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長笙好奇地接過來,這是一柄卷軸,上麵幾個漆墨大字:玄月劍法。
“這是南疆開國女帝所創立的劍法,世間應當已經失傳了,煙雨城的這本是孤本。”沉昀解釋道。
長笙拉開卷軸,那卷軸一頭攥在她手裡,另一頭直直墜落在地,骨碌碌向外滾去。
長笙吃驚道:“這麼多。”
她看了看手中的卷首,又看了看十幾丈開外,已經落在門外台階下的卷尾。
沉昀笑道:“玄月劍法若是練得好了,與踏雲步相得益彰,你的輕功便是天下無敵了。”
“當真?”長笙將信將疑,很難不懷疑沉昀是故意這麼說,意在讓她認真練劍法。
沉昀帶著她又到了山後竹林。
“此處乃日出之地,彙聚天地之精華,你日後在此習武可以事半功倍。”沉昀笑道。
長笙一臉期待地看著沉昀,眨巴著眼睛。
沉昀自是看出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學輕功了。
“踏雲步的要領在於氣沉丹田,閉上眼,想象你是一隻自由自在的鳥兒......”沉昀正了正衣擺,雪白的襴袍依舊纖塵不染,他慢慢繞著長笙踱步。
長笙隨他的話閉上了眼,沉昀溫潤磁性的聲音環繞在她周圍,像是有一種莫名的力量,讓她的心一下子沉靜下來。
“......你的身子輕的像一根羽毛,隻要一陣風來,你就能乘風而起......”
長笙猛地睜開眼,向前躍起。本以為會是栽個大跟頭,結果她感覺自己身子輕飄飄的,像被一團棉花包裹著,她低頭一看,雙腳已離了地,她真的在空中。
沉昀一回身就發現長笙已施展了踏雲步。
半空中她鵝黃的衣擺翩然起舞,緋色的薄紗披帛隨風輕擺,拂過他的眼,是沙沙的觸感。
陽光刺目,光暈模糊了長笙的臉,隻一抹鵝黃映在視野。
葡萄架下那個匪裡匪氣的小女孩在他眼前重疊。
沉昀微微眯起眸子,明澈的眸子似乎迷離起來。
長笙心中竊喜不過一瞬,便立刻感覺身子一重,向下墜去。
她驚呼一聲,還未回過神來,又覺身子一滯,鼻尖飄來熟悉的淡淡藥香。
沉昀一把接住了她。
長笙怔怔看著沉昀的下巴,他懷中帶著若有若無的暖意,恰如他的人,不冷不熱,溫潤得剛剛好。
沉昀垂眸看了看她,長睫蔭下的陰影讓長笙將他明若星辰的眸底看得分明。
沉昀欲將她放下,長笙反應過來一個激靈兒摟住他的脖子,手腳並用地將他抱得更緊。
他好不容易主動一下,她怎能錯過和美人親密的好機會呢?
長笙將頭埋進他頸窩,頓時感覺沉昀的身子僵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是好聞的藥香,長笙滿意地偷樂起來。
沉昀羽睫亂顫,耳尖慢慢充血,鮮紅欲滴,他捏緊了衣角,儘量保持聲音的平穩,薄唇微啟:
“下去。”
“不要。”
長笙拒絕得乾脆,手腳將他扒得更緊了,像個樹袋熊一樣牢牢掛在他身上。
沉昀抬手扯了兩下,沒扯動她,沉默下來。
少女的發絲磨蹭著他的臉頰,軀乾被她緊緊箍住,頸部是她溫熱的鼻息,不知是不是她抱得太緊的緣故,沉昀忽然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二人無聲地僵持著,竹林裡靜靜的,隻偶有風過時才有竹葉沙沙作響。
過了好一會兒,竹林的那頭似乎傳來細碎的聲響。
“有人來了。”
沉昀的聲音暗啞,靜了半晌,長笙不情不願地鬆開力道,從他身上跳下。
二人目光相接,長笙直勾勾地盯住沉昀,那目光如灼,帶著幾分侵略,透過他的眼眸,直燙進他的心。
“你害羞了?”長笙興趣盎然地打量沉昀潮紅的臉,沒想到看似清心寡欲的城主居然還是個情竇初開的純情少年。
她心中竊喜,這下沉昀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意,此後再勸說他一同出穀是否會容易許多?
