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闖馬車 這位公子,你聽我解釋……(1 / 1)

鸞心為鶴 二月晨燈 4591 字 10個月前

柳上煙歸,池南雪儘。嶺洲的春天不似江南,此時雪意漸消,春意尚淺。枝頭鳥驚春啼鳴,盎然一片。

三裡街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在巷尾處有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館,心生悠然。

但是在茶館的二樓,有一間與之格格不入的廂房。它在二樓拐角處,不大引人注意,破爛不堪的門窗上貼著一張泛黃的宣紙,印著歪歪扭扭的字。

——命理、風水、相麵、算卦不算命、測吉凶(辟邪)

此時,身穿正紅暗花錦袍的少年憤怒撕下宣紙,一腳踹開破舊的房門,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這一腳,直接把門扇踢碎了。

“進來,給本少爺砸了這間破屋子!”

他朝後麵的人群大喊道:“剩下的人全城搜捕那個死騙子林鸞微,算計人竟然算計到本少爺頭上了,我一定要把他的舌頭給割掉!”似乎感覺到不夠解氣,於是又補了一句,“哼,抓到後先把他的雙手雙腳剁掉,看他往哪裡跑!”

緊接著一群拿著斧頭、棍棒的家仆湧了進來,烏泱泱的人群仿佛要踏碎這二樓的地板。樓下品茶的茶客看見頭頂上的房梁岌岌可危,下一秒恍若就要墜落,動靜之大似要將這茶樓掀翻。

茶館老板抖著身子,顫顫巍巍道:“徐少,那神棍三日前就跑路了……就連租我這廂房的銀兩都沒給。徐少行行好,小的們還要做生意,饒我們一馬罷。”

下一刻,他的領口被人揪住,徐陵輕輕一抬,竟然讓老板的雙腳離地。

他雙眼猩紅,怒氣程度可見一斑,徐陵道:“要是再讓我知道你租給臭神棍廂房,我會讓你永遠無法在嶺洲城做生意。”

“是是是!小的明白!”

而被徐陵大罵神棍的林鸞微,此刻就躲在這間廂房的暗室中,將一切儘收於耳。

她雙手合十,定定坐在蒲團上,沉靜如水。然而不出一會兒,她合十的雙手便開始飛速上下揮動,嘴角止不住顫抖,她喃喃道:“祖師爺在上,師父在上,弟子一生行善積德,未曾冒犯。但是今日真的忍不住了。”

黑暗中,燭火微燃,倒映著她白淨清秀的臉,她薄唇輕啟,無聲吐出三個字——

王八蛋!

穢語一出,林鸞微捂住自己的嘴,不受控製地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罪過罪過,徐家那廝真的太狂妄了,這是想要弟子的命呀!師父說過,我不出氣氣死的就是自己,有些人就是欠罵欠打,我們可以成全他。”

種下什麼因,便會結什麼果。這一切還要溯源至半個月前,她給一名女客算了一卦。

算的是感情。

彼時她的廂房還沒有被砸,雖然有些破爛,但往來者絡繹不絕,當天最後一位客人是名女子。那女人頭上戴著金絲八寶珠髻,穿著縷金大紅洋緞棉裙,一看就是個富貴人家!

於是她雞賊的多要了些銀兩。

“大,大師……我心儀他!可是他明明早已許了我終生,為何又要與表妹定親呢?嗚嗚嗚,我恨啊!我該怎麼辦?我與他,還有可能麼?”

女人放聲抽泣,淚眼漣漣看向闔目卜卦的清秀少年。他穿著陳舊的道袍,經年累月的痕跡被衝洗到褶皺發白,褲腳僅挽了一邊,右腳布鞋還破了一個洞。細看他的臉,很小,不施粉黛,偏生皮膚還透著淺淺的粉。

在女人自言自語抱怨的片刻,少年左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陣,然後掏出了一塊皺巴巴的手帕遞給她拭淚,上麵竟然還殘留著食物的汙漬,女人嫌棄地瞥了一眼,硬生生把淚憋了回去。

乾這一行這麼窮酸的麼?

