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天,陳霏都沒見到鄭淼。
她覺得有點詭異。
飯有人做,但是她沒聽到做飯聲。第二天中午她在廚房蹲點蹲了好一會兒,出來餐廳桌上就有做好的飯了。
好吧,那就蹲他臥室吧。天知道她隻是想問問話,不是變態。
“你怎麼不睡?”
陳霏慢慢抬頭。自從從牢房出來之後,她的體力和精力大不如前了。現在隻是晚上十一點,以前下晚自習的時間,現在她竟然這麼困。她有些呆地看著麵前隻穿著黑色馬褂的青年。
這種衣服,現在和西服一樣,男士們可以穿著出席正式場合,但大多數男士穿著總有莫名臃腫的感覺。可是鄭淼不一樣,他穿著,就像一株挺拔的中國竹。他們現在都是十八歲,鄭淼卻跟他們初見時不太一樣了——那時的他還有一些單薄。
原來上次他們頂著芭蕉葉趕路已經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盛夏的蟬在窗外吵得正歡,幾條藤蔓探進屋來。這麼熱的天,他還穿這麼厚?是剛做什麼正式的事嗎?
鄭淼漆黑的眼盯著她,深不見底,卻讓她感覺到他的不善。她不知道是因為她沒好好休息才讓鄭淼生氣的。
她決定速戰速決:“我隻是想問你,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出去?”他不解地問。
她不解他的不解。“對,我要回陳家。”
“哦。”他引她到最近的木扶椅坐下,“明天我找一位可靠的傭人照顧你。”
陳霏覺得他們兩個人沒在一個頻道。
“我不能賴在你家啊。我要回去。我想知道現在外麵的情況,以及我什麼時候能回家和上學。”
鄭淼的目光落在她的傷腿上,陳霏覺得他在嘲諷她。她擋住他的目光,認真地說:“我不能麻煩你啊。”
“你隻是不想和我在一起而已。”他淡淡地說。
陳霏的臉爆紅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鄭淼微微闔眼,再睜開時說:“我這兩天就是在忙你們越獄的事。李省長是個牆頭草,隻要讓他覺得更有利可圖,一切都好操作。”他抬眼看了陳霏一下,接著說:“我在借力打力。總之,彆人不好說,但是你之前一直沒查出罪來,所以隻要再過幾天,等我想辦法把你的記錄銷毀掉,你就可以正常上學了。”
陳霏輕輕笑了,瞥見鄭淼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說:“謝謝你。”
鄭淼漸漸冷了臉:“如果要感謝,你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就好了。比如,這個點你該睡了。”
陳霏覺得不公平:“你不也沒睡?”
“我有受傷嗎?”
“你鎖骨上不就是?”
兩個人像幼稚園的小孩子一樣吵起來了,還不如去年切磋時成熟。
鄭淼用手扶額,閉眼。陳霏不服氣地轉開視線。
“睡吧。”兩個人同時說。
他們倆又對視,陳霏看了一眼鄭淼的臥室,意在他先走。
鄭淼起身,陳霏在他身後說:“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等到她回到床上複盤剛剛的對話時,才發現鄭淼其實是故意的。
他隻要跟她說一句稍安勿躁,他正在處理。她頂多再問兩句,以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她可能還不會多問,她就不會這麼晚找他。
但是鄭淼肯定目的不在讓她深夜找他,他不會這麼無聊。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了,他其實不想見她。
所以越早搬出去越好,等情況好轉,她還是回陳家吧。算了算,她隻剩幾個月準備伯克利的入學考試了。
對了,再找鄭淼,讓他幫忙帶一些學習資料回來吧。
想了想,要想找他還不容易,乾脆現在就去找他吧,他應該還沒睡下。
思及此,她又換上白天的衣服趕去他房間。
她禮貌地敲了敲門,沒得到回應。退了兩步,關了門前回廊的燈,明明白白看到門縫底下有亮光,他沒睡。
她又敲了敲,還是一點回應也沒有。置身黑暗裡,她突然有了一點害怕。
他其實和她有什麼不同?她救了進步學生,他救了救了進步學生的她。現在他還在做幫她和他們的危險的事。是不是,現在他遇到危險了?
冷汗爬上了她的背,她壓了門把手,竟然可以推開。他沒有上鎖。她快速地衝進他的臥室。
沒有人。整個臥室都沒有人。
“鄭淼?鄭淼!”她焦急地喊。
此刻浴室的門正好打開,身著黑色浴袍的鄭淼驚訝地看著臥室裡的女孩。
水珠順著柔順的半長黑發從他白皙的臉旁劃過,還有幾滴從肩頸交界處流入浴袍下。他漂亮的大眼睛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和臥室門,企圖分辨出這是一場荒誕的夢還是現實。
女孩也愣愣地看著他,又低下頭。
陳霏: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他很快調整好表情,問:“我在。怎麼了?有什麼急事嗎?”