二人眼神似乎被什麼膠著住,定定注視著對方,黏膩得仿佛要拉出絲來。
沉昀卻率先挪開了眼,眸底恢複了波瀾不驚的幽黑,仿佛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有人來了。”
他淡淡重複了一遍,率先向竹林出處走去。
長笙愣了愣,望著沉昀翩然而去的白衣,玉身修長筆直,步伐沉穩,仍是往日那副閒雲野鶴的氣度。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悶悶地跟在沉昀身後,垂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腳邊的小石子。
走了不多時,竹林那頭傳來一聲貓叫,一隻黑色身影竄出來。
“百歲。”沉昀輕喚,緩緩蹲下身去。
百歲應了一聲,著急地跳進沉昀的懷裡。
尚雲軒後的竹林沒幾個人能進來,隻是百歲弄出的聲響。
長笙垂著頭,抿著唇,將那塊小石子踩在腳下滾來滾去,形狀不規則的小石子咯吱著她的靴子,摩擦著地麵發出嘶啦聲。
沉昀安撫了一下懷中受驚的百歲,凝神默默聽著身後的聲響,淺笑道:“百歲大概是睡醒了沒尋到我,獨自跑到後山來了。”
長笙嗯了聲,算是回應。
沉昀又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罷,明日再練。”
長笙又嗯了聲,踢飛了石子,看也不看他,大步向前走去。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一直緊隨著。
——
往後數日,二人像是恢複了以往不遠不近的距離。
長笙自掌握了踏雲步的訣竅,進步神速,很快就能夠借著物力騰空了,空中飄落的樹葉、低飛的小鳥都可以為她借力,甚至有時可以踏水而行,雖然沒有到達沉昀那樣可以懸停的境界,但用以逃跑,倒也問題不大。
沉昀送了長笙一柄長劍,名喚“墨玉”。這柄墨玉劍相傳是南疆前朝公主的佩劍,當年南疆公主與南疆皇室斷絕關係,便是用此劍斷了一頭青絲,此後不知所蹤,這柄劍流落多年,最終到了長笙手中。
此劍通體漆黑如墨,但並不沉悶,對著光時,反而隱隱透出亮來,劍身雕琢著繁複又古老的蓮花芙蓉枝紋,撲麵而來的厚重氣息,像是破開了數十年的沉澱與寂靜。
長笙一拿到墨玉劍就愛不釋手,她總感覺這劍與她是天作之合,在冥冥中召喚著她,由此對玄月劍法也跟著上心了不少,白日裡研究劍法,晚上也要將劍枕在枕下。
長笙將一頭青絲高高束起,綁作乾練的馬尾,著一身乾淨利落的騎裝,相較於長裙曳地的訶子裙,這身騎裝更適合她,更彰顯幾分她骨子裡的桀驁不羈。
後山的竹林便成了長笙常去的習武之地。
長笙提劍起舞,手腕翻轉間甩出一串劍花,配合著踏雲步,身姿飄然,竹葉翻飛,隱約瞧得出幾分沉昀的影子。而一旁青石上,沉昀一襲白衣端坐著,一手執茶,一手擼貓,靜靜看著長笙練劍,偶爾出聲提點幾句。
沉昀正凝神看著長笙的劍招,忽然身後出了聲:“城主。”
沉昀猛然回神,淩雲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後,他竟毫無察覺。
“何事?”
