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幕(四) 人美心善小神醫(1 / 1)

沉昀倏地將手抽回,一言不發整理衣衫。

長笙突然覺得胸口一滯,淡淡的懷疑湧上心頭,她緊盯住沉昀:“那枚印記是什麼?為何我左背也有一枚相同的?”

對麵的人兒慢條斯理地將革帶係好,淡淡道:“我這是舊傷結的痂,你那興許是胎記。”

長笙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沉昀已穿好了衣衫,慢悠悠地走出屏風,長笙跟住他追問:“那為何會一模一樣?”

沉昀伸了個懶腰,向榻行去,帶了幾分倦意道:“怎會一樣,你約莫是看錯了罷。”

“我分明看得清楚!”

說著,長笙繞到他身前,攔住他去路,伸手便要再扒他衣襟。

溫涼的大手一把固住她的柔荑,沉昀半眯起狹長的眸子。

“看了我洗澡,又看了我更衣,現在還想看什麼?嗯?”

他聲音壓低,略帶了沙啞,黑眸近在眼前,帶了幾分危險警告的意味,長笙不敢再動,訕訕地抽回手來。

沉昀無聲一笑,繞開了她,慵懶地斜躺到榻上,撐起額角,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還不走?想和主人一起睡?”

燭光搖曳,梨花木的床榻上,他白色的襴袍鬆鬆垮垮地係著,墨發長垂,發梢不時往下滴著水,右手撐起額角,寬大的衣袖從他腕間滑落,露出一截玉竹般修長的小臂,細膩白皙,上麵隱約幾根肌肉線條,有一種朦朧在妖冶與謫仙之間的美。

長笙咽了咽口水,乾笑兩聲,一溜煙兒出了屋。

長笙嘀咕著,一個男人長這麼美作甚,關鍵還美而不自知。

沉昀目送著長笙落荒而逃,默默鬆了口氣。

方才一時情急用手拉了她手腕。

他抬起手來仔細瞧,指尖對著撚了撚,總覺有一絲微妙的滑潤,如玉的兩頰緩緩漫上緋紅。

轉而想起胸前印記被她看了去,沉昀才慢慢斂了笑意。

次日清晨,微光透過薄霧將整座尚雲軒溫柔籠罩,山頂靜謐,偶有鳥啼,霧水沁濕了樓角碧瓦,陽光散落在這些帶著霧珠的棱角,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沉昀推門而出,慢慢走過了長廊,沿棧道下山而去。

他依舊一身白色印有暗紋的襴袍,隻是麵色憔悴,薄唇泛白,似是經了一場病痛一般。

棧道隱在雲霧間,木製的台階一踏上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沉昀扶著扶手慢慢而行,不多時,他身形一頓。

身後不遠處傳來鬼鬼祟祟的聲響。

沉昀淺笑,並未理會,自顧自地下山而去。

長笙隔了一段距離跟著沉昀,昨夜那枚一模一樣的圓形印記,她直覺沉昀並非表麵看起來那般簡單,她倒要看看沉昀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沉昀一路下了山,直朝一條人煙小巷走去。

一路上鄰裡街坊紛紛熱情地向他問候著:

“昀郎,又出診啊?”

“昀郎,剛蒸好的包子,來兩個?”

“昀郎,這麼早下山啊!”

......

人們麵上洋溢著笑容,熱情得像在招待貴客。

沉昀笑著一一回應,直往深巷行去。

長笙暗自腹誹,這個“昀郎”果真是沉昀,隻可惜人們都被他給騙了,他們隻瞧見溫文爾雅、懸壺濟世的“昀郎”,卻沒瞧見清心寡欲、死板無趣的城主沉昀。

長笙突然想起被土匪割舌折磨那回,冷哼一聲,若是讓城中百姓知道,他們崇拜尊敬的城主還有以壓榨受傷侍從為樂的癖好,估計都要驚掉下巴了。

青石板濕漉漉的,像剛下過雨一般,還黏著許多青苔,稍不留神,便要滑倒在地。

忽地,沉昀腳步一頓,便要轉身。長笙連忙往巷中一躲,屏住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過了片刻,長笙支起耳朵,未聽得動靜,她鬆了口氣。

