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 “見到了……”他喃喃說著,……(1 / 1)

“……回來,”微弱聲音叫住了剛要開門出去的人,“我還……沒死。”

蕭雪山鬆口氣般合上了門,有些內疚地回過身來:“抱歉,我該守著你的,方才不小心睡著了。”

“無妨。”司空無雲輕輕搖頭,勻了勻氣息又問:“你是不是……做了怪夢?”

蕭雪山詫異地睜了睜眼,雖然沒答話,但這落在司空無雲眼中已是回答。

他似笑非笑扯了扯唇,思緒回到方才的夢。出身無極聖宗,那幻境的詭異之處他自然清楚。隻要有一個人進了幻境,牽扯其中的人都會以夢境方式共感。

而他夢見……

他夢見那個將他兩次推開的女子,對他冷冷說‘所托非人’的女子,握著麵前這個少年的手,露出了罕見的慌亂神情。

他還以為她從來都遊刃有餘,還以為她永遠清醒鎮定。

這個噩夢裡他才知道,她也會驚慌,她也會無措,隻不過……與他無關罷了。

他隱約覺得心口再一次鈍痛起來,卻不是‘牽心’,而是另一種名為羨慕的無解之毒。

他在黑暗中輕歎,恍惚許久,才將視線轉向一旁的少年。他以為他會在蕭雪山眼中看到所願得償的欣喜雀躍,不承想,入目卻是一副失魂落魄到近乎落淚的模樣。

“……你怎麼了?”司空無雲問,頓了頓又追了句:“你夢見了什麼?”

“我……”蕭雪山被他從出神中叫醒,慌亂幾息後抓起桌上的玉瓶:“沒什麼,時辰到了,你該服藥了。”

司空無雲撐起身接過茶盞,一邊順藥一邊打量著蕭雪山的神色,很快猜到了什麼:“師尊她……不是獨自一人去的,是不是?”

蕭雪山心不在焉地坐回桌旁:“聽華大爺說,是和聞師兄一同去的。”

聞千合……想到幻境中那道冷酷無情的持劍身影,司空無雲很快讀懂了蕭雪山的失落。

他二人沒有進入同一個幻境。

他看見了她的真情流露,但陰差陽錯,被她珍重在意的人竟全然不知。

窗隙漏進一絲光,落在蕭雪山身上,襯得他真如一座覆雪孤山。望著他垂落的澄淨眼眸,司空無雲心頭突然升起卑劣的嫉妒。

他視線轉向自己半張的掌心,那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既然他什麼都沒有……臨了了,就讓他自私一回,占有一個秘密吧。

他轉開視線,望向昏暗中閉合著的屋門,眸中複雜神色皆化為輕淡一笑:

“天快亮了……”

他轉頭望向窗外,呼吸聲逐漸輕微。

與此同時,無極聖宗內,三道人影疾步走在黑暗中。

“抱歉啊,剛才……不是瞧不起你,就是誤會,誤會!”岑不疾快步趕到兩人前麵,半側著身子邊走邊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厲害,你看起來這麼……這麼瘦,想不到嘛。”

蘇時雪掃他一眼,不欲與他多說,言簡意賅問:“張洞修,在哪兒?”

“這邊,跟我來就行,”他朝一個方向抬抬手,又問:“你叫什麼啊?你從哪兒來的?你找那家夥做什麼?”

聞千合刻意走慢了些,落在二人之後。聽見岑不疾態度這般熱絡,他抬眉掃了眼蘇時雪,想看她會如何反應。

“離我遠點,身上好濃的腐屍味兒。”蘇時雪看也沒看岑不疾一眼。

聞千合有些意外地睜了睜眼,隨後不動聲色抬手聞了聞自己。

“……”岑不疾退開了幾步,滿臉悲憤:“天殺的!!老子一世英名啊,被張洞修困在幻境裡啃死人!!老子這次非撕了他不可!!”

“這次?”蘇時雪敏銳捕捉到這個詞,隨即篤定問:“你知道如何對付那些活傀,也知道張洞修藏在哪兒,不是第一次來了?”

岑不疾憤憤:“三次!老子第三次來這鬼地方了!前兩次都沒殺成,這次還中了他的幻境!!”

說著,三人一拐,來到一座巍峨建築前。這建築高頂無窗,看起來像用來囚禁怪物的高塔,仔細看去才能發現隱蔽又堅固的殿門。

岑不疾抬手攔住蘇時雪,壓低聲音道:“你們靠後,我去破門,等我……”

轟——不等他說完,一道火球以摧枯拉朽之勢衝了出去,將殿門炸了個稀碎。

“抱歉,我很急。”

蘇時雪丟下這句,身形已從原地消失,聞千合也跟著她進了大殿,隻留下岑不疾還抬著一隻手立在原地。

“哎,你……”

大殿昏暗,唯有門口幾塊著火的殿門碎片點亮一點幽光。一個窈窕女子立在門內不遠,她長發嫵媚地斜落一肩,一身薄紗幾乎蓋不住肌膚。

見打頭進來的人是蘇時雪,她怔了一下,而後強笑著柔聲道:“做什麼這麼凶……還有後頭那個小哥,兩位既然來了,索性坐下慢慢……啊!!”

