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陳霏等到鐘聲停歇,問鄭淼:“我能做什麼?除了躲在你家裡?”
他們現在是陳霏坐著,鄭淼輕輕靠著桌子。鄭淼聞言,彎下身看著她的眼睛,說:“等。你隻要等著就好。”
陳霏皺著眉,看著麵前剛洗去一身疲憊的青年,說:“讓你一個人去做這些事?這太危險了。你畢竟是為我做的,我不能作壁上觀吧。你是不是這幾天都沒有回家休息?所以我才一直找不到你。”
鄭淼聞言笑了,她知不知道這番話裡,她就像他的家人?本來他還想用她一個人做誘餌的事反駁她,念頭在他腦海裡顛來倒去一會兒,還是打消了——何必爭論不休?她是關心他啊。
他沉默著。
陳霏有些生氣地把頭轉到一邊,還是回房間了。
第二天,陳霏再一次在陽光中醒來。
昨天的探討讓她筋疲力儘,今天她起得有些晚了。
正好讓她看到給她做飯的神秘人。
“阿姨,你好。”
陳霏對著麵前忙忙碌碌的傭人說道,但是傭人對她笑了一下之後也沒有說話。陳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動作非常輕,可能是喜歡安靜的吧,這樣倒也不好多說什麼了。
鄭淼說,書還沒到,她又無聊的話可以去書房看書,她就去書房了。
她隨便找了《國家地理》雜誌看了起來,等到外麵有敲門的動靜才開門,是她的學習資料到了。
等鄭淼幾天後終於在白天回家之後,在午飯的餐桌上,他看到了一個抱著地圖的女孩。
她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地圖,一邊用筷子蘸著湯喝。
鄭淼給她遞上了調羹,並收獲了一句謝謝阿姨。
她連頭也沒抬起來。
鄭淼握拳在嘴邊咳了咳。
女孩才如夢初醒。她期盼地看著好友:“現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門、回學校了嗎?”
鄭淼點頭又搖頭,見陳霏有些疑惑和急切,才說:“出門可以,學校還不行。”
陳霏眼神放空,已經思考起怎麼能重新上學了,才聽到對麵後麵的話:“因為現在是暑假。”
她笑著站起來,作勢要繞過桌子打他。
他反倒不怕死地走過來看她的地圖,問她怎麼這麼入迷。
“也不算入迷了。隻是有點羨慕美國佬有這麼好的地形。這麼一大片的平原……”她想起初中時地理學的美國農業機械化程度高,再想起袁爺爺和東北的商品糧,接著說,“如果我們國家也有的話,加上好的種子和農業機器,老百姓會活得更輕鬆。”
沒多久又改口:“凡事有利有弊,他們的地千好萬好,也正是因為平坦,山脈的走向又是南北走勢地列在兩旁,一旦颶風繞過科迪勒拉山係和洛基山脈進入中部平原,那簡直就是如入無人之境了。像我們,台風從咱們這登陸,最多到江西,或者其他的東部省份,基本不可能再裡麵了。”
鄭淼溫柔地瞧著女孩侃侃而談,適時地問:“為什麼突然關心美國人的地理?”
陳霏無奈:“我們自己考試還得考鄉土地理呢?何況幾個月後我要考美國的大學呢。”
鄭淼又問:“你中意哪所?”
陳霏抿了一口鹹橄欖魚湯,奶白色的湯散發著鮮香的氣味。她的兩隻眼睛彎彎的:“你這話說的,好像我能厲害得挑挑揀揀一樣。”
“你不能挑挑揀揀嗎?”
“彆開玩笑了,我要考外國的學校,不僅要看那學校的錄取分數線,還得考慮那學校招不招外國人,再得看中意的專業招不招女生呢。”原本隻是玩笑,說著說著陳霏倒有些真實的厭煩了。
“抱歉。”
“用不著你道歉,你又不是校長,也不是能做決定的人。”陳霏恩怨分明,“你呢?你的打算是什麼?法國?”
鄭淼遲疑了一下,“嗯”的一聲肯定了。
“學什麼?機械工程?輪船工程?還是……天體物理?”
鄭淼:“我……還在想。”
陳霏見他難得猶豫,本來想仔細問問他的想法的,轉念一想,自己能給他什麼建議呢?他這麼聰明有決斷的人,自己能想通的。
一時間餐桌上靜悄悄的,等陳霏用完餐,傭人把餐具收走了,他們兩個就往二樓陽台納涼了。陳霏突然想起鄭淼好像還沒吃飯。
“你飯吃了嗎?”