一轉身,迎麵對上他的臉,沉昀正站在麵前。

長笙驚叫一聲,嚇得後撤幾步,捂著胸口撫了撫受驚的心,舒出口氣。

“跟著我乾什麼?”沉昀微微挑眉。

長笙眼神閃躲,指尖捏住了薄紗衣袖用力碾轉,櫻唇囁嚅:“我......我跟著你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她越說越理直氣壯,直視沉昀道:“侍從就是要無時無刻跟著主人啊。”

沉昀啞然失笑,狀似認同地輕點頭,“剛好今日來的倉促。”

“你要做什麼?”長笙警惕地問。

沉昀並未答話,轉身向前行去。長笙連忙跟在他身側,仔細打量四周,這是民居?

沉昀終於停在一扇木門前,用手輕叩了叩木門。

“來啦。”門內遠遠應了一聲,接著是匆匆而來的腳步聲。

木門吱呀一聲,一個中年婦人開了門。“昀郎君,您可算來了!”見是沉昀,婦人臉上的焦急散去了一些,連忙將沉昀往院中請。

進了內舍,長笙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木床上躺著一個男人,準確來說是一個枯骨般的男人,他眼窩凹陷,眼球暴凸,渾身乾癟,像是被人抽乾了氣血一般毫無生機。

婦人一邊抹眼淚,一邊抽噎道:“三日前就這樣了,南山來了個小醫師沒治好,隻好去請您來......”

沉昀伸出手搭在那人腕上,約有片刻,他便抽回手來,微笑對婦人說:“還有的救。”

婦人驚奇地瞪大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她看了看床上的男人,又看了看沉昀。

長笙凝眉細細打量著婦人,方要開口詢問什麼,沉昀卻道:“在下要施展祖傳醫術,還請回避。”

婦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沉昀,一言不發地出了門。

此時內屋隻剩沉昀、長笙二人。

“你為何不出去?”沉昀問。

長笙轉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不知婦人是否在屋外竊聽,她還是壓低了聲音,湊到沉昀耳邊嘀咕道:“那個婦人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

長笙飛快地瞥了眼房門,有些著急道:“她不想讓這個人活下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看出來了。”

他語氣淡然,仿佛一早便知,長笙愣了一愣,聽他緩緩道:“這床上之人是她的丈夫,她忍受不了丈夫的欺淩,所以給丈夫喝了百草枯,連番幾天,丈夫就變成了這番模樣。”

長笙愣了愣,仔細端詳這床上男人的麵容,他頭發尚且烏黑,眼球雖暴突但並不渾濁,若是忽略他乾癟的身軀,倒也真的像一個中年男子,看來那婦人十有八九真的是他的妻子。

不過長笙還是不解:“你怎知那婦人是被丈夫欺淩了?”

“方才那婦人抬手抹淚時,手腕從袖中無意露出,上麵青紫斑駁,還有荊條留下的陳年鞭痕,這力道顯然是成年男子常年欺淩才能做到的。”沉昀悠悠道,拂袖在凳上坐下,從袖中掏出一卷銀針、一個錦盒來。

“不愧是一城之主,當個小醫師真是屈才。”長笙小聲嘀咕道,她不由得佩服沉昀敏銳的觀察力,竟連這種細枝末節都能注意到。她轉眼看見沉昀掏出銀針,忙上前按住他的手臂道:“那你還要救他?”

沉昀方要下針,手臂卻被她死死按住,無奈抬頭道:“不然呢?”

“你都知曉那婦人是因被他欺淩才下了藥,為何還要救?不如乾脆讓他死了,也好叫那婦人脫離苦海。”長笙道。

沉昀靜靜地盯住長笙的眼睛,似是在思考長笙說的話有幾分認真,可長笙眸中一片澄澈和篤定,絲毫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他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長笙有些惱火地推他:“你笑什麼?”

