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霏的手和鄭淼握在一起,她不再躲了,也握住了他。
她看著鄭淼的眼睛,他的眼裡可以看到她蓬頭垢麵的落魄樣子,可是他的神情沒有嫌棄,全是擔心。
她說:“你來了。”
又往兩邊看,見隻有一個獄警往這邊盯著,她一伸手,將鄭淼拉近,湊到他的耳邊,用法語小聲說:“外麵怎麼樣了?”
鄭淼被她突然一拉,微微皺眉,卻也小聲回答:“現在好了。”
陳霏覺得不太對勁。她的眼睛上下掃著他,在他剛剛被她不小心拉亂的領口處看到一處傷痕。她沒克製住自己的手,將那處的衣服拉下更多,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條長長的新鮮傷疤。
她的睫毛微微抖動,像被蛛網束縛住的蝴蝶翅膀。
鄭淼卻難得強硬地抬正她的臉,將她的視線對準他的瞳孔。
“陳霏,聽著,這條傷疤不是因為你,你不要愧疚。就像你的傷也不是因為我,我們是為同一個原因受傷的。Per aspera ad Astra.”
穿越逆境,以達繁星。是一句拉丁諺語。她向他學習法語的時候,在一本課本的前言看的,大概是用來激勵學生的雞湯。現在卻很有力量,她的手顫了顫。
“我知道……哎!”她的話還沒說完,獄警就來把鄭淼帶走了。一邊走一邊罵:“說的什麼鳥語!嘰裡咕嚕的。”他怕他們在密謀什麼。
但就算是在密謀,又能怎麼樣呢?陳霏不覺得越獄會是一件簡單的事。
但是……
鄭淼在走的時候沒回頭,陳霏望著他在昏暗光線下的黑發。她一瘸一拐地回到破床上。
她謹慎地拿出藏著的發卡,閉眼假寐,靜待時機。
牢房裡的光漸漸暗去,卻冒出了一閃一閃的光芒,伴隨著雷聲,使空氣都變得粘稠濕潤了。
忽然,一聲巨響傳入她的耳朵裡,連地麵都震了幾下。
外麵看守的獄警紛紛亂了起來,大喊著不要亂動,也不知道是向誰說的。
是裡麵的其他獄警,還是……還是被巨響驚擾興奮的犯人?
閃電的一道光照亮了她的半張臉,她的眼睛在暗夜裡像夜明珠,又像角落的刀鋒。
陳霏從床上滾了下來,順手把藥瓶摔在地上,發出脆響。
這時牢房裡其實並不安靜,這處牢房的犯人也在虎視眈眈。
但是這個動靜還是吸引了一個獄警來。
不是給陳霏送藥的平時的獄警,經過陳霏的旁敲側擊,那位獄警跟她的朋友們,特彆是秀玉應該是認識的。她不隻是從他這裡拿到了藥,還被庇佑照顧了。
畢竟,這裡是牢房。關在牢房裡的是罪人。
即使陳霏自己從不認為自己有罪。
但是關在牢房裡的美麗女罪人,是很容易引起一些人的覬覦的。
比如現在這個靠近她的獄警。
他的歪斜的臉在閃電下更加扭曲。
本來他是不能這麼進去的。
外麵的獄牆塌了,要有人出去修。
突發事件,他們還沒這麼快反應過來。隻是那個失勢的公子哥竟然極快地開始安排人修補。
他還沒來得及嗆上一嘴,就看到反對的一個“同事”竟然被打了一槍,雖然不是要害,但那血——嘶。
“我說,去修牆。”那人一字一句地說。
他再不敢拖延了,卻幸運地沒有被安排到臟累的修牆工作裡去,仍然留在了原來的牢房裡。
其實,要是彆的牢房還好說,尤其是那個關押什麼遊行學生的,或者是在報紙或者書上亂說話的人的地方。這些人不管犯得是什麼事,罪名是大是小——一般都挺大——家裡一般還會給送來些東西,給獄警點好處,連帶著連牢房條件都比彆處好些,牢裡平時還有些好吃食,是乾他們這行的香餑餑去處。
現在這處,關的都是犯的事連家裡人都不想關照的人的地方。留在這,聽著裡麵野獸般的嚎叫和暗夜裡射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比出去冒雨修牆好不了多少。
是了,經過多時的電閃雷鳴,雨終於下起來了。傾盆大雨,或許就是這場雨讓外麵那道年久失修的牆塌了呢?
公子哥就是太年輕太緊張了,雖然那道牆離關押特殊犯人的地方近,但哪有那麼巧的事?再說,就以那群人那小身板,給他們機會也不中用啊!哈哈哈。
大雨中的青草味散在這個半地下的牢房裡,外麵的雨水越過門檻蜿蜒流入女孩的監牢裡。
本來他是不能這麼進去的。
至少,他是不敢獨自這麼進一個關押男犯人的監牢裡的。
但是他觀察她很久了。
隻是一個小女孩罷了。
一個漂亮的小女孩。
雖然不知道犯的什麼事能和這些重刑犯關在一起,但是,平時他的同事又不在,現在又很暗,好像……她是不是又哪裡病了啊?
