白衣在風中飄舞,墨發拂起,眉目如星。
沉昀慢慢落了地,身姿如燕。他擋在長笙前麵,腳後隻差一步便是斷崖,若是再退,便是深淵。
長笙望了望他身後又重新聚攏的白霧,一臉訝然。
“對麵是東山,離這兒不遠,我就輕功過來了。”沉昀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笑著解釋了句。
長笙上前一步,定定地直視沉昀,認真道:“你不必替我下去采菩提樹根,是我自己答應了藥王,自然是要自己完成。”
“誰說我要替你采了?”沉昀星眸含笑,略有不解地看她。
長笙一噎,慢吞吞的說:“你白日說要陪我一起來......”
沉昀唇角一勾,“我的意思是我今晚也要來這聚星池辦點事,碰巧可以和你一起下池,我何時說過要替你采了?”
他眼神帶了幾分戲謔,長笙頓時有些不自在地彆開眼。
原來是她會錯了意。
兩頰有些微微發燙,任她臉皮再厚,此刻也有些站不住了,長笙眼神閃避,清清嗓子,故作鎮定道:“不必了,我自己下去也是一樣的。”說著她跨過沉昀便要跳下崖。
一雙大手不緊不慢地將她穩穩拉回,長笙有些氣惱地看他。
沉昀淺笑著,星眸熠熠生輝,“我還沒說完呢,好心提醒你一句,此處離崖底有一百多丈,雲霧橫生,氣流激猛,須得是輕功頂好的人才能準確避開氣流,安全到達崖底。三腳貓功夫的人若是貿然下去,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氣流撕成碎片。”他說最後這句時,眼神有意無意往長笙身上瞟了瞟。
“話真多。”
長笙聽罷,直接無視他,繞過他欲跳崖。
“沒說完。”
沉昀懶懶道,再次將她拉了回來。
長笙憋了一肚子火,杏眼圓睜,憤憤地看他:“有完沒完?”
沉昀一臉無辜道:“我隻是好心提醒你,這聚星池可是極寒之池,池水愈深,寒氣愈重,以尋常人的實力就算九死一生到了崖底,也下不了池。”
他停頓了一下,劍眉微蹙,一臉嚴肅,聲音低沉了幾分,似是在思量:“就算是我這樣出類拔萃的武功,進了池恐怕也難以上岸......”
沉昀抬眼衝長笙溫溫一笑:“不管了,反正今天都是來送死的,我已經知會了淩煙,讓他把我們的喪事辦得隆重些,我先行一步。”
長笙還沒反應過來,沉昀身子往後一傾,順勢落了崖。
“喂!”長笙連忙向崖下望去,沉昀一身白衣恣意,任雲霧將他迅速吞沒,最後那一眼還望著她,帶著零星笑意。
長笙來不及多想,縱身一躍,直沒入雲霧去。
他自己都說了下池便會粉身碎骨,卻還要往下跳!他瘋了嗎?
長笙暗罵著,施展輕功讓自己更快地下墜,在撲麵而來的雲霧中尋找那抹身影。
凶猛的氣流橫衝直撞,長笙很快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兩塊重石夾住,輕功在這麼不穩定的空氣中根本無法施展,隻能任由身體下墜。
呼吸越發不暢,她渾身都能感覺冰冷湍急的氣流像利刃一般淩遲她,慢慢連眼睛都睜不開了。長笙痛苦地緊緊閉上眼,感受著胸腔內越來越強烈的窒息感。
“都告訴你危險了,為什麼還要跳下來......”雲霧中一聲縹緲的輕歎,像是帶著無奈的喃喃自語。
忽然周遭的氣息柔緩了下來,長笙的身子慢慢恢複了知覺,她感覺自己似乎被一股溫熱環繞著,她慢慢睜開了眼。
長笙的臉靠在他頸窩,嬌軀被他緊緊摟在懷中,他的身子墊在她身下,替她擋住了紊亂的氣流。
長笙怔然看著眼前細膩如白瓷的喉結,欲抬頭看他的臉。
“彆動。”
沉昀錮住她柳腰的手緊了一些,製止了她。
他嗓音低沉磁性,似在安撫,但胸腔內強烈的擠壓感已經夾雜了絲絲痛楚,讓長笙實在無法忍受,她隻知道自己再不呼吸就可能一命嗚呼了。
長笙昂頭,用力捏住沉昀的下巴,強行扭過來麵對她,沉昀還未反應過來,長笙就朝他的薄唇覆了上去。
觸感柔軟得不可思議,像是一團綿軟的雲朵,任由她碾壓,長笙猛嘬了幾口空氣,才感覺胸腔內緩和些許。
她並未閉眼,直視著沉昀明澈的星眸,看著他眸底從最開始沒反應過來的平靜,轉為震驚,然後一點點變成羞澀閃躲,最後長長的羽睫飛快地掃過她的眼,眸子緊緊合上,羽睫害羞地亂顫。
不知是否是錯覺,長笙感覺放在她腰間的大手,因緊張而下意識用力了些。
大概是知曉了她此刻難受,沉昀閉著眼主動渡了幾口氣。
淡淡的茶香在她口中縈繞。
長笙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緊緊纏住他。
她能感覺沉昀在輕顫,像含羞草一般一碰就縮,可她偏是緊緊扣住他的下巴,不給他逃脫的機會。
若是放在平時,長笙絕沒有強吻他的機會,沉昀的武功比她高出太多,她隻怕剛湊上去,沉昀就躲開了。
可此刻二人正在高空急速下墜,沉昀必須緊緊抱住她,讓她躲在他懷裡,才能避免被氣流撕碎。
她在賭,她賭沉昀不會放手推開她。
顯而易見,她賭贏了,如此一來沉昀便沒有餘力去製止她的放肆,她武功再不濟,用內力捏住他的下巴還是綽綽有餘的。
長笙得意得像隻偷了腥的貓。她感覺沉昀由最初的害羞閃避變得麻木無奈,而後似乎變得有些迷離、渴望、索求......
她還未來得及好好體會這一來之不易的細微變化,隻覺周身氣溫驟降。
“撲通”一聲,刺骨的寒意迅速侵蝕身體的每個毛孔,他們掉進了聚星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