左耳聽音,右耳聽心。

一卦已落。

一雙未經世俗汙糟汙染過的純淨雙眸隨之睜開,盈著溫潤內斂的光,少年“嘖”了一聲,蹙眉道:“可是他並不愛你啊,離開他吧。”

女人身體一僵,呆滯道:“……怎麼可能?”

“坎卦指水,水深難測,水流危險。溝渠、憂愁、心病、多災多難,涉困境。在感情中這是一段變化、冷漠且矛盾的關係。他是不是經常不問緣由就棄你而去?”

女人點頭應道:“是。”

“七天裡他有三天同你濃情蜜意,剩下四天冷淡無話,獨留你去猜?”

“是。”

“他是不是經常會送你貴重的禮物,嘴上說不求你回報。實際上卻想通過其他形式向你索取?”

女人臉一紅,慢慢點了下頭,“大師,就是牽牽手……”

“他是不是非常招小娘子喜歡,你患得患失,所以你們總會吵架?”

想到男人身邊那些“紅顏知己”,女人不禁鼻頭一酸,無聲掩淚。

“這就對嘍!他對你隻不過是一時興起,感情騙子罷了。他對很多個小娘子都如此。”小少年義正言辭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克你,尤其財運!愛情可以沒有,財不能丟!姑娘你聽我說,離開他,彆回頭。守住財日後有你幸福的時候!”

林鸞微再次給她指了條明路,“我瞧崇言堂的教書先生就不錯,相貌、品行樣樣都好,最重要的是……他思慕你許久,且是正緣。前些天他是不是向你表明了心意?你回家後仔細斟酌斟酌再下決定,到底是拒絕還是接受。”

他克她,這就必定是無解的題。

尤其是財運,擋了發財路的人,對於一個酒樓少東家來說,最為致命。

於是這位永盛街邀月樓的少東家秦思曼,和徐家二少徐陵徹底斬斷情絲,轉而去尋了崇言堂的教書先生高玄,他儒雅溫柔,學識淵博,是比徐家紈絝好上百倍的姻親,二人相處不過七日,便把婚事提上日程了。

鋪墊的前戲尚未有回報,對他溫柔似水的女子突然冷麵相待,落差之大,徐陵怎能甘心?

經多方打聽才得知,秦思曼偷偷找了一位大師算卦,再深入調查又發現,前幾位突然與他割斷情緣的小娘子,皆緣自林鸞微的“一卦十兩,從未失手”。

這才有了如今的慘狀。

林鸞微搖頭感歎道:“自作孽,不可活。”

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外麵徹底安靜下來,林鸞微才慢吞吞地從暗室裡出來。屋內一片狼藉,連她放置在窗前的盆栽都不放過,連根帶土拔出,枯萎的花瓣躺在泥土之上了無生氣。

林鸞微咬牙切齒道:“徐陵你個小心眼!”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哦不,大師!您可算出來啦,我遵守承諾,有關您的,我一個字兒都沒說。”

剛結識林鸞微時,老板並不信什麼算卦、風水,也不同意把二樓的廂房租給她做這門生意。直到林鸞微幫他使茶館扭虧為盈,生意日漸蒸蒸日上,這才鬆口。

不出三個月的時間,茶館直接成了三裡街最紅的一家店,老板賺得盆滿缽滿自會把林鸞微當成吉祥物對待,可現如今,林鸞微和徐陵成了死對頭,他也再不敢繼續藏人了。

“鄙人這小茶館現在容不下您這尊大佛啦,您也看到了,若是徐少知道我私藏你,還不得把我逐出嶺洲城呀?大師你一身本事,無論到哪兒都是順風順水,大吉大利,可我們沒了茶館就……”

茶館老板愈說愈淒慘,“停停停!”林鸞微及時堵住老板的嘴,無奈轉身進入暗室裡拿出深藍色的布袋,裡麵裝著些廢銅爛鐵,她將包袱背在身上,徒留一個瀟灑背影給老板,“知曉您的困難,我這就準備走嘞,不給您添麻煩。”