“我在外麵吃了。”
鄭淼的家並不太大,一共兩層,二樓有三個陽台,東西南各配了一個。現在是下午,他們就在東麵陽台,陽光和熱度恰好被房子擋住了。東麵還種植了不知名的攀緣綠植,不僅在白色房體上繪上鮮豔的“漆”,還帶來了翻倍的涼爽。
他這幾天不在家,原本陽台帶著傘的小床已經被陳霏占了,他就又自己搬了個竹躺椅出來。陳霏見自己占了彆人的床導致他搬東西,一點愧疚也沒有,隻是看著他衣服下的小臂肌的形狀有點呆滯。
“怎麼不叫我和阿姨一起搬?”
雖然阿姨不善言辭,但是做事認真心細,這個小床就是她慫恿陳霏躺來納涼的,還言簡意賅地說上麵的床單都換洗過,乾淨。一開始陳霏還不好意思,後麵在體驗過它的舒適涼爽後就誠實地笑納了。
“你?”鄭淼輕笑,臉頰上還出現了兩個小酒窩,原來冷清的玉麵郎君,現在就像一個鄰家哥哥。隻是他讓她好像剛剛的建議很好笑一樣。
“吳媽是阿爸身邊的老人了,我在星洲時就對我多有照顧,年紀大了才被阿爸派回來清理老家彆墅。去年我買了房子,阿爸就派吳媽來幫我清掃,再多我可不敢勞動她老人家了。”他閉上眼,享受清風拂過皮膚,帶走熱量的感覺。
“阿爸?”陳霏記得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忽然又想起個人來,那個著名僑領。“陳會長?”
鄭淼卻沒有回話,陳霏瞧著他,一點點陽光穿過綠葉的光斑照在他的臉上,微微下壓的眼角降低了平時不易察覺的距離感,顯得無辜可愛,像那天在快活林餐廳一樣。那天之後,她還是原諒了他。
原來是睡著了。
也是,他現在很累吧。
她也放空自己,沉浸在這美好的午後。
沒想到一覺醒來就到了傍晚,她身上多了一條小被子。天色已暮,連夕陽她都錯過了。這個陽台連著的是客廳,客廳裡已經開了一盞落地燈,光線溫暖不刺目。她推開陽台門,一隻腳剛邁進去,就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是海鮮砂鍋粥,一進餐廳就她就看到桌上擺的粥。粥裡是鮮紅的蟹和蝦,還有一些魷魚,配上幾片綠葉,已經是色香味俱全了。但廚房裡還有動靜,她原以為是吳媽,可是腳步聲對不上,反倒像另一個人……
“你醒了?”鄭淼將鍋中的海蠣煎輕巧地翻了個麵,“既然你這麼快醒了,那這張就給你吃好了。哦,把桌上的荔枝肉端到外麵去吧。”
陳霏剛睡醒,腦子還有點懵,乖乖聽話端出去後,才扶著牆探頭,“這都是你做的?”
語氣雖是疑問,心裡卻已經八分肯定。
“嗯。”
陳霏又左右看了一眼,“吳媽呢?”
“走了啊。”他見海蠣煎兩麵已至金黃,就鏟了出來,“原來我就不請人來的。”
陳霏沉默了,回想他中午說的“不敢再勞煩她老人家”,原來不隻是搬椅子。
她甚至猜,如果不是她,他連仆人都不會請,這個小彆墅都是他自己打理的。
“你猜對了。”
陳霏驚訝地瞪大眼睛,鄭淼:“你問出口了。”
“有嗎?”
他沒再講話,隻是讓她再端出一盤海蠣煎出去吃。
等他也出來吃飯的時候,陳霏已經吃了一半了。她放慢速度,快吃完的時候說:“那我明天就走了。”
“明天?”
陳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不敢抬頭,看對麵人的表情,隻是重複:“嗯,明天走。”
鄭淼沒再說話,隻是一樓外的蟋蟀聲和蟬鳴聲似乎大了起來。
“那我明天送送你。”
陳霏這才抬頭,青年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很快就把她麵前的碗筷收起來,端到洗池去了。
陳霏連忙說:“我來吧。”
“明天就走的客人就快休息吧。”他留給她一個背影,一點也不是熱情的主人做派。
第二天起來,天氣不是很好。不見太陽的陰天,卻適合搬家,不會熱得大汗淋漓——其實也不會,因為她沒有什麼行李。
她就一個裝書的手提箱,還被鄭淼奪走了。搶不過他,那就讓他做個免費勞動力吧。
從陰涼的藤山下來,穿過鬨市,再走過幾條栽著奇形怪狀樣子的榕樹的巷子,就是陳家了。陳家家大,門麵和門邊牆比其他鄰居還長上一段,那段牆外還種著當季時會滿樹紅花的木棉。
——這是理論上。
實際上,好幾個漢子在鋸著木棉樹、拆著圍牆,大門早早地被卸了扔在一旁。
陳霏原來生氣,被鄭淼拉住之後,後知後覺地發現陳家已經是這條巷子最後一家還有房子樣的宅子了——其他鄰居的房子早已夷為平地。
她猛地轉頭,盯著他:“你早就知道,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