“額……”
他漸漸走近,陳霏感覺到潮氣在飄近,膽比天大的她也不禁往後退了兩步。
“什麼?”他說。
“我就是……”陳霏猛地抬頭,鄭淼已經到她身前幾尺近的地方了,她心裡咯噔一下。
不要離我這麼近啊。
“我就是想拜托你找幾本書。”然後將書名說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鄭淼的表情竟然有點開心。
鄭淼心裡想的是,她拜托他拿書,說明她是想在這裡安心待一段時間的。隻是他拿不準要不要告訴她那個消息。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陳霏在看著他鎖骨上的傷。他這兩日奔波,自己是沒顧得上的。
“你的傷口,好像裂開了。”陳霏低眸看著麵前泛白的傷痕,上麵的疤原本結痂了,現在又露出粉色的肉。
鄭淼往後退了幾步,說:“沒事。你去睡吧,明天你就能看到你的書了。沒到的話,也可以去書房看書……你的傷好些了嗎?”
“我現在還好。之前子彈殼造成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現在隻是前幾天的摔傷留下的破皮傷口而已……有沒有不留疤痕的藥?”陳霏忽然想起了什麼,笑著看著麵前的小夥伴。
鄭淼思索了一下,說:“稍等。”然後讓她坐在一張椅子上,自己出了臥室,不知道去哪裡。
陳霏坐著,不知道自己要乾什麼,也不好到處打量人家睡覺的地方。桌上的幾張紙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和後世學生的作業紙一樣的白紙,不同的是,現在它們是用紅色繁體字在右邊從上到下寫著“福建船政學堂”。它們並不是十分整齊地疊放,一眼看去,前幾張都是空白的,唯獨最後一張是有字跡的。
陳霏本來是不想看的,畢竟是隱私,可是無聊的她看清了那字跡:開普勒三定律和行星運動方程。
嗯……這個應該不是隱私吧,反正都是公式。
她輕輕拿開壓在上麵的白紙。
沒有用到太多數學公式,主要是複盤了牛頓用微積分和萬有引力證明開普勒三定律,並進一步推算出行星運動軌跡方程的過程。
紙上假設了行星引力勢能大於動能和等於動能時的兩種情況。推算得出大於動能時行星會被恒星俘獲,圍繞恒星做運動軌跡為橢圓的運動,恒星在橢圓其中的一個焦點上;而當引力勢能等於動能時,行星雖然會因為引力靠近恒星,但並不會被恒星俘獲,最終會掙脫恒星引力,做運動軌跡為拋物線的運動,恒星在拋物線焦點上。
第二種情況就是彗星的運動的原理。
一罐藥突然出現在陳霏眼前,她眨了兩下眼,才把視線從稿紙上轉移到旁邊的男生身上。
“我叫了你好久。”他他示意陳霏收下藥膏。這藥是他今天特意向朋友要到的,本來也打算給她,但被她主動找他這事弄忘了。
“看得很入迷?”鄭淼竟然有些吃自己的字的醋了。她今天都不怎麼多看他,好像他很嚇人一樣。
陳霏打開藥罐,裡麵的藥並不是膏狀的,是粉狀的。她說:“你有沒有空罐子和乾淨的調羹?”於是她又得到了一個空罐子和一把乾淨的調羹。
她把藥粉挖了幾勺,把剩下多的推給鄭淼,霸道地說:“你也要敷這個。”
鄭淼失笑,“怎麼,怕我下毒啊。還要試給你看?”
你的皮膚那麼好看,劃破了多可惜。
陳霏心中暗想,但肯定不能說出來,隻能轉移話題:“你還有第三種情況沒寫出來呢。”
鄭淼給她遞上了鋼筆。
陳霏轉了轉筆,開始演算行星引力勢能小於動能的情況:這時行星也會因為引力靠近恒星,最終也會掙脫恒星束縛,但此時的運動軌跡不再是拋物線,而是雙曲線,恒星依舊位於其中一個焦點上。
綜上所述:行星的運動軌跡可以是橢圓、拋物線或是雙曲線。這樣的自然界運行規律是多麼美妙!
“牛頓在得出這樣的結論時一定欣喜若狂吧。”陳霏看著筆下的結論。
“如果沒有水星的近動現象,人們也沒有發現行星的繞動不是一個一成不變的橢圓,而是一個會圍繞其中一個焦點旋轉的橢圓,牛頓的喜悅會維持更久。”鄭淼說。
“那麼現在感謝有愛因斯坦。”陳霏說。
愛因斯坦通過用廣義相對論解釋了萬有引力並不是力,而是時空彎曲的一種表現。行星之所以會圍繞恒星運動,是因為恒星巨大的質量使時空發生彎曲,行星在四維空間做直線運動,這個直線運動在三維空間上的投影就是曲線運動。
看到鄭淼在紙上的演算的重力場方程,陳霏又陷入了一點迷思:她的穿越,難道也是某一個巨大的恒星的引力造成的運動在三維空間上的投射?
那她應該早早被撕裂成分子了才對,也不會全須全尾地穿越到一百年前。
啊,頭好癢,要長腦子了。
“鄭淼,你以後要是研究這個,能不能算一下穿越時空的可能性?”她破罐破摔地說,反正他早就在除夕的時候就知道了她是穿越來的。
鄭淼難得苦笑了:“我可以計算星際間的規律和數據,卻算不出人們何時能將目光投之於此。”
話音剛落,客廳的自鳴鐘就悠悠響了。聲音嫋嫋,跨過走廊,傳入二樓的臥室中。
夜深了,她卻還在他臥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