邁出門檻的一刹那,老板下定決心似的猛跺一腳,顫聲讓她等一等,他將掛在腰間的錢袋摘下來,塞到林鸞微手中,偏頭躲開她的視線,“這是我夫人此月給的銀兩,現在贈與你,希望大師生意興隆,福德滿身。”

林鸞微掂量了一下錢袋的重量,不輕,看來有不少。

小少年笑眯眯看向他,“老板,我掐指一算,你這家店呀,定會成為嶺洲城最紅的茶館。”

……

為了提防徐陵的人手在正門守著,老板讓林鸞微從側門偷溜,沿著側門那條狹窄的長巷走,可以直抵永盛街邀月樓。

隻是走著走著,林鸞微感覺到右眼皮一跳……

不祥之兆躍上心頭。

身後一陣疾風,攜帶著零碎的腳步聲。

那些人的位置不近不遠,把握合理的距離。因為側門這條長巷裡住的皆是嶺洲城的達官顯貴,看來是徐陵交代他們莫要引起異動,快到街邊再對她動手。

林鸞微佇足,閉眼感受風向與方位。

側後方、十五尺,西南順風。

果不其然,她猛地回頭抬眸,看見幾個帶著罩麵的人正目不轉睛盯著她。

“來真的?”

快、跑、吧!

她在山上呆了十七年,跟著師父習卜算,拳術,醫術,每日晨起還要與師兄師姐一同爬山鍛煉,累積的苦累這才換得如今敏捷的身手。

林鸞微想,怕不是師父早就預知到,她會有被人追逃的一天,所以提前磨練她,好用來逃跑?

徐陵那些盯梢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隻見他們三步並兩步地跑跳,與她間隔的距離愈來愈短,“媽的!這臭神棍真能跑。”身後有一人喘著粗氣,暗暗罵道,林鸞微右耳微動,嘴角一彎,又提了提速度。

就要到巷口了!就要躲過被卸掉四肢割掉舌頭的慘劇了。

“嘶!”淩厲的破空聲轉瞬即逝,轉眼間飛刀就刺在林鸞微的肩膀上,她痛得低叫一聲,差兩步就到巷口了,卻沒想到那夥人突然用陰的。

眼見那些人幸災樂禍,準備將她一舉拿下時,猝不及防間,一輛馬車映入眼簾。

車門被打開透風,僅用簾紗淺做遮擋,隱約可以瞧見裡麵有一抹低頭看書的身影。

不管了!

林鸞微橫衝直撞,足下一點,管他三七二十一,徑直朝著車門衝,在車夫警惕又異樣的眼神中像一條泥鰍一樣滑溜溜地鑽進了馬車。

馬車不受控製地震了震,“砰”的一聲,她的頭不小心磕到了誰的膝蓋。

是誰?

林鸞微雙眼冒著金星,眼前的身影分身成了好幾個模糊的影子,她嘴上胡亂說著對不起,卻不是麵朝男子的方向,而是對著他的腳。

有人輕咳一聲。

林鸞微緩了緩,腦袋裡嗡嗡的聲音遲遲散去,愕然看見一雙腳。她愣愣抬頭,迎麵撞入黑如深潭的眸中,眼底一片冰寒。

男人身上披著一件亞青色外袍,唇紅齒白,美皙如玉,顧盼燁然,當是奇絕形貌。

他安靜淡然地看著她,手中的書卷卻下意識化作利器,殺意斂在纖長的烏睫之下,林鸞微感受到了來自上座者的壓迫感,忙不迭地蜷縮身子,舉起雙手比作投降狀,弱弱道:“這位公子,你聽我解釋……”

巷口已至,熱鬨異常。

說書人的品談在耳畔回蕩,“書接上回。那雲銜山,是嶺洲的仙山。傳說半銜老人不老不死,曾任國師輔佐過三代帝王。十七年前,他歸隱山林,收一弟子繼承衣缽。那位弟子無人知其姓名,無人曉其樣貌,但卻有通天之術。凡拜山者皆得所願……”

有小孩兒驚呼:“這麼靈嗎?”

隨著馬車漸行漸遠,說書人的聲音也愈發飄渺,“靈呀……按照年頭,他也該下山曆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