“我們的人已經全部安插進了鎮南將軍府,密切監視程瀛的一舉一動,但程瀛近日來未曾與定國公聯絡。”淩雲附耳輕聲道。
沉昀聞言劍眉微蹙,聲音低沉了些,“多久了?”
“自從第一個線人進將軍府到目前為止,”淩雲抿了抿唇,“已經半月有餘了。”
沉昀垂眸看著杯中的茶水,那碧色的茶水波瀾不驚,如同一麵透徹的鏡子,映出沉昀的麵容。一片竹葉忽然飄進茶水,攪碎了鏡子,水中他的神情變得模糊不清。
沉昀放下了茶盞,沉聲道:“繼續跟,若是魏昌這麼容易就棄了程瀛,那可就太不像他了。”
他說這話時,聲音夾了幾分涼意,可麵上還是寧靜的神情,目光淡淡落在遠處,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淩雲應了聲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長笙正在不遠處練劍。
淩雲看了半晌,終忍不住出聲問道:“為何不教她破雲訣?”
沉昀修煉的破雲訣是這世上至純至陽的功法,而星淩衛修習的星淩咒是由破雲訣衍生而成的,可以輔助破雲訣的修習。
“她終究不是煙雨城的人,若真教了她破雲訣,她怕是此生都要留在煙雨城了。”沉昀淡淡道。
破雲訣隻有曆代城主才可以修習,若是長笙修習了破雲訣,就必須繼任下一任城主。
這是祖訓。
淩雲默了片刻,忽然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屬下知錯。”
沉昀略挑眉:“你有何錯?”
淩雲抿了抿唇,“此前屬下以為您會教她破雲訣,所以才去西山大張旗鼓地為她擇師,暗示我與淩煙以星淩咒輔助她修習。是屬下小人之心了。”淩雲羞愧地垂下頭。
沉昀默了默,難怪西山那次淩雲一反常態,主動要求參與比試,他拍了拍淩雲的肩膀,示意她起身。
“無妨,你何時見過我用你們倆的武功來修習破雲訣?”
淩雲默默起身,看著沉昀刀削般的側顏,一眉一眼,都不再青澀稚嫩,彰顯出成年男子的成熟沉穩,她忽而想起經年的往事。
十年前,雲歸穀來了一個怪人,確切地說,是老城主帶回來的怪人。
他生了一副驚為天人的好皮囊,引得穀中無數人擠去東山,隻為瞧上一眼他的容顏。
可惜他是個拒人千裡的性子,不言不語,上了東山便躲入山後竹林,誰也不見。
起初她並不喜歡沉昀,因為他總是一副清冷疏離的態度,甚至對待老城主——他的師父,也是愛答不理。
後來,老城主決定傳授沉昀破雲訣,令她與淩煙陪沉昀練武,日後沉昀繼任了城主,她與淩煙便是終生守護城主的星淩衛。
於是,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開始了,破雲訣比星淩咒更加晦澀難懂,可是沉昀卻領悟得飛快,不過四年就將破雲訣練至小成。
她自詡是練武的天才,可那時才明白,這世上真正的天才是什麼樣的。
漸漸的,她發現沉昀似乎並非表麵看起來的那般不近人情,雖不知他那柔軟的一麵會在誰麵前展現,但她期待著。
這十年間,他們三人朝夕相伴,共同學武,她看著沉昀一步步突破武學境界,一步步將破雲訣修到至臻之境,然後順利繼任城主之位。
她陪同沉昀走過這十年光陰。
沉昀依舊不冷不熱,可淩雲心裡清楚,他和從前不一樣了,於他而言,她和淩煙是不同的。
他久居尚雲軒,生活寡淡無趣,偶爾換上“昀郎”的身份下山治病,身邊隻有兩個她擇選的侍女侍候。淩雲喜歡這樣簡單平靜的生活,可突然有一天,應染闖入了他們的生活。
自此,他的眼神隻會聚焦在應染身上。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