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計就計 你,是誰派來的人?(1 / 1)

鸞心為鶴 二月晨燈 4777 字 10個月前

此時此刻,車乘裡鴉雀無聲,僅有二人的呼吸彼此交錯,周靜和掀了掀眼皮,收斂了少許刺人的鋒芒。

他波瀾不驚地看著還在半跪的林鸞微,似乎對這種突如其來地闖入習以為常,隨之淡淡詢問道:“你,是誰派來的人?”

“他們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麼不要命地替他們辦事,嗯?”

覆在書卷之上的手指一頓一頓地輕敲,他語氣雖平穩,可隱約透露一股危險氣息。

林鸞微麵色一變,下意識回道:“什麼?”

頓了頓,她頭緒千轉,想起了前幾日的傳言。

前些天街頭巷尾都在傳嶺洲城即將迎來一位貴人,打京城來的,許是什麼王侯將相,會暫時居住在將軍府中。

再觀此人麵相,天庭飽滿,眉形秀清,麵如冠玉,當真是一個富貴相,有天人之資。可同樣的,此種麵相之人,靈氣豐足,頭腦聰明,絕不會被輕易哄騙,也不會隨意相信他人之言。

林鸞微計上心頭。

周靜和:“我再問你一遍,你,是誰派來的?”

林鸞微連連擺手搖頭,在不善地凝視之下否認道:“不不不,真的是個誤會。公子,我隻是想尋一條生路罷了。”

下一瞬,林鸞微眼尾處立馬漾起水珠,烏黑的眸中盛著春日暖軟的光,神情真誠地解釋,“在下之前得罪了徐二少爺,他惱羞成怒蓄意報複我,情急之下,這才上了您的馬車。”

“哦?”周靜和麵色深沉,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你又是何人,怎麼得罪的他?”

她清了清嗓,可憐巴巴道:“公子明鑒。在下自幼便是孤兒,有幸得雲銜山收留,卻因天資愚笨隻能做個掃地僧,我心有不甘便偷學算命卜卦,觸碰了戒律,因此被師父們趕下山,隻是沒想到山下的物價這麼貴!實在沒辦法隻能利用這個身份去賺賺銀子,誰曾想……”

這話真假參半,但林鸞微描述得繪聲繪色、真情實感,任誰聽了都要道一聲悲慘。

上座的男人輕睨了一眼很努力在編,但實則很笨拙的小少年,聽得不耐煩,嗤笑出聲,右手輕輕一抬,草草將她的講述給打斷。

硬生生讓林鸞微後麵的話咽回肚子裡。

他幽幽道:“長話短說。”

“徐家二少的情人找我卜卦,我同她說那少爺根本就不愛她,還給那小娘子指了正緣。”

這是實話。

“因為我斷毀他情緣一事,他惱羞成怒,蓄意報複。不僅砸了我的生意,還雇人抓我想要卸掉我的四肢,割掉我的舌頭!”

這也是實話。

周靜和一頓,收起手中的書卷,輕輕瞥去一眼。

林鸞微伏地泣聲,而後將頭埋入雙膝之間,無意露出肩頸處的柔軟肌膚,在她後脖頸的右下方,有一顆形狀似心的紅痣,十分惹眼。

周靜和冷眼瞧著她裝慘做戲,眸光淡淡掃過那紅痣,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片刻後,他模棱兩可道:“知道了。”

林鸞微見他沒打算繼續追究,心底鬆了一口氣。

她垂眸,斂住狡黠的神色,嘴角輕輕一彎。

從她見到周靜和的第一刻起,便已在心裡悄悄計劃上了,三裡街與永盛街相交的巷口,隻有一條長路,是通往將軍府的……不出意外,眼前這人,就是將軍府的貴客。

現如今他懷疑自己卻苦於沒有證據,自不會無故殺她。如若將計就計,借著他的存疑態度以此將她禁足在將軍府中,留她尚且避個難,免於徐陵那廝瘋狗一樣的追逃報複……

也是極好、極為省錢的。

林鸞微想誇誇自己勤儉節約的好品德。

隻是還未等周靜和作出反應,“籲——”一道勒馬聲傳來,短短時間竟然已到將軍府。

林鸞微的訕笑僵在嘴角,因為她聽見車夫揚聲朝著身穿盔甲的男人喊道:“衛將軍!公子已到!不過……”後麵的話她便聽不清了,但她有預感車夫告狀後自己即將小命不保。

“既然你會算卦,”恰在此時,車內沉默良久的青年對她悠悠道,“那你有沒有算出來,你馬上就會被我扔下車?”