蘇時雪隔空一掌將她扇開,視線掃遍大殿。張洞修就躲在這殿內某處,沒了幻境與活傀這兩重殺器,他就像是畏首畏尾的老鼠躲了起來,隻是巧妙地隱匿了氣息,一時難以覺察。

‘鋥’一聲,岑不疾人還未進殿,劍鋒先至,將大殿深處的高座一劈兩半,他怒斥道:“姓張的,躲哪兒去了!給老子出來!”

“嗓門大就有用嗎?”蘇時雪對他印象越發糟糕,冷冷瞥了他一眼,蹲身按上冷硬石磚:“老鼠麼,就得燒出來。”

金紅紋路從她掌下爆發而出,沿著石磚表麵向四周蔓延,以極快速度衝向大殿每一個角落,接著火光爆燃,整間大殿瞬間陷入火海。

“啊!!”一道著火的身影從大殿角落狼狽滾出,嘶聲叫著:“放肆!放肆!!本座乃是無極聖主,你們竟敢……啊!!”

張洞修色厲內荏地吼到一半,身上火焰騰地爆燃,整個人瞬間被金火吞沒,倒在地上哀嚎不休。

“無極聖主?這裡分明隻有……陰溝裡的老鼠。”

蘇時雪穿過火焰,朝那個猙獰火人走過去,睨著他在金火中寸寸爆裂的皮肉:“不是想把本尊煉成爐鼎,吞食本尊的力量麼?現在,本尊的力量正在為你燃燒,你不開心?”

金火熾烈,張洞修全然無力抵抗,已被燒得幾近不成人形。他聲音本就尖利難聽,此時更是淒厲如惡鬼:“我不要了!本座不動你了!!啊——你把火熄了,熄了!!”

“晚了。”

‘刷刷’幾聲,數道火刃刺入火光,在張洞修被炙烤得皮開肉綻的肢體上劃過,瞬間將他周身經脈儘數斬斷!

經脈一斷,此人基本算是廢了,再有什麼後手也很難使出,蘇時雪這才放心上前,垂眼俯視著他:“‘牽心’解藥,拿來。”

張洞修在火焰中嘶喊掙紮著,經脈斷裂的痛楚讓他絕望暴怒到幾近瘋狂,聽見蘇時雪的話,他反倒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那個廢物……竟還有人要救他!你竟要救他!!”

“拿來。”蘇時雪微微俯身,盯著火焰中麵目全非的人。

張洞修狀若瘋癲,口中不斷溢出汙血,笑聲卻愈發駭人:“解藥……沒用了!!他已經死了,那個廢物已經死了!!”

‘撲’地一聲,熊熊火海瞬間熄滅。

殿內回歸昏暗,天際亮起稀薄微光。

聞千合立在無火的圈裡,靜靜望向蘇時雪猛然頓住的身形。岑不疾方才被烈火圍著無法出手,此時見火勢驟消,卻覺得氣氛不對,一時也沒有出聲。

除了因高溫而變形的器物異響,整間大殿內一時隻有張洞修氣息奄奄的哀嚎聲。

見蘇時雪收手,他以為還有商量餘地,倒著氣虛弱開口:“你、你見好就收,本座與你各退一步……本座保證不再打你的主意,而且……啊!!”

非人般的嚎叫響徹大殿,令人肝膽俱顫!

張洞修整個人痛得脊背反弓,想要掙紮卻已無能為力,隻能像一條被扒了皮的長蟲般,嘶吼著不斷蠕動!

蘇時雪手中握著一柄火刃,比烙鐵還要熾熱的尖鋒徑直刺入張洞修心口,一寸寸深入。

“不可能,他沒死。”她手上緩緩用力,聲音冷沉:“解藥,交出來。”

“……沒有……解藥……啊!!”

火刃刺入更深,周圍血肉都被灼得焦化,張洞修整個人劇烈顫抖著,本就被烈火炙烤過的皮肉因掙紮而迸裂,形如淒厲惡鬼!

“烈火焚心,經脈炙烤……這就受不了了?”蘇時雪望著他目眥欲裂的淒慘模樣,聲線幾無波動:“他受了多少次,你還數得過來麼?”

