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昀果斷拒絕了長笙出穀的請求,理由是上次出穀她便被山匪打得半死不活。長笙回想起兩月前的斷舌之痛,如針般綿密劇烈的疼痛仿佛就在昨日,她渾身打了個顫兒,甩了甩頭。
沉昀指尖點了點她的額頭,促狹地笑:“世惡道險,非你能想。穀外處處危險,你連半點武功都不會,如何立於世間?更遑論遊玩天下了。”
長笙糾結地蹙起眉毛,唉聲歎氣了一番。她這人沒什麼宏圖大誌,就想舒舒服服、吊兒郎當地活得窩囊點兒,遇到危險就躲,遇事能避則避,但要真有麻煩找上她,她也不是吃素的,要麼咬牙硬剛,要麼定要想法子解決了。
這會兒長笙就在出穀遊玩和出穀被打死之間反複掙紮。
一邊是美人美酒,一邊是斷舌之痛。
沉昀見她垂著頭,耷拉著小臉兒,便知她心裡在糾結什麼。
他剛想開口說什麼,長笙眼珠子一轉,猛地仰頭,賤兮兮湊到他跟前,“不如你跟我一同出穀去,我們兩個人一起,總比一個人有意思得多。”
沉昀笑眯眯地用食指摁住她的額頭,將她推遠了些,一語點破她的小心思:“無非就是想要我來保護你罷了,你放心,我是絕不會出穀的。”
長笙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為什麼?”
“城規。城主永生不得離穀。”他輕描淡寫道。
“什麼狗屁城規。”長笙嘀咕著,哪有這樣奇怪的規矩,城主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雲歸穀,猶如籠中雀一般,這不是將一個大活人困死在雲歸穀嗎。
她在這雲歸穀待了兩月便已不耐煩了,而沉昀卻要在這裡待上一輩子,若是換作她,早晚要被悶死。
沉昀瞥了眼長笙,眼神落向遠處,指尖無意識地輕撚,裝作無意道:“不如......明日起你去西山學武,何時有力自保了,我便允你出穀。”
長笙猛地抬頭,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咧開一個弧度。
好主意!
——
翌日,西山校場。
長笙一大早便屁顛屁顛地跟著沉昀上了西山,沉昀說西山的所有星衛們每日清晨都會在校場操練,言下之意,是讓她自行在星衛中挑選一個師父。
西山進出把控嚴格,因而此前長笙從未上過西山。
登上了西山之巔的校場,長笙才為眼前之景所震懾。
玄石鋪就的校場縱橫數百米,遼闊氣派,星衛們玄衣罩甲,列作方陣,整齊劃一地練著一招一式。
東邊升起的晨曦斜斜打在這些星衛身上,玄鐵甲片晃動著耀目的光澤。
這些星衛大多用劍,每擺一式,口中便吼出一聲,那聲音震耳欲聾,威勢逼人,仿佛自肺腑衝破喉管而出,直上雲霄,盤旋在校場天穹,震得長笙感覺腳下的地麵似乎都在顫動。
長笙注意到校場中央架起一個圓台,圓台上站著兩個人,負手正立,亦是一身玄衣黑甲,隻是樣式繁複許多,與台下練武的星衛並不相同。
“他們是?”長笙問沉昀,遙遙指了下圓台上的二人,離得太遠,隻能瞧見兩個人形,一男一女。
“西山的星衛分為兩個等級,星月衛和星淩衛,”沉昀撫了撫袖,聲音淺淡,“星淩衛曆來隻有兩位,便是台上那二人。台下皆是星月衛。這西山上下由星淩衛統管。”
長笙若有所思地頷首,校場上烏泱泱的那麼多星月衛,而星淩衛卻隻有兩人,看來這兩人的實力絕非一般。
沉昀好似突然記起了什麼趣事,側目帶了戲謔的笑意道:“這其中一位星淩衛你是見過的。”
長笙茫然,“我見過?”
“確切地說,是調戲過。”沉昀幽幽補充道。
長笙更茫然了,這煙雨城上下所有酒坊的舞姬美人她全都調戲過,他說的是哪一個?
沉昀見她一副吃力回想的樣子,心頭掠過一絲煩躁,抬手輕鼓了下手掌,聲音隨著內力自周身漾開去。
圓台那邊立刻注意到了二人的到來。
一人揮手喝停了台下操練,另一人則飛身向沉昀長笙這邊來。
待來人身形漸漸在視野中明朗,長笙才認出此人:這不是那日在尚雲軒長廊上遇見的那位黑衣勁裝的冷麵美人嗎?
淩雲在沉昀麵前站定,依舊是一副麵如寒霜,冷冽颯爽的模樣。她瞥了眼長笙,對著沉昀躬身行了一禮:“城主。您怎麼突然來了西山?”
素日裡西山操練之事都由星淩衛掌管,沉昀概不過問,隻有三年一次的星衛考核沉昀才會出現。
沉昀眸色波瀾不驚,一襲白衣飄然佇立在那裡,雖是極儘樸素之色,周身卻散發著不可直視的威壓,來自上位者的威壓。
“今日想來瞧瞧你練的兵。”沉昀淡淡回道,轉頭看向身側的長笙,笑意盈盈,“順便給長笙選個練武師父。”
淩雲倏地抬眼看了下沉昀,又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皮。
長笙笑看著淩雲道:“原來你是星淩衛啊,上次匆匆見了一麵,還不知你叫什麼?”