他給自己找足了借口,打開了這間監牢。
這和陳霏想得有一點不一樣。
她的設想是引得平時照顧她的獄警來打開監牢,近身時偷鑰匙,再不濟打暈他也不是不行,她是會控製一點力道的。
他們握手的時候,鄭淼在手上劃著:“今晚逃。”
這就是她的時機了。
但是這次進來的是一個平時看她的眼神都讓她不舒服的獄警。
他的影子離她越來越近,終於把她全部籠罩在影子裡。
陳霏頭是背著監牢門口的,身體微微蜷縮,一隻手握拳壓在腹部,全身抖動,外麵看來的確是急病的樣子。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平時乾燥的手心現在已經起了汗。
“喂,你又怎麼了?”這個獄警不耐煩的聲音傳來,眼睛卻緊緊盯著女孩露在外麵的白胳膊。靠近夏天,陳霏的衣服並不厚重。長時間的不見日光,讓原本白皙的皮膚變成不健康的蒼白了。
但在一些人的眼裡,卻更加誘人了。
她感到一陣惡寒。惡心的目光。
他見她不回聲,手就直接往她身上摸,方向卻是腰上靠胸的位置。
突然,惡心的獄警就被剛剛“誘惑”他的白胳膊抓了一下,天旋地轉之間,他的手迅速抓向腰間的配槍。
這個牢房的獄警,都有著配槍,雖然型號和新舊都一言難儘。他本以為用不上的。
但是陳霏比他快,她一腳將槍踢飛,破左輪甩飛到鐵杆上又彈到地上。
她微微皺眉,左腿的疼讓她全身的動作都遲緩了。色狼獄警再不敢小瞧她,也全力反擊糾纏她。兩人都動用了全身的力氣去製服對方。
然而陳霏逐漸落於下風。本來她就受了傷,經過一個多月的監禁,身體素質也下降了。原計劃不是不正麵應敵就是出奇製勝,長時間的糾纏對她十分不利。況且這個獄警也知道她的左腿有問題,便一直攻擊她的傷處。
一次不慎,她被抓住了脖頸,抵在牆上。
空氣漸漸少了,陳霏的臉冒出窒息的紅來。她咬緊牙關,終於按動了發卡。
她和獄警都暈了過去。
“陳霏,陳霏,醒醒。”
一聲清亮熟悉的男聲絲絲縷縷地傳入陳霏的耳膜,在她混沌的思維裡注入了部分清明。
陳霏的睫毛微微顫動,終於掙紮著睜開了眼睛。
是鄭淼。
昏暗牢房裡,他像一束光。
鄭淼見她醒了,想把她拉扶起來,陳霏這才勉強站起來。
他們奔出牢房,衝進雨裡。
遠處隱隱約約有槍響,後來陳霏才知道是那群特殊犯人越獄的聲音。隻是現在他們隻顧得自己跑了。
雨真大啊。豆大的雨滴砸在她的眼皮上,讓她睜不開眼,看不清路,即使頭頂上還有鄭淼的外衣遮擋。
他們很快從牢房地出去了,拐進了小巷裡。還沒有現代化的現在,榕城多是一兩層的老房子,整座城都是小巷和樹木組成的。
但他們還是被發現了。後麵來了幾個人在追著他們。
為什麼雷聲雨聲裡,追捕的腳步聲也這麼明顯?
在一個拐角處,一個踉蹌,陳霏的傷腿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鄭淼很快地想扶她起來。可是陳霏隻是把臉歪在一邊,看不清神情,說:“彆管我了,你快走。”
鄭淼的語氣聲調與平常無異,卻不知為何隱隱藏著怒氣:“你覺得我來是為了什麼?你以為再還有什麼機會?”
陳霏這才直直地看向鄭淼,這個冒著巨大風險來救她的朋友,眼神難得悲傷:“帶著我,我們都逃不掉。”
鄭淼環顧四周,又定定地看著女孩,大雨將他的短發衝成一縷縷地垂在額頭上,陳霏才發現他的頭發比她進獄前長得多,麵色也不如之前健康。對了,他還多了一條長長的傷疤。陳霏心裡竟然有了點酸澀。
“走吧。你走吧。”
“不可能。”鄭淼說。
追捕的獄警很快到達這個拐角,為首的那個製止了部下向前追的步伐,盯著地上那漸漸被雨水衝淡的粉紅色。
“長官,怎麼了。”一個部下問。
獄警頭子站定往四周觀察一圈,正要往角落裡的水缸走去,上麵未開的睡蓮在狂風驟雨下左搖右晃。
“長官!前麵!”
獄警頭子才回過頭,正看見一個可疑的身影一晃而過。
“追。”
這群人馬上追去了。
而扮演可疑身影的鄭淼這才從馬鞍牆上跳下,撥開乾枯的睡蓮。
快要窒息的陳霏才從水缸中冒出身來,環抱著他的脖頸,儘力小聲地喘氣呼吸。鄭淼抱她出來,背起她,向著遠方的藤山奔去。