火刃欲進,張洞修終於承受不住,撕心裂肺喊道:“停……給你……我給你解藥!停下……”

鋒銳應聲收回。

灼痛撤去,張洞修如缺水的魚一般大口倒著氣息,聲如破鑼:“先……說好,給你……解藥,換我一命!”

話雖這麼說,可他沒抱一點希望,更像是死前的無謂掙紮。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蘇時雪毫不猶豫答應了。

“好,本尊拿到解藥便走,不殺你。”

聞千合一直立在不遠處望著她,聽她這般承諾,眼中閃過一抹微訝,卻很快平靜下來,心想說話不過嘴唇一碰,取了解藥再動手,也像是她能做出的事。

不承想,下一瞬,蘇時雪順著張洞修的指引取了解藥,轉身就要朝外走。

“你……”聞千合驚訝地睜大了眼。

她還真說不殺就不殺?今日她將張洞修重傷成這般慘狀,若不斬草除根,日後不定惹來怎樣的麻煩!重諾也不應當這般不分輕重!

他正想出劍補刀,卻聽她擦肩而過時冷冷道:

“岑不疾,上。”

鋥——數道錚鳴齊響,岑不疾旋身而起,怒斥一聲:“老子等半天了!!”

‘劍神’歸世,鋒銳半分未消!

寒光一閃,一劍分化萬刃,瞬間將不成人形的張洞修斬成碎片!

“呿,便宜你老賊了!”劍方出便歸鞘,岑不疾朝張洞修尚未來得及驚恐便已僵住的臉上啐了一口,隨即抬步朝外疾行,去追蘇時雪的背影。

轉變發生太快,聞千合愣在原地怔了一息,才轉身去望已經走出大殿的人。清晨第一道晨光灑下,恰好投在她肩頭,落下一抹清瘦又堅韌的薄影。

望著那道身影,聞千合緩緩眨了眨眼,眼角閃過一絲他自己也未曾覺察的笑意,隨即抬步跟著她離開。

三人先後離去,沒人留意,張洞修斷落在地的右手痙攣般抽搐了下,蜷起成拳。

“仗義啊,把殺那老賊的機會留給我!”岑不疾稱心快意,灑脫大笑著走在蘇時雪側旁,朗聲諾道:“姑娘,你這可是幫了我大忙,往後你就是我的朋友了!遇到事了儘管喊我,在所不辭!”

“不必。”比起他的熱情,蘇時雪冷得像塊冰,瞥了他一眼便轉向聞千合:“我得儘快回去,需要你的傳送法陣,麻煩了。”

走在後麵的聞千合正靜靜打量著她,冷不防對上她客氣到近乎疏離的態度,整個人愣了一刹,才垂眸錯開視線,默不作聲地打開了回宗的法陣。

“哎……你要走了?”岑不疾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怔片刻又喊:“姑娘,好歹告訴我你名字啊!”

這次,蘇時雪連瞥都沒瞥他一眼,抬步邁入光圈離開了。

岑不疾朝法陣方向追了兩步,卻隻追上隨風消散的點點法光。恰在此時初陽躍出天際,天光大亮,恍若大夢初醒。

他怔怔立在原地,出神良久後,自言自語般開口:“好帥……”

雲清宗山門處,法光流轉,兩人從法陣內走出。

蘇時雪朝聞千合一點頭道:“這次多謝,我先走了。”說罷,不等聞千合反應,她身形一閃,朝藥堂去了。

還沒來及出聲,麵前人便已不見了蹤影,聞千合怔在原地,久久沒有離開。

不同於前十幾年的漠然無視,也不見了前些時日的周到關心,戳破秘密後,她丟棄了累贅的偽裝,對他就像是對任何一個陌生人,禮貌有餘,親切全無。

意識到這一點,聞千合有些悵然失神。這樣的變化,難道不正常麼?她隻是個不知用何方法住進師尊身體的陌生人,他們素不相識,他們從無過往,不就該是這般疏離客氣麼?

可為何……他心裡空落落的?

他緩緩轉身朝內門去,相反方向那道身影也已到了藥堂。

蘇時雪急步走入小院,恰好迎頭碰上神色焦灼的華乘海。後者一見她,兩手一拍:“你還能再慢點兒!若再晚些,老夫也回天無力!”

一聽司空無雲還有救,蘇時雪鬆下些精神,立即抬步朝小屋去。

可她剛推開門,便聽見裡麵‘撲通’一聲響。

少年從小床滾落,蜷在地上因極痛而顫抖。他瘦得幾近折斷的指節緊緊攥著心口,卻絲毫抵不過心碎脈斷的劇痛。

似是覺察到門開,他艱難睜開眼來,模糊視線聚焦的一刹,唇邊綻開了因痛苦而顯得支離破碎的笑。

“見到了……”

他喃喃說著,儘管已經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