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校場一片死寂,眾人眼神閃躲,紛紛垂下頭去,生怕一不小心被淩雲選中送了小命。
長笙朝沉昀身後瑟縮了一下,嘀咕道:“長這麼好看,性情卻這麼冷戾,一點都不溫柔。”
因她離得近,沉昀將她的腹誹聽得一清二楚,他雙手環胸,側頭促狹看她:“淩雲的武功算是星衛之首了,你想要她來授你武功嗎?”
長笙一聽,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訕笑著婉拒:“千萬彆!我怕我在她手下活不過一個時辰。”
沉昀輕笑出聲。
淩雲冷冷環視一周,一眾人鴉雀無聲,無人應戰。淩雲劍尖一轉,對準淩煙:“你來。”
淩煙呆若木雞。
長笙愕然看著二人,一個盛氣淩人持劍直指對方,一個懵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淩雲沒有給淩煙太多思考時間,劍鋒一旋,攜著萬千破陣之氣直衝淩煙而來,“看招!”
淩煙隻得拔劍接招。
玄鐵劍身猛烈碰撞,清脆的聲響如驟雨連綿不絕,一時間,刀光劍影,衣袂翻飛,肉眼看不到劍身,隻見一道道白光閃過。
長笙目瞪口呆,她雖不曾見識過尋常人的劍術如何,卻也明白淩雲淩煙二人這場對決乃是世所罕見、千載難逢。
台下一眾星月衛也是看得津津有味,觀摩高手對陣的機會可不多,更何況這兩位代表著星衛的最強劍術。
淩雲擅攻,而淩煙擅守,因此淩雲招招狠厲,淩煙滴水不漏。
二人來回鬥了數百回合,淩煙一劍刺來,淩雲旋身一扭,輕踏他的劍尖,隻借半分力,身子便騰空飛起,淩雲氣聚丹田,彙於劍上,自半空狠狠劈下!
淩煙隻覺一陣駭人的寒氣逼來,暗叫不妙,使出萬般氣力橫過劍身抵住她這磅礴一劍。
“錚——”
一聲震響,兩劍碰撞。隻見淩雲的寒光劍竟自她掌下劍柄凝出冰霜來,沿著劍身一路蔓延到兩劍交界處,很快將淩煙的劍也凝住。
淩煙招架不住這寒冰之氣,一個趔趄,向後退了幾步。
“停下罷。”
一道清淡的聲音響起。
沉昀淡淡抬手示意二人停止比試,宣布了結果:“淩雲略勝一籌。”
“好!”
台下星月衛歡呼陣陣,這場對決實在是精彩!
沉昀目光移至長笙身上,眼神含笑,聲音溫潤:“這二人的武功都是上佳,你願意拜在誰的門下?”
長笙乾笑了兩聲,看了看一臉冰霜的淩雲,又看了看一臉憨厚的淩煙,欲言又止道:“其實......”
眾人豔羨地看著台上這個緋衣娘子,這般武功高深的師父,旁人求也求不來,無論跟著誰學,都是天大的福氣。
結果眾人卻聽台上那娘子一臉為難道:“其實我誰都不想選。”
校場瞬間鴉雀無聲。
長笙飛快地補充道:“其實我不想學劍術,我想學輕功,遇到危險就能跑得飛快的那種。”
她咧嘴一笑,看向沉昀,一臉認真,“我覺得你的輕功就挺好,要不,你也比試比試?”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空氣突然寧靜得有些詭異。
眾人看向長笙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習武為的是稱霸江湖、仗劍天涯,而這小娘子不想著遇到敵人如何戰勝,卻想著如何逃命更快。
沉昀默了默,眸子略彎,似自胸腔中發出一聲低笑:“輕功隻是武功中的輔助性功法,再上乘的輕功,沒有深厚的內力與之相輔相成,遇到武功高深的高手亦是躲不過的。”
長笙一愣,什麼亂七八糟的,“那怎樣才能有深厚的內力?”
台下一陣憋笑,敢情這長笙娘子對武功是一竅不通,那城主為何將她帶進煙雨城?
一旁的淩煙也忍俊不禁,解釋道:“深厚的內力自然是要靠常年習武才能獲得。”
“既然你想學我的踏雲步,那便看好了。”言罷,沉昀上前一步,對淩雲淩煙二人道:“你們二人來攻,我不用劍,隻用輕功。”
他聲音不大,卻隱隱含著一股冷戾之氣。
淩雲淩煙二人對視一眼,雙雙拔劍朝他刺來。
沉昀玉身長立,定在原地不動,隻待劍尖離他還有半丈,他身子忽然騰空而起,兩柄長劍交疊,他足尖微微壓上劍身,再次騰空,扶搖直上。
沉昀身子騰起空中約有數丈,眾人驚呼,眼睛不由跟隨著他一襲翩躚白衣仰起,這般高的距離,可見城主的踏雲步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可令眾人瞠目的是,沉昀竟在半空中懸停了下來,微風鼓蕩他的衣袍,白衣隨風漾起。
能夠空中懸停的輕功聞所未聞,眾人心中難免對城主生出更多敬意。
沉昀足足在空中停頓了數息,才飄飄然落下地。
淩雲淩煙見狀再次持劍攻來,沉昀負手而立,身子輕輕向後一避,兩劍便撲了個空,他旋身而起,再次壓住兩件劍交疊處,隻是這次並未騰飛,而是直直壓向地麵,將兩柄劍都踩在靴下,這一踩是用上了內功,任淩雲淩煙二人怎麼使勁拔,也無法將那劍從他靴下抽離。
長笙喜笑顏開,眉眼彎了起來,陽光灑進她的瞳仁,碎作烏金,更添幾分嫵媚,她猛鼓掌:“好!”