“淩雲。”
淩雲言簡意賅,目不斜視,伸手對沉昀做了個請的手勢,沉昀長笙二人便隨著她上了圓台。
台上另一個背手正立的星淩衛迎上來,先是對沉昀行了一禮,而後看了看長笙,衝她點了點頭:“淩煙。”
長笙回以微笑,這個名叫淩煙的大塊頭看起來比淩雲那個冰塊兒好相與多了,他長了一張周正嚴肅的麵容,厚唇緊抿成一條線,身材高大壯實,但長笙下意識地覺得他看起來不太聰明?
星月衛們安靜地注視著台上,隻見那一襲令人景仰的白衣緩緩上了台,身後跟著一個穿訶子裙的娘子,明眸皓齒,眉若遠山,唇不點而朱,一襲緋色衣裙、猩紅披帛襯得她肆意又張揚,晨曦下立於圓台之上更顯明豔奪目,一時間,星月衛的目光紛紛被長笙吸引去。
距離上次星衛考核才過了一年有餘,城主因何又上了西山?跟在城主身後那個緋衣小娘子又是何人?從未見過雲歸穀還有這等風華絕代的女子。星月衛們心中已掀起了軒然大波,但麵上仍肅穆以待。
“諸位。”沉昀慢慢掃視了台下一圈,沉聲開口道:“距離上次星衛考核已過了一年,我此番上山,一來,是想看看諸位的進步;二來,我欲在星衛中挑選一人作長笙的師父。”說著,他抬手示意身後的緋衣娘子便是長笙。
此話一出,台下星衛們便再也安靜不住了。原來那個緋衣娘子便是近日名聲響徹四山的長笙娘子,城主禁止任何人討論長笙娘子的身世前塵,若是她親自問起,便說是一年前進穀的小乞丐。
如此遮掩身世,加上城主隨時隨地將她帶在左右,如今還要在武功高強的星衛中為她擇師,眾人紛紛興奮地八卦起來,紛紛猜測長笙娘子是不是未來的城主夫人。
城主沉昀在煙雨城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久居東山之巔,城中人皆以為他是清心寡欲,矜貴清冷之輩。隻怕今日西山擇師一事,一會兒便會傳遍整個雲歸穀。
淩煙亦露出訝異的神色,悄悄壓低聲音問身側的淩雲:“你不是說長笙隻是城主的侍從嗎?”
“不知道。”
淩雲目不斜視,冷冷地回了句。
淩煙撇了撇嘴,自覺無趣,他乾嘛要問淩雲這個冰塊?淩煙收起好奇,恢複了他慣有的嚴肅表情。
“諸位中如有願意授武於長笙者,可以上台比試,勝者守擂,”沉昀頓了頓,聲音沉穩有力:“若是被選中作為長笙的授武師父,升一階,位同星淩衛。”
台下再難淡定,驚愕不已。位同星淩衛?這是什麼天大的好事?要知道曆任星淩衛隻有二人,位高權重,統領西山上下數百人,在煙雨城的地位僅次於城主,與南山藥王平起平坐。
教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娘子習武,便能平步青雲,這種機會真是可遇不可求!
“我來!”台下頓時有了自告奮勇者,一個壯漢身形一晃,兩步便飛上了圓台,他身後負著一柄巨劍,足有兩米長。
“我也來!”又一人飛身上台,是一個瘦削的青年男子,提著一柄銀白長劍。
長笙瞧這陣仗頓時興奮起來,她想上前看得清楚些,又怕刀劍無眼傷了自己的小命,想了想還是慫慫地退到沉昀身後,把沉昀往前推了推,自己踮著腳,扒在他的肩膀上看。
沉昀無奈笑著搖頭,好脾氣地任她推搡。
這親昵的一幕儘收入一雙寒眸中。
台上二人虎視對方,相互見過了禮,雙雙弓下了身子,眾人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盯住台上的一舉一動,氣氛凝滯到冰點,一場激戰一觸即發。
“且慢!”
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眾人紛紛看向聲音來處。
淩雲站了出來,垂目對沉昀行了一禮,朗聲道:“敢問城主,此次擇師可是從星衛中擇選?”
“不錯。”
“既然是從星衛中擇選,星淩衛也是星衛一員,不知淩雲可否參與比試?”
沉昀靜了靜,回道:“自然。”
“謝城主。”淩雲正了身子,走至圓台中央,“唰”的一聲抽出腰間配劍,陽光下,銀白的長劍閃著煞人的寒光,周遭的氣溫頓時降了降。
“誰與我比試。”淩雲朗聲喝道,聲音攜著幾許內力,傳遍整個校場。
台上兩個星月衛互相望了望,連忙下了台。誰敢與淩雲比試?淩雲與淩煙是自幼被選入東山的奇才,武功之高深,恐怕普通的星月衛隻能接下一招半式。更何況據說星淩衛中,淩雲的功力更甚於淩煙,一手寒冰劍舞得出神入化,可翻天,可覆海,可一劍破神佛,光是抽出劍站在那兒,就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