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薄霧繚繞。
清晨天色微明,晨起到永盛街賣早點的小攤販在一片朦朧霧色中隱約瞧見了一群穿著盔甲騎馬而去的背影,為首之人神似嶺洲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將軍。
他不由熱絡地朝著那模糊背影喊道:“是衛銃將軍嗎?可否吃過早飯了?”
回音蕩在空空的永盛街街巷中。
前麵那群人聽見清脆的呼聲後並未有所停留,反而更快的離去,攤販搬起熱氣騰騰的包子蒸籠,一眨眼,那些人徹底在眼前消失。
他揉揉眼,心裡嘟囔著,許是起得太早眼花了,那頭也不回的人才不會是衛銃將軍呢!
恰逢公雞打鳴,陸陸續續有人家拎著錢袋來買早飯,包子鋪前瞬間人滿為患。攤販忙不迭地開始招呼客人,先前疑慮的事轉眼就被拋到了腦後,衛銃與玄甲衛因此得以悄無聲息離開。
不多時,薄霧散去,清風拂來,帶著晨間的清露草香,嶺洲城在一片楊柳新晴中蘇醒。
隻是春日柔情並未持續太久,“閃開!通通閃開!”
不遠處突然傳來陣陣轟鳴,鐵蹄聲響徹雲霄。有一人手持長鞭,駕馬奔來,凡是擋路者,皆揮鞭掃去,落在皮肉之上,薄薄的一層衣服立馬染上鮮紅血色。
“啊!”沒來得及躲的人不經意間挨上了這麼一鞭子,立馬疼出慘叫。
急風掠過,卷起了地麵上的塵土。攤販被嚇得極速躲進鋪麵櫃子底下,縮身跪趴著,又緣著心中好奇,隻敢一點點挪動頭顱,向急促奔行的兵馬看去。
待塵土飛揚歸於平靜,他這才瞧清楚那些人的背影。
同早上看到的並無兩樣,隻不過他們此刻所行的方向,是雲銜山。
……
與永盛街攤販經曆的驚心動魄不同,位置相反的三裡街,反而寧和安詳。
有一群頭戴道巾,身穿布袍,手持龜殼扇子的算命先生前來支起算卦鋪子,裝模作樣在攤上放著筆墨紙硯和幾本命書。
他們或蒼蒼須眉,或文質彬彬,或方正臉龐,不同之中的相同,便是普遍都已人至中年,約莫四十多歲。隻有一名留著白色胡須的老者,看上去得有七八十歲。
林鸞微就在龐大的算命隊伍末端支起了自己的卦鋪,剛一落座,便收獲了一群異樣的眼光。
他們上下打量著林鸞微,見這小少年陳舊的道袍之上還殘留著發黃泛白的印跡,小臉潔淨,雙眸瑩潤,與多年來摸爬滾打的老狐狸不同,儼然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頓時興致缺缺,端起一副傲世輕物的姿態來。
蒼蒼須眉的老者見她年紀如此之小就來搶生意,忍不住悶哼了一聲,話鋒間接指向她,長籲短歎道:“算命有三缺五弊,你們知道嗎?”
他慢悠悠看向林鸞微身旁文質彬彬的男人,可是男人把頭埋進胸膛,並不言語。
老者擰眉不悅,之後又轉向了坐在正中央,方正臉龐、身材魁梧的男人身上。
男人了然,揚聲答道:“五弊,鰥、寡、孤、獨、殘。”
“那三缺呢?”
“錢、命、權,三缺,即一生不會有太多的錢財,短命,缺少福氣。”
“哼,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這話顯然是說給她聽的。
林鸞微頓了頓,無聲聽完他們這些陰陽怪氣的嚇唬,臉上堆出笑容,從容不迫地將自己“一卦十兩,從未失手”的招牌放在了攤桌之上。
眾人紛紛好奇探頭望向那招牌,止不住噓聲一片。
在三裡街支算命卦攤也是要講求先來後到的,經驗最為豐富的老算命先生宋福定價是一卦五兩,那些後來者,隻能順著五兩往下定價。
價格越高,說明此人的水準越為老道,前來算卦的人,如若銀兩富裕,皆是以價格最高者為首選。如若手頭捉襟見肘,那便再去考慮其他算命先生。
宋福麵子不保,白胡子瞬間炸毛,“好大的口氣!”
真的是太狂妄自大了!分明是來找茬的!
林鸞微神色自若,不怒反笑,嗓音脆生生的,“嘴惡毒,運氣背,心肮臟,命易苦呀!我可是受過高人指點的,至今未曾失手過,這十兩銀子啊,拿得坦坦蕩蕩。”
她將那些異樣的眼光原封不動地扔了回去。
“你——!”
有人還想為之反駁,但是卻被一道更高昂的婦女聲線給阻攔了下來,“大師,林大師!”
來者是將軍府的洗衣婆子許大娘。
許大娘後背上背著一筐從山上挖掘下來的新鮮藥材,她急匆匆地尋到林鸞微,將這一筐藥材咚的一聲放置在她腳邊,抹了抹額頭的汗,道:“多虧了大師呀,我那可憐的丈夫這才揀回了一條命。本來想著今早到將軍府一定要同大師道謝,誰成想丫鬟說你已經離府了!”