沉昀邊笑邊搖頭,大概是想到了長笙不過是個十五歲剛剛及笄的少女,雖然表麵霸道跋扈,可心智難免......沉昀笑得眼睛彎起,像一輪月牙。

轉頭瞥見長笙不悅的神色,他忙斂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朗聲道:

“這婦人給丈夫下了百草枯,卻還要請醫師來治,無非是想在街裡鄰坊搏個‘賢妻’的好名聲,以此洗清自己的嫌疑,可惜,這伎倆隻是自作聰明,根本騙不了城主府的人。所有不公都應呈報城主府,由城主府公斷,若是人人都憑自己的私怨而隨意取人性命,這煙雨城早就亂了套。我若不救此人,那婦人定要被冠以‘謀殺親夫’的罪名,屆時,那婦人餘生便要在城主府的地牢裡度過了。”

長笙恍然,原來沉昀是為了救那婦人的性命。

忽然間,房門驟開,那婦人衝了進來,哭著跪拜在地,“多謝昀郎大恩大德!”

原來方才沉昀那一襲話早已被婦人聽了去。

沉昀扶起婦人,安慰道:“不必行此大禮,此後可要切記煙雨城的城規,莫要私了恩怨,犯下大錯。”那婦人連聲稱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緊緊抓著沉昀的手,緊盯著沉昀:“當真能救活?”

沉昀笑著點頭:“當真能救活。”那婦人哭著便要再拜,二人以救治時間寶貴為由,連忙將她請了出去。

隻見沉昀素手撚起幾根銀針,紮在了男人的幾個穴位上,可男人的麵色並無任何變化,依舊慘淡如灰,長笙焦急地盯著男人,“為何沒有起色?”

沉昀瞥了她一眼,笑了笑,並未答,隻是抬手打開那錦盒,盒內竟躺著一條僵硬的蟲子。

長笙好奇地探過腦袋去瞧,那蟲子通體螢藍,似乎散發著淡淡的光澤,沉昀將它放在掌心,對長笙淡淡道:“打開他的嘴。”

長笙回過神來,忙照做。

沉昀將手湊近那男人的嘴巴,那條靜止不動的蟲子竟突然歡快地蠕動起來,慢慢爬進男人的嘴。

長笙被眼前驚奇的一幕所震撼,那蟲子進了男人的嘴巴後,男人的身體似乎開始豐盈起來,皮膚下隱隱有了血液流動的跡象,不多時,那蟲子又從男人的嘴巴裡爬出來,隻是這次渾身烏黑發紫,臃腫肥大,仿佛不是同一條蟲子。

那蟲子吃力地爬到男人的胸膛,“噗嗤”一聲爆開,烏黑惡臭的液體黏滿男人的衣襟。

長笙吃了一驚,不由往後撤了一步,後背卻抵住一個溫熱結實的胸膛。她的注意力全在那蟲子身上,並未注意沉昀何時走到她身後的。

長笙倉皇轉身,徑直對上沉昀安寧澄澈的眸子,烏瞳明亮,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噓。”

沉昀將食指立於唇間,示意她噤聲,仿佛知曉她接下來要問什麼似的。“師門秘術,不傳外人。”

長笙啞然看他,他們之間站得極近,近乎胸膛相貼,呼吸相聞,她平視處是沉昀說話時緩緩滑動的喉結,耳畔是他磁性溫柔的聲音,周身似乎縈繞著他身上那淡淡的藥香,那藥香是暖暖的,並不嗆人。

長笙努力吞咽口水,潤了潤乾澀燥熱的喉嚨,她盯住沉昀細膩白皙的頸部,如同一塊無暇的暖白玉,喉結被光影勾勒得性感明晰。

她突然有一種撲上去親一口的衝動。

長笙略一抬眼,對上沉昀諱莫如深的眸子,他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