林鸞微呼吸一窒,後脖頸的衣服被單手揪成一團,周靜和手指聚力,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整個人拎了起來,然後毫不留情地丟下馬車。

——不講武德!

她“哎呦”一聲摔在冰涼的地麵上,屁股發麻,狼狽不堪,視線不自覺轉向施施然下車的人,他居高臨下俯視她,“我給你一晩的思考時間,究竟要不要把你的主子供出來。”

“……”容她想想。

她的祖師爺、師父算嗎?

周靜和把目光從林鸞微身上收回,深邃的眼眸轉而落在佇立將軍府門前的國字臉男人身上,那人虎目一凜,立馬會意,朝著身側的侍衛吩咐道:“把那……”

衛銃手指指向周靜和腳邊的林鸞微,看她灰頭土臉的,一身陳舊道袍,肅穆的臉禁不住露出鄙夷神色,“就那個臟臟的小神棍,拾掇一間房給他住,好生看管,沒有我的命令莫要讓他出府。”

“是,將軍!”

而在一旁剛剛交代完事情經過的車夫見林鸞微坦然自若地被兩名侍衛架起身子,還一副得逞的表情,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想當初,他從京城接到這位公子時,因好奇他究竟什麼來頭能讓聲名赫赫的衛將軍如此重視,所以眼神便不自覺瞟了幾眼,誰料當時將軍的劍突然橫在他的脖子上,冷言道:“不要試圖去猜,小心好奇心害死貓。”

那鋒利的劍鋒輕輕一蹭,就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條淺淺的血痕,他到現在都還心驚膽戰呢!

這小神棍誤闖馬車,身份來曆不明。按照將軍對此人的重視程度,挖眼還是毒啞?

恐怕結果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罷。

日薄西山,天色漸暗,嶺洲城相較於京城來說,夜晚來得更快、也更漫長。

暮光映著周靜和的清俊身影,院落中央,衛銃看向周靜和,猶豫再三開口道:“大殿下,哦不……鶴聲。”

青年負手而立,似瓊枝玉樹,他眉目低斂,看著西山的太陽逐漸隱匿在紫霞光暈中。

周靜和目光一抬,一瞬間悵然若失。

“衛叔,借一步說話吧。”

……

皎月初斜,入了夜的將軍府燈火通明,其樂融融。

庭院中的垂絲海棠在簌簌涼風的輕撫之下徒生安逸,朵朵彎曲下垂的花瓣隨風落下,一片一片堆積在樹下支起的小方桌上。

林鸞微褪下陳舊的道袍,換上一件月白色長衣,樸素大方,平添幾分書生氣。

青絲被竹簪簡單綰成髻,淡眉玉肌,如皓皓明月,彆一番清冷幽寂。

她坐在方桌後,神情認真地看著桌上擺放的竹木、石骨與蓍草。

而她的麵前,圍繞著嘰嘰喳喳的丫鬟侍衛,爭破頭想要擠到最前麵。

“大師!俺娘總是逼人娶妻生子,可俺又不曉得去哪裡找妻子呀?大師幫俺算算吧,愁得很啊。”

“大師,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前些日子進京趕考,能幫我算算他能否順利在京城做官嗎?”