她喘息著,語氣欣然,“還好,還好找到了。我拿不出什麼銀兩感謝大師,隻好把這些藥材相送,煩請林大師一定要收下!”
許大娘目光灼灼,一動不動地盯著林鸞微,眼睛裡寫滿了感恩。
昨日在林鸞微給出答案後,她趕忙回去找了幾位親戚做幫手去采藥後山尋丈夫。
夜裡提燈而行,沿路尋去,果然在直行五百米之處發現了一個土坑。
當時下麵傳來微弱的求救聲,“有沒有人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這熟悉的聲音一入耳,徐大娘激動得當場落淚,跪在土坑旁哭得泣不成聲。親戚中較為高大壯猛的,火速將粗繩扔下了土坑,大聲道:“抓住,我們一起拉你上來!”
許大娘的丈夫在得救之後立馬被送去了醫館,為其療傷的大夫見他奄奄一息,再晚一天就要沒命了,於是慶幸地說,“還好是現在送過來的,再晚一點,恐怕真的就沒命了。”
婦人的臉登時被嚇得慘白,她拭掉眼角的淚,緊緊握住丈夫的手,驀地有種劫後餘生的解脫感。
日光在層層堆疊的屋簷中被擠成了一條線,林鸞微就在這一抹金光中坐著,眼神清亮。她凝了一眼藥材,都是新鮮好用的,也不推辭,“大娘,藥材我收下了,您丈夫現在可好?”
“好著呢,好著呢,”許大娘憨笑著,“等他身體痊愈了,我一定帶著他再來找大師道謝!”
林鸞微笑吟吟地說,“好呀,祝早日康複。”
街道中來往的行人多了起來,許大娘趕著回將軍府乾活,不方便在此處多逗留,和林鸞微雙雙道彆之後便雀躍的離開了三裡街。
周圍那些側耳偷聽的算命先生噤聲不語,眼神飄過來瞟過去,最終落在了起初出聲為難林鸞微的宋福身上。
方才許大娘所言一字不落地被他們裝進了耳朵裡,並且尤為敏感地捕捉到了“將軍府”三個字。
不由得暗暗驚詫道,怪不得說自己經受高人指點,能收十兩銀子呢!原來和將軍府還有上一層關係,惹不得啊,惹不得!
日光烈烈,林鸞微身旁文質彬彬的男人湊身上前,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叫沈不苦,請問,你是將軍府的親眷麼?從未失手,這麼厲害,經哪位高人指點?”
他將自己的招牌轉向林鸞微,上麵赫然寫著五百文,相比於其他的算命先生,算是最低的價格了。
沈不苦臉一紅,弱聲道:“我剛來三裡街支卦鋪沒幾天,本領不精,也不大準,隻能收五百文。所以也想拜拜師,爭取以後可以收一兩銀子。”
什麼親眷啊,林鸞微搖搖頭,道了一聲“不是”。
至於高人指點?從未失手?
林鸞微俯身,離沈不苦的距離更近些,小聲說,“什麼高人指點啊。”
“我那都是胡謅的,就是看不慣他們隨意對彆人嗤之以鼻。”
聞言,沈不苦失落的哦了一聲,緩緩道:“原來如此,隻是胡謅。”
即便這樣,他還是對憤慨不平的林鸞微心生出幾分敬佩。隻是還沒來得及同她再多說幾句,前方陡然一陣異響,驚動了往來行人。
烈馬橫衝直撞,氣勢洶洶。
走在道路中央的人回眸,看清來人麵孔,霎時如驚弓之鳥,紛紛跑到街道兩側的角落中。
“你們都是些什麼人啊?早晨在永盛街就絲毫不避讓著人。傷人不說,還……”有路人勇敢地邁出第一步,出聲責怪道。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鞭響,落在了指責之人身上,直接將他接下來的抱怨言辭給打了回去。
躲著的人身子一抖,連直視那人都不敢了。
一道男聲大喝道:“放肆!”
氣氛凝重,被打之人倒在地上,痛得滾來滾去,林鸞微聞聲看去——
一位統領似的人物騎著一匹黑馬,手中拿著黑色長鞭,甩出時勾出漂亮的鞭花。
他的眉眼是冷的,唇邊的笑亦是冷的,“你算個什麼東西,敢來指責我?”
又一鞭落下。
少頃,一群鐵騎策馬揚鞭,將整條三裡街團團圍住,不留縫隙。
空氣中飄散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宋福聞著這股怪異味道,呼吸急促,忍不住作嘔,他心跳如擂鼓,見此情形十分危險,下意識覺得不妙。
他默不作聲地將攤桌上立著的招牌擋住,然後慢吞吞地收拾東西,躬身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料,馬上的男人側首看著宋福的小動作,眸中戾氣潰散,黑色長鞭沉沉一甩,將他的攤桌打翻,又刮蹭到了他的胳膊。
筆墨紙硯,卦簽,命書,招牌混亂的落在地上。
標著五兩的招牌映入眼簾。
男人盯著那字跡,輕笑一聲,傲慢掃視這一街的算命先生,冷聲道:“把整條街的算命先生,統統都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