行雲流水,身如矯燕,輕若飛鴻,宛若遊龍。
這等輕功就是她想學的。
——
尚雲軒。
沉昀懶洋洋地斜靠在榻上,白衣隨意地鋪陳在榻邊,他一手執著茶盞,一手輕柔地撫弄著懷中的百歲。
百歲舒服地眯起眼,打起了呼嚕。
黑貓白衣,茶香氤氳,映著身後窗外的垂露芭蕉,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美人閒坐圖。
而對麵的長笙像是沒骨頭一樣癱在椅背上,秀眉擰成疙瘩,一臉苦惱:“到底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祖訓不可破。”
沉昀眼神不抬,淡淡答道。
長笙眼神幽怨,她在此處央求了半天,待她日後習得踏雲步,便與沉昀一同出穀遊玩,可沉昀說什麼都不肯應,非要遵守那條什麼“城主永生不得出穀”的破規矩。
沒有美人相伴,出穀的歡樂便少了一半啊。
長笙將下巴擱在椅背上,兩眼呆滯,目光空空。
沉昀略抬眼皮,掃了一眼她的坐姿,“整間屋子都能感受到你的怨氣。”
長笙癟嘴,靜了一會兒,她突然一下子支棱起來,烏黑的瞳仁一亮,她恍然大悟:“我若是武功比你還厲害,你是不是就跟我出穀了?”
她要好生修習劍術,隻要她比沉昀還厲害,那時沉昀出不出穀還不是她說了算,大不了麻袋一套,將他綁出穀去。
沉昀挑眉看她,剛想說什麼,屋外一陣叩門聲。
“城主。”
是淩雲、淩煙二人。
長笙沉浸在自己習得高深武功後,美滋滋地綁著沉昀出穀的幻想中,見沉昀並未作聲,愈發覺得自己的計劃可行,她擺了擺手,一身輕鬆:“那就這麼定了。”言罷,她轉身悠哉遊哉地走出門去,還衝著淩雲、淩煙二人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沉昀盯著長笙輕快的背影,無奈搖頭,他怎會不知長笙心中想的是什麼,隻是祖訓畢竟是祖訓,誰也破不得。
他眸色漸漸深沉下來,況且,這般肆意瀟灑的日子也沒多少了。
淩雲、淩煙二人進了屋。
“城主,誣陷寧晉侯的鎮南將軍程瀛的確是定國公的人。”淩雲沉聲道。
沉昀嗯了聲,“程瀛如今人在何處?”
“還在北黎南境的江州,近來與南疆的幾次交戰都是勢均力敵,不分勝負。”
沉昀指尖摩挲著青瓷花紋的茶盞底座,若有所思地默了片刻,“你繼續暗中監視著程瀛,莫要打草驚蛇,隻要他還是魏昌的人,就定會再次聯絡。”
淩雲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城主,這畢竟是北黎朝野之事,官府與江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更何況煙雨城早已隱退江湖,我們不該插手此事。”
沉昀抬眼盯著淩雲,“寧晉侯也算是救過我一命,於我有恩,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自是要替他查上一查。”
他聲音略低了些,變得沉厚寒涼,斂去了幾分溫潤氣息,“你若不便出手,讓淩煙去。”
淩雲忙低下頭,行禮道:“屬下失言了,屬下這就去查。”言罷,她轉身匆匆出了門。
沉昀平日裡不冷不熱,甚至常是清冷疏離,但對待下屬尚且算得上溫和,可一觸及此事,態度便堅決起來,大有一查到底的意思。
淩雲猜不透,他究竟是為了還寧晉侯的恩情,還是為了......長笙。
屋內隻留了淩煙、沉昀二人,沉昀一揮袖,房門霎時緊閉。
淩煙憋了一肚子的好奇,此刻終於忍不住問道:“城主,您為何非要長笙娘子學武呢?長笙娘子性情散漫,並不是個練武的料子。”
沉昀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定定的。
“隻可惜,她不會永遠是雲歸穀的長笙。”
淩煙一頭霧水。
“她已經開始恢複記憶了。”頓了頓,沉昀又說:“你覺得,以她的性子,若是想起了她父親死得不明不白,她會如何做?”
淩煙篤定道:“定會不顧一切前去尋仇。”
“你覺得她有能力尋仇嗎?”
淩煙恍然,依照長笙這般莽撞又執拗的性子,定會隻身一人為父報仇,可無論是魏昌還是黎帝,亦或是鎮南將軍程瀛,身側都是高手如林,不是她一個半點武功都不會的小娘子能夠接近的,更彆提報仇了,連保護自己都難。
沉昀是在替她未雨綢繆。
“那為何不直接告訴她您的心意呢?”淩煙小聲問了句。
沉昀並未答,興許是聲音太小沒聽到,又興許是聽到了但不想答。
窗外芭蕉不知何時朦朧起來,隻瞧得見一團綠意,細聽時,才發覺窗外竟落了雨,細雨如絲,繚繞如煙。
與她初來時一樣。
雲歸穀的“雲歸”、煙雨城的“煙雨”二字,便是由此得來。
沉昀怔然望著窗外飄渺如雲的雨,慢慢起身行至木窗前,薄似煙霧的雨絲被風輕輕一吹,翻湧進窗來,沉昀感到麵上一陣涼意,是雨潮濕了他的麵。
他輕顫了一下,似乎忽然從夢中驚醒。
他的心意,說與不說,無甚差彆。
他一直都清楚的,她不會留下,她的心在中原故土,在千山萬水,在偌大的天地間,總歸不在這座小小的煙雨城。
而他,餘生或將老死在這座孤城。
沉昀輕嗤一聲,似在自嘲,緩緩合上眼,歎息般舒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