“大師大師!哎呀王嬸你彆擠我,誒嘿嘿,我是將軍府的洗衣婆子,前些天我那不成器的丈夫上山采藥到今天還沒回來呢!可憐的孩兒他爹呀!……大師能否幫忙算算他究竟在哪裡?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林鸞微在茶館時掛牌一卦十兩,可她如今是在將軍府,來找她求算的都是普通人家,她行善積德便隻收一兩銀子。隻求他們莫要透露出去,以防出了將軍府後的生意不好做。

不僅可以卜算,還能現場相麵,此等不吃虧的好事兒,有一些人即使不信也會來試試。

“你的姻緣線在你爹娘手中,等你歸家自會得到答案。”語畢,大塊頭侍衛似懂非懂地撓頭,不大明白究竟什麼意思,但他十分聽話,當即就尋管家放他休沐。林鸞微手指一動,轉向充滿期冀的丫鬟,笑道:“素履寬容,官途坦坦,不失為一個好官。”

再一轉,迎麵是剛才激動的洗衣婆子,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涕泗橫流,許是擔驚受怕了好些天。

林鸞微誠實道:“采藥後山直行五百米,有一土坑。您丈夫恐怕跌入坑底,呼救無門。速速去尋吧,晚了恐怕性命無以為繼……”

“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不客氣,”林鸞微眼睫低垂,笑道,“下一位——”

“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在將軍府招搖撞騙?”

冷嘲熱諷的男聲貼著耳朵灌入,林鸞微循著聲音抬頭,見到了入府後便無影蹤的周靜和。

仆從們作鳥獸散,整個院子裡此時就剩下他二人目目相覷。

四周宛然靜寂。

“公子這話就不對了,哪裡是騙呀?”林鸞微懇切道,“我本是卦金十兩,在將軍府裡起卦可隻收了一兩的卦金,這就談不上騙了,我可是有底線的。”

周靜和哂笑道:“狡辯。”

他與衛銃在書房交談至深夜,連晚飯都未來得及吃,直到月色透過窗欞斑駁照在書房的案桌上,不遠處的庭院陸續有喧鬨聲徐徐傳來,他倏爾才想起,下午那個小神棍還在府中。

衛銃對卜卦一事心生好奇,借著休憩的由頭與周靜和在廊廡的拐角處看林鸞微起卦,換了身衣服的神棍人模人樣,看見銀兩的表情如同餓狼撲食,忙不迭將卦金全部攬入懷中。

林鸞微仰起素淨的小臉,不知道說了什麼嘴甜哄人的話,惹得周圍人笑容滿麵。

“派人查過了,雲銜山是真,被徐陵報複也是真,就是個普通的算命先生。和你想的一樣,他想拿你當擋箭牌。“衛銃斜睨了眼旁邊人的神色,說,“不過我看他還蠻有趣的,人不壞,有機會也想找他算上一卦。”

周靜和聲音平靜,“是麼。”

他從來不信卜算之事,也抗拒世人對長生不老的追求,包括他的父親。這種厭惡在見到林鸞微後更甚,若不是因為這種慣會招搖撞騙、見錢眼開的人,他也不至於來到這千裡之外的嶺洲。

愈是平靜的湖麵,愈是暗藏風暴。

在周靜和這雙了無情緒的雙眸之下,林鸞微突然感受到了暗流湧動,森然陰寒。

他看她的眼神明顯不對,林鸞微思索了番,暗戳戳問道:“要不,我給公子也算上一卦?桃花還是姻緣呢,不過我瞧公子驚才風逸,俊朗非凡,定是不缺桃花的,那就……”

“不必了。”周靜和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說完,周靜和準備背身離開,林鸞微還尚且糊塗著,開口喊了聲“公子”想讓他留步,於是便伸出手扯住周靜和的衣袖。

微涼的指尖不小心刮蹭到了他的掌心。

周靜和頓了下,微不可查地將手往衣袖裡縮了縮,溫軟的觸感僅停留一刹那。

林鸞微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意外接觸,依舊神色自若地拉住他的衣袖。

可接下來的狀況讓林鸞微傻眼了。

有約莫十來個人步履匆匆,手提棍棒,直朝垂絲海棠而來,林鸞微挽留的話頓在口中,瞧清楚來人的樣貌,心底驀地發寒。

那為首之人,身著華貴錦袍,麵料上等。烏黑的頭發被嵌玉銀冠束起,活脫是驕傲的少年郎。

隻是他眼神陰測測的,見到林鸞微的刹那,右手輕揮,身後的人便蜂擁向前,團團將二人圍住。

“林鸞微,你可讓我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